回家的权利
我们沉默了。向导坐在椅子上，没有动，只是将自己的鸟脸向后仰。它是在休息吗?
“这么说，我们都是未来的名人?”帖木儿问。
英嘉看着他，想了想，略带悲伤地说：“伟大的帖木儿将军。”
“是伟大的画家!”他打断英嘉的话，说，“我喜欢画画，非常喜欢。”
“你们实在是太可恶了……混蛋。”托利克突然开口。他坐在我椅子旁边的地板上，此刻已经清醒过来了，“拉倒吧，你们就是想征服我们。胡说八道，愚蠢!地球上的大人们才打仗，你们却迫使孩子们互相残杀!”
这话听起来有些别扭，特别是从托利克嘴里说出来。我们从未觉得自己是孩子，我们一直渴望成为大人。一个人不再希望长大的那一刻，他就成了大人。
“孩子们也打仗，”向导平静地回答，“一直都有，任何时候都有。孩子们打仗，占领阳光下的一席之地。孩子之间的互相残杀不一定是身体上的，往往是精神上的。生活会给他们武器，时间会为他们制订规则，并教导他们去破坏。我们只是扮演了生活和时间的角色。这不是什么好角色。我们的规则更严格，也更公平。我们选择适合我们的人，而你们的统治者一直以来选择他们需要的人。一直都是这样。”
“但我们在地球上可不杀人!”托利克喊道，“我们没有剑!”
“你们有剑。甚至是真实的剑。言语和行为就是你们手上带利刃的剑。要知道它们也能像剑刃一样杀人。”
“向导，”我从椅子上站起来，轻声说，“你比你想表现出来的还要聪明。”
外星人也站了起来，脸上的羽毛颤抖着。
“你也是，人类指挥官。你会爱会恨，这是你的力量。而我只是个专家，一位研究语言和人类的专家，擅于改变行为。”
“通往地球的超级传送器在哪儿，金翅雀?”我愤怒地问道，“在哪儿?”
“超级传送器在停止供电后会停止工作。”它慢悠悠地回答。
仇恨让我变得更聪明了。
“距离熄灭还有多长时间，混蛋?”
“半个周期。”
我迅速把剑抵在向导的喉咙上，几根褐色羽毛掉到了地上。
“转换成我们的时间!”
“六到八个小时。”
“在哪里?”
“在墙后面。”在我看来，向导的语气中充满嘲弄，“控制台发送指令，墙就能升起来了。可惜控制台已经断电了。”
我束手无策地看向大家，帖木儿手里还拿着洛坦星值班员的发射器。
“没有炸药，我们就用这个。”他说，“我该摁哪里?”
墙壁崩塌的情况比入口处的隔板更加严重。也许帖木儿放的炸药太多了。
金属墙后面是一个非常小的房间。靠墙的架子上，杂乱无章地放着衣服和手提箱、细绳捆在一起的书、便携式录音机，还有几台装在皮套里的相机。
房间正中，是一面无支撑飘浮在半空中的圆镜子，闪着蓝绿色光，直径约一米。
我踏着烫人的炽热金属板走进房间，走向那个正在发光的圆圈。
这不是一面镜子，而是颤抖的薄膜，是震动的空气，又像是彩色尘埃会聚成的云彩。起伏荡漾的圆圈里，暗绿的松树枝摇曳多姿，泛黄的秋草杂乱无章地挺立着。这扇不易察觉的屏障后面，有一面陡峭的斜坡通向公路。太阳正在落山，夕阳反射在一个透明的瓶子碎片上。
“是这个吗?”我低声问。
“就是这个。”
向导被克里斯和帖木儿拖进来站在我旁边。
“怎么用?”
“只要进去就可以了。”
进去!只需要进去就能回到地球!我笑出了声，用手指触摸闪烁的薄膜，感受到一股来自地球的寒风。这股风散发着秋日的气息。它近在眼前，好像就在超级传送器后面。风不愿闯入沉闷的船舱，它在等着我们。我们就要回去了。
“狄马，圆圈在缩小。”克里斯碰了一下我的肩膀。
我哆嗦了一下。是的，圆圈已经缩小了五厘米，再过半个小时，它就会消失，再过十分钟……我们就不可能再钻进去了。
“怎样让它停下来?要怎么做?快说!”我紧抓着向导满是柔软光滑羽毛的肩膀，用力摇晃。
“反应堆被摧毁，超级传送将会结束。”它冷漠地说。
我放开外星人，转向伙伴们，对上英嘉的目光。我向她点了点头，她颤抖了一下。
“狄马，让其他人先进，我殿后。”
“现在不是谦让的时候。”我央求她，接着对她大喊，“钻!快点儿，傻丫头!”
帖木儿抓住英嘉的腰，以出人意料的力量把她举到半米高的颤动小圆圈跟前。
克里斯在一旁帮他，并小声说：“最好双脚在前，这样不会伤到自己。”
“双脚?”帖木儿皱起了眉头。
“胡说八道。”
我看着向导说道：“我们这样做对吗?如果她出了什么事，我一定让你生不如死!”
“没问题的。”它冷淡地说，“我都明白……”
当英嘉双腿进入闪闪发光的蓝色圆圈时，她大喊了一声。克里斯和帖木儿都停住了。
“放手。”我看着英嘉的眼睛说。
她消失了。
“来吧。”我对丽塔说。
但丽塔并不着急，她用询问的目光看着克里斯，“你走吗?”
克里斯突然摇了摇头。
“不，如果我们走了，谁跟其他人解释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 而且还要有人看着……这个长羽毛的家伙。我留下来。”
丽塔不知为何笑了一下，说：“我的指挥官，我与你同在……我们与你同在。”
我束手无策地看向他们，低声说：“克里斯……”
他微笑着说： “狄马，我怎么能丢下大家呢?既然你要离开，我就是大家的指挥官。”
“我离开?”
“没错。”
“那……帖木儿呢?”
帖木儿歉疚地摊开双手。
“狄姆卡，两个帖木儿在一个地球上太多了。我还没弄明白这个。”他挥舞了一下发射器，“还有，这艘船很有趣。拿着这个，做纪念。”
他从肩膀上解下了绑着他武士剑的挂带。
“纪念品。”
我哽咽了，眼泪扑簌簌往下掉，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我摘下自己的剑，递给帖木儿。这时托利克抓住我的手，大喊道：
“白痴，圆圈已经非常小了!”
圆圈直径只有四十厘米了，也许更小，就像铁笼子里一个闪光的斑点。
克里斯、帖木儿、托利克一起抬起我，把我扔进传送器狭窄的入口。我先是感到一阵凉风拂过我的额头，接着看到一面长满草的斜坡，我觉得头晕目眩。现在，我正被吸向地球，好像有一双强有力的手把我向上推出群岛的世界，向下拉回地球。
我想要减速，但徒劳无功，径直沿着陡峭的山坡滚了下去。就这样，在下坠中，我离开了四十岛的世界。
翻滚过程中，一棵树让我停了下来。唯一不巧的是，我的头撞在了树干上。
当我醒过来的时候，就像从东桥值班回来一样，全身疼痛。一只冰凉温柔的手，一直在抚摩着我的脸。
“英嘉，”我没有睁开眼睛，低声说，“对不起，我向你大喊大叫了……”
“我明白。”过了一会儿，她说。
我们身处一面斜坡的中央，在一座小山顶部和空旷的马路之间。英嘉靠着那棵倒霉的松树坐着，把我的头抱在她的腿上。
“英嘉，”我看着她的脸，轻松愉快地低声说，“我们没有问过那是什么星球。月亮、火星……或者邻近的星系……又或者只是特意选出来的试验场。”
她点点头。我望向天空，试着找到超级传送器的光斑，但没找到。也许只能从里面才能看到。
“你认为它们会恢复超级传送器吗?”我问。
英嘉耸了耸肩。
“我不知道。狄马，我们没有做错吧?”
“你是指哪方面?”
“就是……他们留在那里了。”
我盯着空荡荡的高速公路，说：
“英嘉，他们习惯那里了，群岛已经是他们的世界了。”
“也是我们的世界。”
“一点点。”
“可现在我们在地球上……”英嘉的话还没说完。斜坡高处不知从哪里凭空冒出来一把木剑，没有任何支撑，摇摇晃晃坠落在草地上。
“现在我们在地球上。”我重复道，站起身走上山坡，把剑捡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