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一瞬间，谢里夫的镇定消失了，格温从他的反应里看出了孤独与无助。她想伸手搂住他，给他力量。他们此次前来的任务是说服谢里夫的父亲，让这位王子留在伊兰蒂亚，好为他的子民做更多的事情。然而世事难料，谁也没有想到，这位苏丹竟然大限将至。
「发生了什么事?是谁干的?」谢里夫问。他走到床边，猛地甩开薄薄的帷幔，束缚着帘布的吊环松开了。帘布与床前瓷砖地板上的深红色绣花地毯摩擦，发出叹息般的响动。皮里飘浮在王子身后，发出悲伤的暗蓝光。
提亚雷特用法杖在地板上重重一击。「这里不安全吗?」
莱珊德拉说：「他看起来非常虚弱。为什么你觉得是有人害了苏丹?」
「我上次见他时，他还很健康，」谢里夫坚持说，随后压低了声音，「但那已经是很久远的事情了。」
苏丹在床上动了动。起初，他的眼神模糊无神，但随后就像点燃的蜡烛一样，变得明亮起来。格温可以看出父子俩的相似之处。老者的眼眸虽然凹陷了，但依旧漆黑，对称地镶嵌在弯弯的眉毛之下。他的脸很瘦，高高的颧骨突出，下巴有些龟裂。
苏丹深深地吸了口气，用如小鸟般细弱的肘部努力撑起身子。他重重地摇了摇头，目光锁定了谢里夫。「啊，我的儿子……虽然不是哈希姆。但你也是我的儿子，阿里。好在你来了。」他深深地叹了口气，又吸了一口气，然后挣扎着坐直了。接着，出乎所有人的意料，苏丹以洪亮的声音对着他的维齐尔吼道：「贾比尔，你应该事先通知我的。我不希望他们看到我这样。」
老巫师严肃地摇摇头。「他们必须了解情况，苏丹。」
「他们不需要一下子就知道所有事情。那样谢里夫才有足够的时间来应对。」
「他们是我的朋友，」谢里夫说，「是我把他们带到了伊拉克什。」
「你不再需要朋友了，」苏丹说，「你需要的是军师。」说完他就咳嗽个不停，喉咙里发出咔咔声。
「可是……他怎么了?」格温小声说。她想到了各种各样的突发疾病，那些使人衰弱的疾病。
维齐尔淡淡道：「他中毒了。一名刺客骗过了我们的测试。」
「我们抓住了刺客，」苏丹咳嗽了一声，听起来余怒未消，「但为时已晚。毒已经深入骨髓。」
「毒。」提亚雷特警惕地环顾四周，「犯人被审讯了吗?」
「是的，被处决了。」贾比尔说。
「可是为什么会有人想要杀你父亲呢?」维克问。
苏丹躺在床上，发出干巴巴的笑声。「我没有足够的时间来解释所有原因。你只需要想想，有数百个不同的派系和家族，而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需求和愿望。」
「一种名为特罗达克斯的强悍怪物频频袭击我们的城市，」苏丹没有力气再继续讲述，维齐尔接过话头，「这种身有蝙蝠翼的生物曾经只是原始的掠食者，但现在已经进化到筑巢而居。它们想要杀死生活在伊拉克什的所有居民，鸠占鹊巢，并将我们的空中城市作为它们的巢穴。跟特罗达克斯是没有道理可讲的。」
「那也就是一只特罗达克斯毒害了苏丹?」格温问，她试图了解这个故事的后续。
维齐尔摇了摇头。苏丹靠在床上。「并非如此。是我授意联系艾格洛尔人，希望能结成联盟来保护伊拉克什。他们的领袖拉顿王表示艾格洛尔人可以帮助我们保卫家园，只要付出相应的代价。」
格温的目光从苏丹转到维齐尔，最后落在谢里夫身上。「他们是这个世界的吗?艾格洛尔人是?」
「特罗达克斯和艾格洛尔人都与伊拉克什共存于这个世界，」谢里夫说，「艾格洛尔人看起来像人类，但背上长着巨大的羽翼。他们的文化比我们的更加野蛮原始，尽管如此，比起特罗达克斯，艾格洛尔人与我们相似点要多得多，特罗达克斯根本与人类毫无关系。」
「好吧，让我捋一捋，」格温说，「首先，特罗达克斯肆虐，危害伊拉克什，对吧?其次，你们与长着翅膀的艾格洛尔人结盟保护伊拉克什。第三，有人因此毒害了你?」
维齐尔扯了扯他编成辫子的胡须。「艾格洛尔人和伊拉克什长期纷争不断。我们和鹰羽人之间可没什么团结友爱可言。许多家族都反对与艾格洛尔人结盟。」
「啧啧。要我说，安全第一，骄傲在后。如果结盟可以拯救伊拉克什，谁又在乎那么多呢?」维克又问，「他们就不能达成一致对抗共同的敌人么?」
「事关荣誉。在伊拉克什，如果尊严问题得不到妥善解决，就会引起激愤。」
贾比尔继续解释说：「苏丹的安全一直饱受威胁，所以我们强化了防卫，运用魔法来确保他的食物或者饮品安全无虞。」
「听起来你需要做得更好。」维克嘀咕道。
「刺客下的毒药无法被检测。在一场盛宴上，苏丹无意间就摄入了这种慢性发作的药粉，之后刺客施展了催化咒语，将这种无害的物质转化为一种强大的毒液。这种有毒物质太厉害了，苏丹差点儿没有撑过那天晚上。万幸毒素一被激活，我就发现了，并制作了解毒剂。」
「那父亲为什么没有痊愈?」谢里夫问。
「唉，阿里王子，解毒剂的效用只是暂时的。它只能在短时间内中和毒性。毒药已经深入你父亲的五脏六腑，没办法逆转了。现在他每天必须摄入更多的解毒剂才能勉强维持身体运转。」
「仅仅只是续命。」躺在床上的老苏丹咳嗽了一声，「那名刺客是一个贵族，他家族的许多成员在之前与艾格洛尔人的小规模冲突中被杀。他们宁愿看到伊拉克什坠落到地表，彻底毁灭，也不愿原谅艾格洛尔人。」
「这太荒谬了，」格温说，「听上去他们已经陷入疯狂。」
「他们被彻底地激怒了。他们的首要目标就是不与外部势力妥协。」
「我不懂他们的想法。」谢里夫厉声说，「而我也不是外部人员。」
贾比尔摇了摇头。「不，王子殿下，你可不能冒风险被人排斥。你现在必须完全融入，让所有人接受你。伊拉克什子民还不知道苏丹身中剧毒，整个国家无法承受这件事可能引发的混乱或者是颓靡。摄入解毒剂后，苏丹的身体可以暂时恢复，让他可能主持朝政……一段时间。你必须借这个时机继位，以免子民担心失去苏丹。」
小王子正想要争辩，外面的钟声突然响起。人们在最高的塔楼和宣礼塔上大声喊叫，另外一些人敲锣打鼓。街道上喧闹异常，格温冲到苏丹卧室的开放式阳台上。
维克赶紧走到她身边。「发生什么了，博士?是外来攻击么?」
「我觉得这听起来像是警报。」她说。
在下面拥挤的街道上，人们正在拉出遮阳篷，打开蓄水池。大人和孩子们行色匆匆，在街上摆出宽阔的平底锅。小吃摊贩努力系紧遮阳篷的织物，遮住他们的商品和烤架。提亚雷特和莱珊德拉也走过来查看情况，但谢里夫似乎完全不在意骚动。「只是碰到云层了，我们马上要穿过云层。」
湛蓝的天空顿时被乌黑的浓雾笼罩。伊拉克什飘向一团翻滚的积雨云，很快这座城市就被笼罩在灰雾中。当他们深入云层时，周围出现了一道又一道的闪电。
然后倾盆大雨开始了。突如其来的雨水从云层中倾泻而下，冲刷着街道，在排水沟中奔流，灌满水箱、锅碗瓢盆，以及人们摆出来的一切容器。
「这就是我们收集水的方式。」谢里夫说。
尘土飞扬的街道很快变干净了。孩子们在雨中嬉笑着跑动，宽松的衣服湿透了。水滴从阳台吹回来，洒在松散的窗帘上。格温深深地吸了一口清新的空气。她能听到大雨滴落在屋顶瓦片上断断续续的敲击声，在街上的水坑里溅起的水花声，在雕像和尖塔汇成的小溪奔流而下的声音。
来得快去得快，几分钟后雨便停了，雨水消失在浓雾中。随后，伊拉克什冲出了云层，沐浴在耀眼夺目的暖阳中。不一会儿，街道上的积水开始蒸发，变成水蒸气盘旋上升。彩色玻璃窗反射出灿烂的阳光。外面的喧嚣有一瞬间的平息，但随着商贩重新摆出摊位，集市活动又逐渐热闹起来。人们走出大门，离开避雨的地方，继续他们的交易。
格温觉得这种场景很新奇，但伊拉克什的子民早就习以为常。
苏丹咳嗽了一声，召回谢里夫的注意力。「我没有多少时间了，也许是一个月，也许更少。你现在是我唯一的儿子，阿里。我心爱的哈希姆死了。被阿兹里克谋杀了……但你活了下来。」
皮里在空中飞舞，散发的光芒在激动的橙色和担忧的鲜绿色之间交替。
格温觉得，苏丹的话听起来像是在指责谢里夫没有替兄长去死，让他这位父亲大失所望。「所以，我需要依靠你。我们必须让你做好准备继承苏丹之位。没有更多的时间让你继续在伊兰蒂亚悠闲自在，也没有时间留给你学习与管理伊拉克什无关的事情。现在，你的一生都只能服务于我们的城市。这是你与生俱来的使命。」
谢里夫身体僵硬，试图寻找推托的理由。「这是哈希姆的使命。我从没有想过——」老苏丹气得脸都红了。还没等他父亲冲他大吼，年轻人就摆了摆手。「我知道了，我知道了，父亲。别动气。」他听起来十分沮丧，「我们本来是来为伊兰蒂亚寻求帮助的，现在我却突然必须成为治理国家和处理政务的专家。」
「我们会一直在你身边。」格温说。
莱珊德拉、提亚雷特和维克都站在老苏丹的床边，紧挨着这个年轻人。
「别担心。我们都会全力以赴帮助你。」维克说。
「你要履行你的义务。」苏丹说完就倒在了枕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