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黎明前,格温还沉浸在梦中,正通过打开的水晶窗看看她在地球上的朋友。然而维齐尔把她唤醒。「格温小姐,」他低声说,「王子召唤您。」
她的眼睛猛地睁开,空中之城的天空还是黑的,她瞬间警觉起来。「怎么了?他受伤了吗?」她下意识地像维齐尔一样压低声音。轻轻地掀开云雾般柔软的丝绸被子。
「没有,」贾比尔说,「只是需要一位朋友的陪伴。国王的情况恶化了。」他转身退出房间。「我在走廊等您。」
格温也失去了双亲,她非常明白谢里夫现在需要她的支持。她迅速穿上了一条轻薄的马裤,将一件飘逸的薄纱罩衫套在她睡觉时穿的类似短裙的衣服上。她小心翼翼地不吵到维克和莱珊德拉,他们的床只是用了轻巧的丝绸窗帘隔开。格温赤脚走到房间的门口,看到提亚雷特站在那里,手里拿着法杖。
「我听到维齐尔进来的声音就睡不着了,」提亚雷特对格温解释道,「我留在这里,以防万一。」头顶上,缓缓摇动的风扇搅动着房间里温暖的空气。「我没有探查到危险。」
格温知道她的朋友没有从清晨维齐尔的造访中觉察出异样,便放下心来。她跟着维齐尔走过几条微风习习的小道来到苏丹的房间。房间里,在华丽的帷幔后面,谢里夫坐在他父亲的床边,脸上写满了担忧。一位老妇人将一块布浸入一盆水中,拧干,敷在苏丹的额头上。
苏丹吃力地呼吸着。油灯的柔光照亮了房间,照得他皮肤上的汗水亮晶晶的。当谢里夫抬头看到格温时,他橄榄色的眼睛里充满着欢迎和感激之情。他指了指父亲手里拿着的东西,是她多次看到过的系在苏丹腰带上的镶有宝石的长笛。「他一直抓着不放。」谢里夫轻声说,「长笛似乎莫名能给他一丝安慰,尽管他早就没有了吹奏它的力气。」
说到这里,苏丹微微醒了过来,摆动了一下这支精美的笛子,指了指站在他们身后的贾比尔。
「听您的吩咐,陛下。」维齐尔从苏丹床边精致的大理石桌上拿起一个小瓶,将几滴药水倒在了这位统治者的嘴唇上。「药剂剩得不多了。特罗达克斯在一次突袭中摧毁了我制作下一批解毒剂的原料。这里还有三剂,顶多是四剂——最多也只能维持几个星期了。」贾比尔叹了口气,「你的父亲现在刻意拖长了服用药剂的间隔时间。有两次他差点儿没有撑过去,因为他想要抓紧每分每秒管理好这个国家。」
药剂的效果立竿见影,将这个垂死的老人暂时从死亡边缘拉了回来。苏丹的脸上开始有了血色。他的眼睛颤抖着睁开,慢慢聚焦在谢里夫和贾比尔身上。
「谢谢你,我的朋友,」苏丹对维齐尔说,「我明白,即使是你这样强大的巫师,应对这种毒药的能力也是有限的。」他的目光落在谢里夫身上。「你接管伊拉克什的时间可能比预期的要早,我的儿子。你还有很多东西要学。如果哈希姆还在这儿就好了。他总是知道如何让我安心。」他悲伤地摇摇头,「你身负重任,我的儿子,但现在我必须和我的维齐尔单独谈谈。」
苏丹谈到他被谋杀的儿子时,格温注意到了谢里夫脸上的痛苦。她和谢里夫穿过五彩的布帘来到前厅,格温轻轻咬了咬唇,问出了一个困扰她几天的问题。「你确定可以信任他吗?我的意思是,贾比尔确实看起来没什么地方值得我怀疑和警惕的,但你说过几年前阿兹里克就曾伪装自己并设法骗取了你父亲的信任。你怎么确定贾比尔值得信赖呢?」
「在过去的几年里,他已经充分地证明自己了。贾比尔从未对财富或者是权力上心。这位大维齐尔所得的金钱大多都用于为城市较贫困地区的孤儿提供住房和教育,并尽力保障无人死于饥饿,确保大家都有可以维生的营生。」谢里夫的神情显示他是真心钦佩这位维齐尔,「贾比尔不希望伊拉克什的苏丹误会城市的所有人都富足安康而减少民生的开支。我也是这样想的。为了子民的幸福安康,要做的事情还很多。就像智者所说:仁者能看见人们被忽视的需要。」
说出这样一番话似乎已经耗尽他的精力,谢里夫再也无法维持镇定,他靠向格温寻求支持。格温知道通常在这种不安的时候,王子会向皮里寻求慰藉,但现在即使是这样的安慰也从他身边被夺走了。他把脸贴在她的肩膀上,喃喃道:「我是王子,所以大家都希望我睿智成熟、自信满满,清楚自己该做什么。但我还没有准备好成为一个统治者。我的智慧根本比不上贾比尔,而我父亲渴望的继承人也是我的哥哥。多年来,我一直知道我父亲其实更希望死去的是我而不是哈希姆,这让我很沮丧。失去哈希姆,我和他一样悲痛——尽管他没有意识到这一点。他对我的轻视让一切变得更加艰难。现在我不知道该怎么承受失去他。」
谢里夫的声音因痛苦而哽咽,格温却想不出安慰他的话语。回想起她自己的父母去世时,任何人说的一切都无法减轻她的伤痛。曾经的痛苦让她的喉咙发紧。回忆里每一次低声安慰,「他们的记忆永远与你同在啊」「你的父母会永远活在你的心里」或者「时间会治愈伤口」,都再次撕裂了她生疼的伤口。
「我的父母都去世了。」格温低声说。这话听起来很糟糕,但她想让谢里夫知道她理解他现在的痛苦和困惑。她不想用轻飘飘的虚假安慰来敷衍她的朋友,她可以在这里陪伴他,倾听他的苦痛。格温伸出手臂抱住了谢里夫。
片刻后,贾比尔走进前厅说:「陛下已经精疲力竭,即使服用了药剂,也还需要几个小时的睡眠来恢复体力。」维齐尔回了自己的房间,留下谢里夫和格温单独相处。
「我该怎么办?」谢里夫靠在她的肩膀上低声说,「先是哈希姆,再是皮里,现在是我的父亲。如果我连这些都不能面对,我的子民如何能信任我,放心我成为伊拉克什的领袖?」
「我不知道。」格温很心疼,「没有什么能让你坦然接受父母的逝去,谢里夫。没有什么能完全填满他们的死留在你心中的孤独空缺。」多年来,她一直将自己的心伤隐藏在坚强的外表下,没有表现出自己的情绪,也没有真正意义上地与任何人述说她的悲伤,连卡普叔叔和维克都没有过。但现在,在苏丹寝宫的前厅,她再次回想起这些感受,突然之间泪水在她的脸上泛滥,如同大坝决堤。她的身体因为前所未有的巨大痛苦而颤抖。格温失去父母的痛苦在这一刻完全释放。
现在,格温和谢里夫紧紧相拥,为逝去的亲人、消逝的童年痛哭。格温的泪水止不住,想着她父亲再也不能给她讲笑话,再也没有一家人的假期,她生命中的重要时刻再也没有父母的见证。随着她的哭泣,格温的悲伤开始减轻。渐渐地,当阳光从地平在线渗出时,一种平静从预言之子和苏丹之子的身上掠过。眼泪流干了,他们一起坐在靠窗座位的丝绸垫子上,双手相握,看着天边的日出。
「你知道,」格温打破沉默说,「你父亲依然活着。如果我能和父母度过最后的时光,我会尽我所能地向他们展示我有多爱他们。」
他闭上眼睛思考了片刻。「我一直怨恨为什么我不得不眼睁睁地看着我父亲死去,但现在看来,也许在这一点上我比你更幸运。」他睁开眼睛,「你是对的。我父亲还活着。我知道什么能让他精神振奋——一种他和哈希姆喜欢的蜂蜜和碎芝麻甜点,他们一直都认为只有那个特定的小贩做的最好。」他站起来,接着拉着格温也站了起来。
格温鼓励性地点点头。「那我们现在就去。叫上其他人一起。」
伊拉克什的集市,或者称作露天市场,喧闹而拥挤。小街蜿蜒曲折,到处都是兜售商品的小贩。空气中弥漫着烘焙食品和烤肉的诱人香气。维克的目光简直无处安放,处处都能吸引他的注意:一条闪闪发光的银蛇随着耍蛇人那充满诱惑的曲调摇摆起舞,杂技演员为驻足的路人表演炫目的节目,一位画家在想要皮肤装饰的男人或女人身体上作画——维克猜想那可能类似于文身艺术家。一群杂耍艺人来回传递成熟的水果,街头艺人打着鼓,弹奏着弦乐器,而一个穿着马裤、戴着围巾的年轻女子边跳舞边拨弄指钹。
谢里夫牵着格温的手,领着他们穿过狭窄的鹅卵石街道,一心一意地想着为父亲买礼物。但这并不妨碍维克他们享受路边的新鲜事物。「这才是我喜欢的地方。」然而在他身边,莱珊德拉看起来很不安。「怎么了?」他问,「不喜欢这个音乐?」
「维克斯,我……我看见过这个地方。在梦中。」她说。
提亚雷特低头看着她娇小的朋友,在鹅卵石上敲了敲她的法杖。「你梦中的那些场景虽然总是意义不明,但一般都来者不善。我们大概需要靠近一些。可能随时会有危险。」
他们三人加快脚步追上谢里夫和格温,停在了一个有蓝黄色条纹遮阳篷的摊位前。摊位上的女人包好一个包裹,正递给谢里夫:「我丈夫今天早上现做的,是整个伊拉克什最好的。」
谢里夫递给她一枚硬币,谢过她并接过包裹。「我们还有一个地方要去。」他说着,带领众人穿过一条狭窄的小巷,沿着另一条鹅卵石街道来到一家酒商的店铺。在他旁边,几个光着膀子的男人正在奋力搭建一个摊位,在维克看来这是整个露天市场最好的摊位之一。
「阿里王子,」酒商倒吸一口凉气,「承蒙您的大驾光临。」
「王子殿下,我能为您献上什么呢?」另一个男人出现在酒商身旁,「橄榄?大枣?」
他激动地为这群学徒每人送上一份商品。维克他们很喜欢,谢里夫慷慨地为这些物品付了钱。商人给他们每人倒了一杯冰凉的泡沫啤酒,头顶突然传来一声响亮的尖叫,维克不小心弄掉了酒杯,摔在了鹅卵石上。他们抬头看到一大群长着翅膀的怪物聚集在城市上空。
「哦,哦,」维克说,「好像有一些侏罗纪公园的难民来了,而且看起来不太友好。」
特罗达克斯冲向拥挤的街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