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谢里夫目睹了特罗达克斯杀害伊拉克什的人民，这深深地激怒了他。不管他曾经是否愿意接受这个使命，他都是他们的苏丹，伊拉克什的领袖。
这些有翼怪物破碎、流血的肢体散落在伊拉克什崎岖的街道上，很多上面都插满了箭矢，有的则是被提亚雷特用法杖从空中击落。而提亚雷特仍然像苦行僧一样，站在脚手架上，防备着攻击范围内的敌人。这些怪物对这座城市造成了可怕的破坏。
混杂在特罗达克斯大军的尖叫声中，谢里夫听到了人们看到艾格洛尔人出现时发出的欢呼声。谢里夫现在明白了为什么他的父亲愿意打破传统，与有翼人结成前所未有的联盟。
维克直起身子，扬起下巴，看到艾格洛尔人军团向前飞去与特罗达克斯交战时，他咧嘴一笑。「现在还差不多。」
在特罗达克斯的先锋队中，谢里夫已经辨认出了他们的首领，他拥有最宽的翼展和最长的卷角，还戴着一个猩红色的头饰。首领发出一声响亮的号令，与其说是号令，不如说更像是怪物的咆哮。但特罗达克斯们都听懂了这奇怪的声音，他们开始向上聚拢。谢里夫看出来了他们正在集结队伍，准备对抗迎面而来的艾格洛尔人军队。
维克神色亢奋，举起长矛，掷向队伍后方的一只特罗达克斯，那怪物的爪子和尖牙上还滴着两个无助商贩的鲜血。长矛刺中他的腹部，这只特罗达克斯惨叫着坠落。谢里夫知道彼时维克在水下杀死一个意图杀害提亚雷特的梅隆人时受到了惊吓。虽然特罗达克斯看起来比梅隆人更不像人类，但他看得出这个来自地球的年轻人依然没有适应手染鲜血的感觉，但这个年轻人显然别无选择。这些长着翅膀的怪物依然在攻击伊拉克什。
现在艾格洛尔人作为盟军来到这里，帮助伊拉克什抵抗特罗达克斯，谢里夫觉得现在没有人——即使是最记仇的古老贵族家族——会抱怨苏丹促就的联盟。他一直观察着留着大胡子、肌肉发达的拉顿国王;他带头冲锋，用低沉的声音发号施令。艾格洛尔军队扇动翅膀，像逐渐聚集的雷暴一样逼近了特罗达克斯队伍。拉顿国王一手拿着锋利的长剑，另一只手拿着有尖刺的棍棒，看起来就像是等待被释放的毁灭先驱。
但预想中的空中激战并没有发生。
艾格洛尔人飞入有翅膀的怪物之中，没有受到打击，更没有缠斗和咆哮，反而和特罗达克斯集聚成了一个更大的队伍。空中传来的声音变成了由尖叫、低吼组成的喧闹大合唱。随后这群集结完成的飞行生物俯冲而下，开始了对伊拉克什的第二次攻击。
「这是怎么回事?」莱珊德拉说。
「我们被出卖了!」谢里夫说。他想起了伊拉克什的一句重要谚语：行动比语言更能验证真挚的友谊。虽然拉顿国王签署了盟约，给出了承诺，但他真实的意图现在才展现。艾格洛尔人与可怕的特罗达克斯结盟了。
惊慌失措的民众中响起起起落落的怒吼。伊拉克什的卫兵从塔楼探出头来，搭弓射箭，准备作最后一搏。他们一次又一次地射箭攻击。
艾格洛尔人与特罗达克斯结成同盟，以压倒性的武力冲向地面。现在伊拉克什要对付的敌人数量翻倍了。
谢里夫的心沉了下去。他清楚他的子民没有胜利的希望。战斗开始了，谢里夫叫上他的朋友们，准备跑回军械库去拿更多的武器。提亚雷特依然挑衅地站在脚手架上。她黝黑的面庞带着战斗到最后一刻的决心。谢里夫不知道怎样才能让大家逃过一劫。
特罗达克斯就像野狗一样无差别地攻击人群，抓起受害者，从这座空中城市的边缘扔下，或者用爪子、牙齿和锯齿将他们撕碎。显然，艾格洛尔人策略完全不同。拉顿国王吼叫着发布命令，艾格洛尔士兵成对飞行，中间夹带着网兜。
谢里夫看到艾格洛尔人向他们飞来，将网张开做好准备，谢里夫突然明白了他们的计划。「我们必须找到地方隐蔽。」他对着脚手架喊，「提亚雷特，下来!」
「战斗还没有结束。」她说。
「你会被抓的。他们想要我们，他们想要人质。」他转身。莱珊德拉已经把维克拉进了一条狭窄拥挤的小巷，她觉得艾格洛尔人进不去那里。
几个特罗达克斯落在地上，展开双翼，手持利器，挡住前路，把他们堵在了巷子里。谢里夫转身带着他的朋友试图从另一个方向逃脱，但一名艾格洛尔人挡住了他们的去路。这个长翅膀的人皱起浓密的眉毛，像是两条碰头的毛虫。
高空中，在他们头顶上，拉顿对特罗达克斯的领袖大声呼喊，语带责备，出言不善。特罗达克斯领袖咆哮着回应，但却丝毫没有影响拉顿国王。
艾格洛尔人举着手中的网，降低高度扑向谢里夫一行人。
谢里夫拔出匕首。「咱们背靠背，」他对格温说，「我们要待在一起，不能让他们抓住。」
拉顿无意中听到谢里夫的话，开口说：「我们会抓住你的。我劝说这个野蛮子不要直接杀了你，你得对我感恩戴德。」特罗达克斯首领嘶吼着。拉顿厉声说：「蠢货，完全不讲策略。明明有更简单的方法可以赢得这场战斗，这样也可以节省兵力——而不用牺牲上百特罗达克斯。」
头部猩红的生物尖叫起来，拉顿不屑地抨击：「我就应该亲手杀了你，你怎么能让这些重要人质处于危险当中。你根本不知道他们的价值。阿兹里克给了我们明确的指示。」
「阿兹里克!」听到黑暗圣者的名字，谢里夫惊叫起来。到此，事情的原委开始清晰起来。
拉顿发出响亮的笑声，他的黑胡子也跟着颤动。「是的，阿兹里克。我相信你已经见过他了。而且我认为你哥哥很了解他……尤其是在你哥哥生命的最后一刻。」
谢里夫想要飞身攻击空中的拉顿，但艾格洛尔人将长网缠在了他和格温身上。另一群翼人抓住了维克和莱珊德拉，而两只特罗达克斯从提亚雷特手中夺走了法杖，把她从脚手架上拉了下来。提亚雷特受了轻伤，流着血被扔进了被俘虏的人群。
「把他们包裹起来，向王宫前行，」拉顿说，「我们可不希望他们在路上挣扎逃脱掉下去，把下面街道弄得一团糟。这里将会是我们的新城市，艾格洛尔人的飞行据点。将人类害虫从他们的藏身洞中清理出来已经够困难的了。」
谢里夫剧烈挣扎，但网兜具有弹性，把他紧紧缠住了。他听说网兜的原材料是艾格洛尔人从他们栖息地里的那些高大柔韧的海藻树中提取的纤维。他知道即使用他的匕首也无法砍断这些绳索。
艾格洛尔人抓着谢里夫飞到空中，他的胃部猛地一颤。谢里夫和格温的手脚被绑在一起，他从网眼往下观察，看到自己被带着迅速地飞过屋顶。伊拉克什幸存的卫兵大喊大叫，咒骂敌人。一些人仍在射箭对抗，直到他们的长官发出停手的命令。因为他们担心不受控制的箭矢可能会伤害到王子和他的同伴。
谢里夫对艾格洛尔人的背叛感到非常愤怒，几乎说不出话来。「你为什么要这样做?阿兹里克给了你什么承诺让你背叛与苏丹的盟约?你曾经立下了誓言。」
「与人类的盟誓，」拉顿说，「那没什么意思。阿兹里克承诺，只要人类被驱逐，伊拉克什就是我们的了。你们人类不会飞行，根本就不应该在空中。伊拉克什的存在对我们来说是危险。若艾格洛尔人入住伊拉克什的塔楼和宫殿，它将成为我们在天空中的强大堡垒。我们可以不拘泥于我们的森林家园。到时候，我们将统治整个世界。」
特罗达克斯的首领在他旁边怒吼。拉顿并没有把这个生物放在眼里。「我不知道阿兹里克对这些……东西承诺了什么。」特罗达克斯首领叫喊里的怒气愈盛，但拉顿并没有理睬。
格温扭动着身体，抬起头，对艾格洛尔国王直言不讳：「你这么轻易地打破与人类的誓言，那你有多少把握阿兹里克会信守对你的承诺呢?」
「他没的选择，」拉顿声音洪亮地说，「他不会背叛艾格洛尔人。」
「现在我们可知道你那鸟大的脑子确实配得上你的鸟翅膀。」维克讥讽道。
「目前你们就尽情地嘲讽吧，」拉顿低声笑道，「但现在你们是我的俘虏，伊拉克什也被我们征服了。宫殿已经志在必得，我们很快就会说服你的苏丹放弃抵抗，将城市拱手相让。」
「我父亲永远不会投降。」谢里夫厉声说。
「我们都对老苏丹有信心，」拉顿说，「只不过我们双方对他的信心截然不同。」
遇袭后的战火开始在市场上蔓延，帐篷、窗帘和遮阳篷都着火了。低头看着这场灾难，谢里夫油然而生一股深入骨髓的恐惧。
他们飞过宫殿。现在这里看起来更像是一个众多飞行生物群居的地方，特罗达克斯和艾格洛尔人环绕着最高的尖塔，聚集在建筑物的圆顶和尖顶上。他们从开放式的阳台飞进建筑内部，蹲坐在装饰着蓝宝石圆顶入口的雕塑上。当他们飞过通往苏丹议事厅通道带锁的拱门时，谢里夫看到五名宫廷卫兵躺在入口外的瓷砖上，浑身鲜血淋漓。
在拱顶殿内，数百名艾格洛尔人和特罗达克斯趾高气扬地走着。谢里夫看到这些有翼生物拖着尸体，一些是人类，一些是特罗达克斯和艾格洛尔人。贾比尔穿着暮色长袍，被粗绳捆绑着。他挣扎扭动，因为嘴被塞住了，所以他无法使用任何咒语。
老苏丹面色苍白，气息虚弱，被人从王座上拽了下来，一把向前推去。谢里夫猜想自他回到伊拉克什以来，眼下他的父亲比以往的任何时刻都更接近死亡。老苏丹本以为他会在冥思中度过他的最后时光——休养生息，保存仅剩的活力。解毒剂即将告罄，依据贾比尔的判断，老苏丹的身体已经到达极限了。
艾格洛尔人毫不客气地将网里的俘虏扔在地板上。一个艾格洛尔人开始摆弄拴住维克和莱珊德拉的绳索。另一个翼人松开了失去武器的提亚雷特。提亚雷特脱了身，警惕地环顾房间，但她知道最好不要为毫无意义的反抗丢掉性命。拉顿国王用锋利的长刀割开了困住格温和谢里夫的网。他粗鲁地抓住王子的肩膀，将他拖了出去。他用力把这个年轻人拉起来，威胁似的钳制住他。被忽视的格温从被挑破的网中挣脱出来，满脸愤怒地站起身。
「我已经放话让你投降。」拉顿对苏丹说，「你现在要做的就是通知所有卫兵停止反抗，放下武器，向他们的新统治者艾格洛尔人行礼。」
「不可能，」苏丹说，「我宁愿亲眼看到伊拉克什毁灭。」谢里夫知道他父亲是认真的。「我会命令维齐尔反转城市飞行的咒语，让伊拉克什坠落毁灭。」
「你永远不会那样做的。」拉顿说，他的声音隆隆作响，「我倒是很乐意将你的子民赶尽杀绝，扔出这座城市。但不知为何，阿兹里克不愿意我那样做。」
苏丹尽力站直，灰白的脸因愤怒而涨红。「如果阿兹里克胆敢再踏足伊拉克什，我就要让他灰飞烟灭。」
「如此虚弱，志向却如此远大。」拉顿说，「我可以让我的子民和这些……生物，」他冷笑着指着特罗达克斯，「多花几天把你们都宰了。但我耐心已经到了极限，为了伊拉克什，我已经等了太久了。」他一把揪住谢里夫的头发，迫使谢里夫把头向后仰。他将锋利的剑刃抵在谢里夫裸露的喉咙上。「这是你的机会，苏丹。我知道他是你的儿子。现在就让伊拉克什全境投降，否则我就让你亲眼看着他被砍头。在他停止流血和抽搐之前，我会命令我的族人，杀掉城市里的所有人，一个不留。」
谢里夫浑身发抖，奋力挣扎，但艾格洛尔人的锋利刀刃压入了他颈静脉处柔软的皮肤。「绝对不能投降，父亲。」他的肚子似乎在翻滚绞痛。他不禁想起了父亲经历的所有失望，父亲对他领导能力的所有斥责，父亲认为他永远不会像他的哥哥哈希姆那样成为一个强大的领袖。
谢里夫深吸一口气，等待死亡。父亲从没有对谢里夫表现过平易和慈爱。谢里夫确信他的父亲会做出正确的决定。
与谢里夫预期的不同，苏丹崩溃了，抽泣着。「我没办法承受两个儿子都在我的眼前死去。」他的肩膀垂了下去。「把你的刀从他身上拿开，」苏丹不敢直视谢里夫，「我很抱歉。」
拉顿发出大笑。
「父亲，不行!」谢里夫厉声喝道，「不能屈服。想想所有——」
但苏丹注视着他，举起一只手示意谢里夫不要再多言语。「我仍然是这里的君主，这里，我做主。」他看着拉顿，「伊拉克什是你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