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 詹姆斯
昨夜佛勒和尔斯做了明智决定：放任集会发展，不动员军队强制驱离。一旦政府出手干预，等于被钱德勒抓到把柄说嘴：「公权力压迫人民自由。」
但也因此集会持续到深夜，大部分没参加的人(例如埃玛和我)都被吵得睡不着。
早上罢工开始，大约有一半回收队成员不肯出门。我认为其中很多人并非真心支持钱德勒的说法，只是单纯不想再冒着刺骨寒风与暗淡日光辛苦挖掘废墟。然而没有回收材料，就无法离开地球，只有赶快复工或大家一起死两条路可选。
好消息是，军方完全没有人加入罢工行列。
晨间团队会议在战情室召开，佛勒开口只有一句：「如何应变?」
桂葛里耸耸肩。「很明显吧，不工作就不给吃的。」
「那样做，」夏绿蒂说。「只会强化佛勒的论述，让大家认为所谓的高层真的不在乎民众意见。」
「本来就不在乎。」桂葛里直截了当说。「也不应该在乎。只有我们具备了能带人类离开地球的专业能力，与所有人性命相关的资源，理所当然应该由我们集中管理，哪有闲工夫和他们废话。」
「有个简单的解决方案，」尔斯语带保留。「里察.钱德勒教唆罢工，危害公众安全。」
大家一齐望向他。
「就目前局势，」尔斯继续解释。「我想应该将死刑纳入考虑。」
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里，没人说话。
「带去冰起来?」后来哈利开口。「应该准备测试了吧，泉美?」
「接近测试阶段。」她的语气很谨慎。
「你打算怎么做?」闵肇问哈利。
哈利耸肩。「先休眠几天，之后带出来做检验，没事就送回去冰着，直到抵达殖民行星。」
埃玛摇头。「强迫他非自愿接受实验，只会吓坏其他人，太危险了。更何况，想想看会引发什么效应?闹事的人反而提早休眠，一醒来就在新世界，这段期间不必挨饿受冻、痛苦疲惫。只要开了钱德勒这个先例，我保证会跑出更多人有样学样四处破坏，逃避现在的生活。」
佛勒闭眼揉揉眼睑。「真是一团乱。」
我自己都不敢相信自己说出这种话，但脑袋里跑出最简单又最人道的办法。「我想，还有别条路。大家想想看，钱德勒这些行为背后是什么动机?自尊、不安全感，还有对我的积怨──首先是让他被赶出第一次接触任务，导致他颜面尽失，再来就是前阵子害他跛脚。」
「应该也不太中意我。」佛勒说。「毕竟是我开口将他排除在任务小队之外。」
我点点头。「钱德勒觉得自己的名声、地位、权威被夺走，想要从我们这儿抢回去。」
「那你的意思是?」佛勒问。
「就让他加入领导团队。」
桂葛里的手一摊。「你在开玩笑吧。」
「当然不是全无准备。首先，我们对大西洋联盟全体公民公开计划内容，让所有人清楚明白。多数人仍以为我们还在建造地堡或者打算迁徙到地球其他区域，向天空发射的只是勘察卫星之类。」
「听起来只是绥靖策略。」尔斯说。
「但我认为能够平息民众情绪。今天晚上拾荒队伍返回以后，我们就直接宣布计划，邀请大家参与做为新家园的星球命名，以投票做决定。除此之外，他们可以选出一位代表加入计划团队，从昨晚的状况判断，没意外的话就是钱德勒了。我觉得把他放在我们能监视的地方，远比处决或强制休眠来得好……除了道德考虑，现在无法预测大众对死刑或假休眠真流放会有什么反应。」
门忽然打开，布莱韦探身进来。尔斯上任防卫部长之后，第一项正式命令便是拔擢她升任上校，但也要她承担重责大任──整个联盟军交给布莱韦指挥，阶级高于布莱韦的军官全部转任幕僚职，确保她执行任务时不再遭受阻拦。
「抱歉打断长官谈话，但加速环那边的发射管制组已经六小时没有回报。」
「派人查看了吗?」尔斯问。
「正在准备，我想各位应该想先知情。」
尔斯轻轻点头。「上校，妳去现场坐镇。」
我起身朝门口走。「我一起去。」
「加我一个。」桂葛里跟上。
「加我三个。」哈利说完，大家忍不住笑出声。
上了飞船，我拿出望远镜眺望发射控制站，对比旁边巨大的撞击坑，它显得特别渺小，彷佛盖在大峡谷边缘的小农家。
我担心的是控制站被太平洋联盟军拿下、当作谈判筹码，可是周围只看见我方车辆，包括大门和装卸埠在内的外侧出入口都紧闭着。
降落后，我看见雪地上有痕迹。第一眼以为是两人同行的脚印，细想后判断是一个人单独来回。
布莱韦带队守住入口，小心地转开正门门把，开启一条缝之后，用镜子反射观察内部。
「两人倒地。」布莱韦叫着。
倒地，也就是死了。
士兵冲进控制站，哈利、桂葛里和我站在外面吹冷风，直到里头传来通知。「安全!」
进入后只见两个联盟士兵躺在血泊之中，布莱韦蹲在接近入口的死者身旁。「被钝器击中头部，几乎当场毙命，连拔枪的机会也没有。」
「阿瑟──」桂葛里开口。
布莱韦抬头。「不可能，他的牢房外面有六个守卫，内外周边都装了摄影机，昨天夜里他也没有消失过。」
桂葛里怒说：「总有个凶手来过，外面的脚印正好一排进来一排出去。」
「搞不好是趁民众起哄那时候溜出来的。」哈利说。
我仔细端详两具遗体。「但为什么这么做?杀了两个士兵就回去?」说完，我恍然大悟。「哈利，快点做软件检测。」
「要找什么?」
「病毒，或本来不存在的多余程序代码。」接着我朝桂葛里说。「一起去搜其他地方，看看有没有少了东西。」
一小时后哈利检查完毕，没发现被人置入、删除、修改过的迹象，建筑物内也没察觉任何异状，实在太奇怪了。
有个地方还没确认，要是猜对了就说得通。
「上校，跟妳借两个人去搜查发射埠和太空舱。」
「太空舱不是空的吗?」
「理论上是，不过若我料中的话，里面也许会多出一颗炸弹，有人打开舱门就会引爆。」
「那反而得请你们三位都出去了。请回到飞船上、远离控制站。」
我们退到安全距离，布莱韦的部下以无线电告知现场情况。「要打开发射埠口了。」
哈利、桂葛里与我从飞船向下俯瞰，内心度秒如年。
「太空舱完好无损，未发现可疑物品，即将开启舱门。」
雪地上的控制站异常平静。我悬着心等待爆炸声响，却什么也没等到。
「安全，舱内是空的。」
哈利瞥向我。「说不通啊。」
「的确说不通，我们一定漏掉了什么线索。」
当天晚上，我们召集所有成年人，大略说明了脱离地球、寻求新天地的计划方向。
现场气氛火爆、提问不断，但我认为确实有助平抚群众情绪，重燃他们生存、行动、追求美好未来的意志，也就是给了大家希望。
投票决定星球名称以及选举代表进入计划团队，两项宣布都得到正面回响，不过就我个人的立场而言，好消息到此为止。一如先前所料，里察.钱德勒胜选。
大会结尾时，佛勒出面语重心长做出重大宣示：出勤纪录有瑕疵的人，将失去宇宙飞船船位。罢工是否持续下去，明天就见分晓。
战情室内，会议桌边多出了钱德勒，团队成员和他大眼瞪小眼，没人脸上有笑意，桂葛里和尔斯根本想用视线扎死他。
我们还是做了简报，却略过大部分细节，几乎和昨晚公开部分是同样程度。尤其最重要的一点没告诉他：空间不够已知幸存者全数上船。这个消息传出去太危险，透过钱德勒之口更是如此。
散会后，我沿着走廊准备回家，听见身后传来拐杖敲打混凝土地板声响，转头前还以为会是埃玛，没料到却瞧见钱德勒那副阴险笑容。
「开始了，詹姆斯。」
「开始什么?」
「我的复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