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廉·盖兹的房间 1
“诺亚方舟号”的外观在一点点地改变着。虽然无法实际看到飞船的整体形象，但乘客们若是操作左手手腕上的N-phone，就可以通过电脑图像了解“诺亚方舟号”变样后的形状。
加利福尼亚区的外观几乎没有什么变化。不过，内部的构造就大不同了。加利福尼亚Ⅴ区落成了组装工厂，负责组装将乘客运送到应许之地的航天飞机，并计划在飞机组装完成之后改建为飞机的起降场地。此外，加利福尼亚Ⅳ区里冶炼再循环资源的联合工厂以及零件的加工厂，也一刻不停地运转着。
外观有大幅度改动的，是纽约区。
根据当初的计划，为了建造航天飞机，需要充分地使用纽约Ⅴ区。而随着计划的一步步推进，如今，纽约Ⅴ区几乎已经完全消失了。
目前，从纽约Ⅳ区通往纽约Ⅴ区的环线入口已经关闭。而纽约Ⅴ区本身已经解体。现在的世代飞船“诺亚方舟号”上，已经不存在纽约Ⅴ区了。
幸雄·前桥一边飞快地扫了一眼N-phone上显示的劝说手册内容，一边继续大声朝面前紧闭的大门呼喊道：“这就是‘诺亚方舟号’的现实情况。虽然按照计划，一切都会顺利进行，全体乘客也对此深信不疑。不过，原材料实际上并不充足。事到如今也无法再走回头路了。因此，纽约Ⅴ区的航天飞机无论如何都必须完成。总统也希望能够得到大家的理解与配合。”
幸雄·前桥说完“请您多多理解”后，开始等待对方的反应。
幸雄·前桥家世世代代都从事着与空气管理相关的工作，他也曾是空气管理局的职员，一直在纽约Ⅴ区工作。
但随着纽约Ⅴ区的搬迁工作结束，他原先的那份工作也就不复存在了。目前，他是临时搬迁局的职员，负责劝说与协调纽约Ⅳ区的居民搬迁。
幸雄喊话的对象，是一台大门上的对讲装置。那台对讲装置上，没有传来任何回应，门自然也没有打开。
幸雄十分清楚，住在这扇门后面的居民接下来会面临什么样的情况。
在一定的时间内，他们会面临各种各样的劝说。临时搬迁局会充分考虑对方的立场，提出数个代替方案和搬迁条件。
然而，如果对方仍然不同意搬迁，接下来就会采取暴力手段了。
就是所谓的强制执行。
无一例外。就算对方是兰伯特家族的一员也不会网开一面。
一旦进入强制执行阶段，之前提出的优厚条件将统统作废，而且也无法再选择搬迁地点。
因此，幸雄总是尽可能地避免事态发展到这一步。
得到对方的理解，在双方协商一致的基础上进行搬迁，这当然是最理想的结果。然而，并不是所有人都愿意配合。
幸雄看了一眼自己的搭档格力·路易斯——临时搬迁局的职员在劝说居民搬迁时必须两名员工一同前往，这是规定。
因为无人可以预测被劝说搬家的居民会做何反应。
基本上大部分居民都能友好地进行协商。不过，也有一小部分居民连话都不愿意听。虽说发生意外的情况很少，但不能说没有，甚至包括一些暴力行为。
为了应付预料外的情况，必须两名职员一同前往进行劝说。
“肯定就在房间里呢。”格力皱着眉头说道。
“威廉·盖兹先生，您能听见吗?您就在房间里面吧?”他对着门上的对讲装置喊道，可是仍旧没有任何回应。
“他肯定在房间里面。室内的环境维持系统正处于打开的状态呢。”格力一边看着自己的N-phone一边说。
“要不，我们再试着拨一次威廉·盖兹先生的N-phone吧?”虽然幸雄对此不抱任何期待，但除此之外，也没有别的办法了。
格力表示同意，举起了左手手腕。
所有乘客都佩戴着N-phone，那么应该能够联络到对方。
“不接电话。”几十秒之后，格力看着自己的N-phone，噘嘴说道。
果然是这样，幸雄想。
“那位威廉先生据说是一位上了年纪的老人。”
“嗯。”应该是独居老人吧。不过，就算耳朵不好使了，N-phone来电的时候也会发光和振动。不可能注意不到。估计是因为知道来电者是临时搬迁局的职员，不想接电话罢了。遇上这种情况，双方就只能比耐性了。
说到搬迁这件事，只要随随便便搜一搜信息便可以立刻明白一二。如果幸雄他们访问了这个区域的各位负责人，那么工作时通常会被居民们率先问道：“是说搬迁的事情吧?”随后，他们会默默听完幸雄他们的解释，然后立刻表示将配合搬迁一事。
真的只有极少数的人，会有不一样的反应。
他们会拒绝从现在居住的地方搬走。其中的理由各不相同。有人说无法抛弃生他养他的地方，也有人说不愿离开有着关于父母或家人的回忆的地方。
总之，对于必须要搬迁至一个全新的环境，多数人会感到不安。一旦到了某个年龄，人们似乎就很容易对过于创新的事物、事件产生抗拒心理。
对于威廉·盖兹在屋里完全不给出任何回应的原因，他们并不知晓。也许是有什么误解吧，或许见面之后把话说开了就没什么问题了，他也会很快同意搬家一事。所以，现在要下定论还为时过早。
在第一阶段，幸雄他们总是通过喊门，努力让居民将房门打开。就这样一遍一遍不断地尝试着。
在过了劝说期限之后便会进入第二阶段，也就是最终阶段。这个时候会委托技术部门的拆迁队出动。
这便是强制执行。房门会被强行破开。随后，搬迁局的职员会将居民带往新的居住地点。
仅此而已。即使拼尽全力去抵抗，也不会有任何效果，其实谁都知道这个结果。
格力歪着头，叽叽咕咕像是在自言自语一样对幸雄说道：“怎么会这么固执呢，真是搞不懂。不管是在哪个区域哪个房间，大小也好布局也好设备也好，完全一模一样。如果是有窗户，那么窗外的风景或许还多少有些不同。可是屋里没有窗户啊。稍微合作一点儿，不是很好吗?”
幸雄完全同意格力的说法。
不管是哪一个房间，作为生活空间来说，条件都是一模一样的。就连空气管道和垃圾投放处的位置都完全相同。
要说有什么不同，那就只有居民自己的家具和生活用品了。可只要按原来的位置将这些东西在新家布置好，也就什么问题都没有了。
到目前为止，他们还从来没有遇到过如此无视搬迁局职员喊门的情况。
格力已经放弃拨打威廉·盖兹的N-phone了。他只是抱着胳膊，站在门前，“距离劝说阶段结束，还有多长时间?”
“六十个小时。”幸雄确认道。
“那现在叫破坏队的人还早了点儿。”
格力是这样称呼拆迁队的。在最终阶段到来之前，不放弃地劝说到最后一刻，取得对方的同意，这就是幸雄他们的工作。虽然在不经对方同意的情况下，采用暴力实现搬迁的方式更为简单，但这样一来，也就没有幸雄他们存在的意义了。
斜对面的屋子里突然出来了两个小孩。看起来是兄弟。两个小孩肩上都背着巨大的挎包。像是弟弟的小孩对着幸雄和格力问候了一句：“你们好。”
幸雄也回答说：“嗯，你们好。”这两兄弟一家应该也是要搬家的。所以，两人背着的应该是行李。按计划，应该是要搬到俄克拉何马区。宇宙农场的附近还有一些空置的区域，这样这个区域的人在搬过去之后还可以彼此住得比较近。搬迁局是这么为他们考虑的。按照计划，威廉·盖兹也应该是搬到那里去。
兄弟俩的父母似乎还在屋子里面忙碌着。他们就站在路边等待着。
“叔叔，你们在做什么呢?”弟弟发问了。
“嗯，我们必须和住在这间屋里的人谈谈，可是我们没能见着他。”幸雄回答。
“是盖兹爷爷呢。”这一次回答的是哥哥。
“你们认识?”
兄弟俩同时点了点头。
“有时会见到他。”弟弟说。
“是个什么样的老爷爷?”格力问道。
“很瘦，总是笑眯眯的。”弟弟说。
“并没有笑眯眯的呢。每次见到他，他好像都在思考着什么似的。”哥哥补充道。
“他对我是笑眯眯的。”
“你们和他说过话吗?”
听幸雄这么一问，兄弟俩同时摇了摇头。
“你们最后一次见到他是什么时候?”
兄弟俩对望了一眼。仅凭这个动作，幸雄便明白他们应该已经有很长时间没有见到过威廉·盖兹了。而兄弟俩关于老人的印象，应该也只是来自偶然的相遇，可信度并不高。
“是吗?谢谢你们。”在对孩子们道谢的时候，兄弟俩的父母出现了。母亲挺着大肚子，里面应该是她的第三个孩子。而父亲正指挥着一辆装满了家当的手推车从房间里面走出来。手推车是那种既可以用四条腿走路也可以使用车轮的款式。
父亲看见站在孩子们面前的临时搬迁局职员，一时有些疑惑，像是搞不清状况似的眨巴着眼睛。直到孩子们用手指了指对面的房门，他这才明白过来，然后对着幸雄说：“辛苦你们了。你们是找盖兹先生有事吗?”
“是的。不过，我们还没有和盖兹先生见上面。”幸雄直截了当地回答道。
男人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盖兹先生几乎不和周围的人来往。我自从结婚之后便搬到这里来了。我刚搬来时跟周围的邻居都问候了一下，那时候他也不出来。区划里的聚会也从来见不到他的身影。我好像总共就见过他几次。你和他说过话吗?”男人问自己快要临盆的妻子。
“我听孩子们说起过几次，他们似乎见过盖兹先生。但是，我自己从没见过他。”妻子回答道。
听完这位妻子的话，幸雄脑中生起了不着边际的联想，莫非这位威廉·盖兹先生像传说中的妖怪一样吗?
他不像是真实存在的，而更像是一位被人们想象出来的人物。
不过，如果乘客是独居，且年迈没有亲人，就可以由本人提出申请，让一日三餐通过安装在房间里面的管道进行配送。只要居民愿意，不用出屋，也无须和别人打交道，生活也完全可以继续下去。
至少不会被饿死。出于对居民人权的尊重，除了等待房门从里面被打开以外，别无他法。
要让房门从里面打开……那么，这位叫作威廉·盖兹的老人就必须能够听到幸雄他们的喊门声才行。
“对了，接下来，我们就要搬到新的地方去了。”对门的男人对幸雄他们说道。
“谢谢您的配合。”
幸雄他们目送着这家人离去，正在此时，两人的N-phone同时响了起来。
搬迁局发出了指示。
是来自技术局的要求。位于搬迁推进区之外的某位居民提出了自愿提供稀土类金属的申请。因此，幸雄和格力必须立刻去领取含有该金属的装置。并且，这项任务优先于他们正在执行的任务。
他们必须离开目前这个区域，前往指示的纽约Ⅱ区，从资源提供者那里取回类似黑盒子一样的装置，再将该装置交给位于加利福尼亚Ⅳ区的技术局。
幸雄和格力之所以会收到这条指示，可能是因为他们是离纽约Ⅱ区最近的职员。
要去纽约Ⅱ区取回的装置是N-phone更新换代之前的通信设备，比N-phone要早两代。提供者是一位叫詹姆斯·戈登的老人。以他的年龄，他完全可以选择在俄克拉何马Ⅰ区的养老院生活，可是詹姆斯老人却选择了独自一人在纽约Ⅱ区生活。
老人詹姆斯将该装置交给了幸雄和格力。幸雄还是第一次看到这种通信设备。
“现在，已经没有人在使用这种设备了。过去的话，只有区划长才能配备一台这种通信设备呢。虽然现在已经没有任何用处了，可扔了又觉得可惜。”
即便现在这种装置已经不能使用了，但它的零件里面仍然含有少量贵重的稀土类金属。詹姆斯老人的想法很乐观，如果号召“诺亚方舟号”上的所有乘客都将其他含有稀土类金属的装置交出来的话，或许能凑够所需的量。
“本来，一开始我们就已经放弃登陆应许之地了。不过，作为‘诺亚方舟号’的一员，不，作为人类的一员，提供协助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据说，安德森也还在努力呢。”
“安德森?您是说船长吗?”
格力追问道，对方点点头，表示肯定：“在我做纽约Ⅳ区的区划长时，安德森还在我的区划内担任过大型活动的志愿者。他虽然是学技术出身，但是有一种与生俱来的与人打交道的能力。所以，他升到船长的位置，那简直就是早晚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