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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

  吱吱。

  “哦。”他们身后,之前还在哭丧的哀悼者把抽屉整个儿翻倒在地上。猫儿瑟瑟发抖。

  苏珊迈步穿墙而出了。

  冰冰所过之处云卷云舒,仿佛是它留下的尾迹一般。

  “哎,那也不算太糟。我是说,也没流血啊什么的。毕竟他也上年纪了,而不算什么好人。”

  “挺顺利,是吗?”

  渡鸦落在苏珊的肩上。

  “你在这儿干什么?”

  “鼠之死神说我可以搭个便车。我有约会。”

  吱吱。

  鼠之死神把鼻子从鞍囊里戳了出来。

  “我们提供出租车服务吗?”苏珊冷冷地说。

  老鼠耸了耸肩,把一个沙漏塞进她手里。

  苏珊读了读玻璃上刻的名字。

  “沃尔夫·沃尔夫之子之子之子之子?听起来像个哈布兰人。”

  吱吱。

  鼠之死神爬上冰冰的鬃毛,站在马儿的两耳之间,小小的斗篷在风中飘舞。

  冰冰在一片战地上低速慢跑。不是什么重大战役,就是部落间的混战。这里也没有什么一目了然的敌军——那些战士看起来分成两堆,有些骑在马背上,位处于同一方的也不过就是碰巧站在一起罢了。人人都穿着一个样儿的皮草,佩戴着夸张的皮革制品。苏珊完全不明白他们是如何分辨敌友的。人们似乎都只是在大声叫喊,十分随性地挥动他们硕大的刀剑和战斧。换个角度来看,任何你能便利地击打到的对象都是你的敌人,从长远来看,准确率倒也很可能差不离。重要的是人不断在死去,令人难以置信的英雄主义愚蠢行径也正在上演。

  吱吱。

  鼠之死神急切地向下指着。

  “下……下去。”

  冰冰降落在了一个小山丘上。

  “呃……好吧。”苏珊说。她从刀鞘中抽出了镰刀。刀刃瞬间活了过来。

  要定位那些死者的灵魂并不是难事。他们正手挽手从战地走过来,欢笑着,踉跄着,径直向她走来。

  呃,她说,你们这些被杀的人里有叫沃尔夫的吗?

  她身后的鼠之死神双手捂住了脸。

  呃,你们好?

  没有人理她。战士们行军而过,在战场边缘汇成了一根细线,好像在等待着什么。

  不是所有人都得她来……处……理的。阿尔伯特之前想解释,可是不承想,却陷到一段回忆里去了。她只需要处理一部分,那些或是机缘巧合或是有历史意义的,剩下的那些是自然而然发生的。她所需要做的不过就是让这种势头一直持续下去而已。

  “你得更决绝一些,”渡鸦落到一块石头上,说道,“女的干这一行就是麻烦。不够决绝。”

  “你来这儿干什么?”她说。

  “这儿是战场,不是吗?”渡鸦耐心地说,“反正你结束也需要渡鸦。”他那靠惯性驱动的眼睛在脑袋上转来转去,“就像你说的,不管什么样的人,最后都是腐肉一堆。”

  “你是说所有人都会被吃掉?”

  “这是自然的奇迹之一。”渡鸦说。

  “太可怕了。”苏珊说。许多黑色的鸟儿已经在空中盘旋。

  “并不尽然,”渡鸦说,“你可以说,马儿就是用来跑路的。”

  此刻,战斗中的其中一方,如果你要这么说的话,已经在逃离战场了,另一方在后面追赶着。

  苏珊惊恐地发现,鸟儿们开始降落,享用它们的早餐。柔软的一块块,像只煎了一面的荷包蛋。

  “你最好赶紧去找你要的小伙子了,”渡鸦说,“否则,他可能就要错过这一程了。”

  “哪一程?”

  渡鸦的眼珠又滴溜溜地转了。

  “你学过神话吗?”

  “没有。巴茨老师说那些都是编出来的故事,没什么文学内涵。”

  “哈!亲爱的,不能那样,不是吗?哦,好吧,你很快就明白了。得赶快了。”渡鸦一跃飞到空中,“我一般都是坐在头颅旁边的。”

  “我会明白——?”

  这时,有人开始唱歌了,声音就像一阵疾风一般直冲天外,听起来像是女中音——

  “嗨吼吐啾!嗨吐啾吼!”

  声音过后,一个骑在马背上的身影出现了,那马跟冰冰一般出类拔萃,骑在马上的是一个女人。绝对是。集许多女人于一身的一个女人。她就像是那种你在一个地方能找到的数量庞大的女人的化身,只需要她一个就够了。她身穿锁子甲,闪亮的胸甲看起来罩杯有46-D,头顶戴着的头盔上还长着角。

  那些集结好的死人看到她的马儿落地时,纷纷欢呼雀跃,她的身后又有六个骑着马唱着歌的女人破空而出。

  “事情不都是这样吗?”渡鸦说着,拍着翅膀飞走了,“等了半天一个都没来,然后一下子来了七个。”

  苏珊震惊地看着每个女骑士都捡起一具死尸,策马回到天际去了。她们在离地几码的地方陡然消失,然后又瞬时出现,再来寻一位新乘客。不一会儿,这里看起来就像航天飞机在繁忙地穿梭运营一般。

  一两分钟后,其中的一个女人骑着马慢慢来到苏珊身边,并从胸甲里拉出了一卷羊皮纸。

  “哦吼!说这里有叫沃尔夫的,”她用一种骑着马高高在上的人与区区路人对话的轻快口吻说,“幸运者沃尔夫……?”

  “呃,我不知道——我是说,我不知道哪个才是他。”苏珊无助地说。

  戴着头盔的女人向前倾了倾。她身上好像有什么似曾相识的地方。

  “你是新来的吗?”

  “是的。我是说,是。”

  “那就别像个大女式衬衫似的杵在这儿了。乔利,去抓他,干得好。”

  苏珊慌乱地环顾四周,最后终于看到了他。他就在不远处。一个挺年轻的人,周身闪烁着淡淡的蓝光,在一群倒下的死人之中,显得鹤立鸡群。

  苏珊急匆匆地跑了过去,手上的镰刀已经准备好了。这个武士的灵魂和生前的躯体间连着一根蓝色的线。

  吱吱!鼠之死神一边大叫,一边跳上跳下,做出一些提示性的动作。

  “竖起左手的拇指,右手弯曲放在腰间,用点儿力!”戴着角状头盔的女人喊道。

  苏珊挥动了镰刀,蓝线应声而断。

  “发生了什么?”沃尔夫说,他低头看去,“躺在这儿的是我,不是吗?”他说。

  他慢慢转过头去:“还有躺在那儿的,跟那儿的。还有……”

  他看着头上有角的女武士,露出了欣喜的神情。

  “是空眼爱奥!”他说,“这是真的吗?女武神瓦尔基里会把我带到空眼爱奥的宫殿去,那里进行着永恒的宴饮?”

  “别,我是说——别问我。”苏珊说。

  瓦尔基里俯下身,把沃尔夫一把拖到了马鞍上。

  “安静点儿,就是个好小伙子了。”她说。

  她若有所思地看着苏珊。

  “你是女中音吗?”

  “你说什么?”

  “你会唱歌吗,小姑娘?我们现在还需要一个女高音。这些年女中音太多了。”

  “我不太精通音乐,不好意思。”

  “哦,不要紧,我也只是随便想想。我得走了。”她高高地扬起头,傲人的胸甲也高高挺起,“嗨吼吐啾!”

  马儿扬起前蹄后倾了一下,随后疾驰到了空中。在它还没到达朵朵云层之间时,已经变成了一个微弱的光点,不断闪烁着。

  “这,”苏珊说,“都是怎么回事?”

  渡鸦拍动着翅膀,飞到刚过世不久的沃尔夫的头颅上。

  “嗯,这些人相信如果你在战斗中死去,会有一些又肥又壮,头上长着角,嘴里唱着歌的女人把你带到一个宏伟的宫殿中去,在那里,你将胡吃海塞直到永远。”渡鸦说着,文雅地打了一个饱嗝,“这种想法真是蠢极了。”

  “可这刚刚发生了啊!”

  “还是个蠢想法。”渡鸦环顾着满目疮痍的战场,除了倒在地上的死人和他的那群渡鸦小伙伴以外,空空如也。“真是浪费!”他又说道,“我是说,看看这些。太浪费了!”

  “是的!”

  “我是说,我肚子已经快撑破了,还有好几百具尸体没来得及动呢。我得去看看能不能找个打包袋!”

  “这都是些死尸!”

  “是啊!”

  “你都吃些什么啊?”

  “好吧,”渡鸦一边说,一边慢慢往后退,“这里够所有人吃的了。”

  “太恶心了!”

  “人又不是我杀的。”

  苏珊无话可说。

  “她看起来有点儿像钢铁莉丽。”她说。他们走回了冰冰身边,它耐心地等着他们。“我们的体育老师。声音听着也像。”她想象着歌喉婉转的瓦尔基里铿锵地飞过天际。拿出点儿勇气吧,你们这些娇滴滴的花朵……

  “趋同进化,”渡鸦说,“这事儿经常发生。我曾经在哪儿读到过,有一种普通的章鱼长着跟人类的眼球一样的眼睛。哇哇!”

  “你是打算说有些东西很相似——除了吃起来的味道,是吗?”苏珊说。

  “绝喂(对)不能逾呜(逾)规则。”渡鸦含含糊糊地说。

  “你确定吗?”

  “难嗷(道)凭嘴上说说就放(任)事情发展?”

  苏珊松开了紧握的拳头。

  “这太可怕了,”她说,“这就是他以前做的事情?难道就没有自主选择的权利?”

  吱吱。

  “但如果他们并不该死呢?”

  吱吱。

  鼠之死神努力地表达着他的意思。他表达得也很到位。他认为在那种情况下,他们可以去找宇宙,说自己命不该绝。那么宇宙可能会说,哦,你不该死吗?哦,好的,那行了。你可以继续活着。鼠之死神的动作可谓是简单明了。

  “所以……我的祖父是死神,他就那么顺其自然,袖手旁观?在他本可以做点儿好事的情况下?这太愚蠢了。”

  鼠之死神摇了摇头颅。

  “我是说,沃尔夫是正义的一方吗?”

  “这不好说,”渡鸦说,“他是个瓦桑戈人。另一方是布尔戈蒂人。很显然,整件事情是从几百年前开始的。当时有个布尔戈蒂人带走了一位瓦桑戈的女人,也有可能是一个瓦桑戈人带走了一个布尔戈蒂的女人。总之,另一方入侵了一方的村落。然后进行了屠杀什么的。然后被入侵的一方又去了另一方的村落,又是一场屠杀。自打那以后,就像你会说的,还有那么一些残余的恶劣印象存在。”

  “好吧,那么,”苏珊说,“下一个是谁?”

  吱吱。

  鼠之死神跳到马鞍上,俯下身去,用力从包裹里拖出了另一只沙漏。苏珊读了读上面的标签。

  上面写着:小恶魔·伊·塞林。

  苏珊突然有一种感觉,向后倒去。

  “我认识这个名字。”她说。

  吱吱。

  “我……记得在哪儿见过这名字,”苏珊说,“这名字很重要。他……很重要……”

  月亮悬挂在克拉奇沙漠的上方,就像一颗巨大的石球。

  在如此动人心魄的一轮圆月面前,这里都算不上什么太起眼的沙漠。

  这里只是一片沙漠带的其中一部分,周围环绕着纳夫大沙漠和脱水洋,日渐变得干旱、炎热。要不是像音乐家行会里的克拉特先生那样的人来到这里,绘制了地图,并且在这片沙漠上标上了一条无辜的虚线,划分出了克拉奇和赫施巴的边界,恐怕也没人会对这里动什么念头。

  在那之前,德瑞格斯,一个好战的游牧部落,在这片沙漠上无忧无虑地流浪着。自打有了那条线之后,他们时而成了克拉奇的德瑞格斯,时而又是赫施巴的德瑞格斯,享受着两个国度的臣民所拥有的权力,特别是从他们身上压榨走尽可能多税赋的权力和卷入连敌人的名字都闻所未闻的战争的权力。由于那条虚线的存在,现在,克拉奇最初是与赫施巴和德瑞格斯开战,赫施巴又与德瑞格斯和克拉奇开战,而德瑞格斯又跟什么人都开战,包括赫施巴和克拉奇,并且从中获得无穷乐趣,因为德瑞格斯词中的“陌生人”,也是“目标”的意思。

  碉堡是虚线的遗留物。

  现在,这碉堡已经成了炙热的银色沙堆上的一个暗色长方形了。从碉堡中传来了一阵准确来说是手风琴的旋律,似乎有人想弹出一段曲调,可是却总在几个小节之后遇到麻烦,于是又重新开始。

  有人在敲门。

  过了一会儿,门的另一边传来刺耳的刮擦声,门上的小活窗开了。

  “有什么事吗?”

  这里是克拉奇域外军团吗?

  门的另一边,小个子男人的脸露出了茫然的神色。

  “哈,”他说,“你把我问住了,稍等一下。”小活窗关上了。门的另一边传来窃窃私语的讨论声。小活窗又打开了。

  “是的,似乎我们……就是……那个叫什么来着?好吧,想起来了,克拉奇域外军团。是的,那你想要什么?”

  我想加入。

  “加入?加入什么?”

  克拉奇域外军团。

  “它在哪儿?”

  门后又是一阵窃窃私语声。

  “哦,好的。抱歉,是的,就在我们这儿。”

  门一下子开了。来访者踱步走了进去。一个手臂上戴着下士条纹军衔的军团士兵向他走了过来。

  “你得向……报告,”他的眼神呆滞了一下,“……你懂的……就是大人,三道杠……刚才还在嘴边儿呢……”

  中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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