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死神点点头。走进破鼓酒馆,管自己叫刀枪不入的文森特,按照安卡-摩波的标准来说,显然是自杀。
这酒里有蛆。
酒吧服务生眯缝着眼看了看。
“这不是蛆,先生,”他说,“只是一条蠕虫。”
哦,比蛆好,是吗?
“这是酒里本来就有的,先生,是墨西哥风味儿的。他们往酒里放虫就是想看看酒有多烈。”
烈得能把虫淹死?
酒吧服务生挠了挠头,他从来没有想过这些。
“人们就是这么喝的。”他模棱两可地回答。
死神拿起杯子,把它举到通常眼睛所在的高度。那只虫子绝望地扭动着。
感觉怎么样?他说。
“嗯,是一种……”
我不是在跟你说话。
“早餐?”苏珊说,“我是说——早餐?”
“时间差不多了,”校长说,“距离我上一次跟迷人的年轻女士吃饭已经很长时间了。”
“哎呀,你们这些人都是半斤八两。”苏珊说。
“非常好,还算过得去的迷人,”瑞克雷先生平静地说,“不过,麻雀在枝头咳嗽个不停,太阳在墙边偷窥,我又闻到了厨房的香气,跟死神一块儿吃饭倒不是人人都有的机会。你不会下象棋,是吧?”
“下得非常好。”苏珊还是一脸迷惑。
“我也这么想。好吧,你们这些人,回去接着摆弄宇宙吧。您这边儿请,女士?”
“我出不了这个圈子!”
“哦,我邀请的话,是可以的。这是种礼仪。我不知道有没有人给你解释过这个概念?”
他伸出手来,拉住了她的手。她犹豫了一下,接着迈步跨过了那条粉笔线。有种刺刺麻麻的感觉。
学生们迅速向后退。
“继续,”瑞克雷先生说,“这边走,女士。”
苏珊从未体验过什么叫迷人。瑞克雷先生倒拥有不少迷人的特质,比如,闪闪发亮的眼睛。
她跟随着他走过草坪,来到了大厅。
早餐桌已经摆好了,但还没有人入席。大大的餐具柜上突兀地放着一个个铜质盖碗,就像秋天长出的蘑菇一样。三个颇为年轻的女仆正站在这列蘑菇后面耐心等待着。
“我们一般自取自用,”瑞克雷先生搭着话茬,掀起了一个盖子,“服务生什么的声音太大——我说笑的。”
他拿叉子戳中了盖子下面的什么东西,招手示意离他最近的那个女仆。
“你是哪一个?”他说,“茉莉?波莉?还是多莉?”
“我是茉莉,大人,”女仆说着,行了一个屈膝礼,而且还在微微颤抖,“有什么问题吗?”
“错——错——错——错,大——错——特——错。”另外两个女仆说。
“这些烟熏鲱鱼怎么回事?这是什么?看起来像是面包里夹着牛肉馅。”瑞克雷先生一边说,一边盯着那几个女仆看。
“维特矮夫人吩咐厨师做的,”茉莉紧张地说,“这是——”
“——是啊,是啊,是啊——”
“——是汉堡。”
“这还用你说,”瑞克雷先生说,“还有,为什么你头上的发型弄得像个蜂巢一样,请问?你看起来就像根火柴棍。”
“对不起,大人,我们——”
“你去看过摇滚音乐会了吧?”
“是的,大人。”
“是啊,是啊。”
“你,呃,你没往台上扔东西吧?”
“没有,大人。”
“维特矮夫人在哪儿?”
“她感冒卧床不起了,大人。”
“我一点儿也不意外,”瑞克雷先生转身朝向苏珊,“恐怕,有人在弹奏蠢兮兮的汉堡。”
“我早上只吃什锦麦片。”苏珊说。
“那儿有稀饭,”瑞克雷先生说,“我们给庶务长准备的,因为这个不会让人亢奋。”他掀起了一个汤碗的盖子。“对的,在这儿。”他说,“有些东西是摇滚乐无法改变的,其中一个就是稀饭。我给你舀一勺吧。”
他们坐在长桌子的两侧。
“嗯,还不错吧?”瑞克雷先生问。
“你是在嘲笑我吗?”苏珊满是狐疑地说。
“丝毫没有这个意思。据我的经验而言,鲱鱼网里捕到最多的就是鲱鱼。但作为一个终有一死的人,就像你说的,一个顾客,我很好奇为什么死神突然间成了一个少女,而不是那个我们熟知的……有生命的骼……”
“骼?”
“另一个表示骨架的词。多半是从‘骨骼’这个词衍生而来的。”
“他是我的祖父。”
“哈,是的,你说过。那是真的吗?”
“把这事儿告诉别人,听起来有点儿傻。”
瑞克雷先生摇了摇头。
“你应该先干五分钟我的这个活儿,然后告诉我什么叫傻。”他说。他从口袋里掏出了一支铅笔,小心翼翼地把牛肉馅汉堡的上半部分弄到自己的碟子里。
“这里面有芝士。”他用一种责难的语气说道。
“但他去了别的地方,然后我就继承了一切。我是说,不是我主动要的!为什么是我呢?带着这把愚蠢的镰刀走来走去,这不是我要的生活——”
“这的确不是职业手册里会提到的东西。”瑞克雷先生说。
“真的不是。”
“我想你是坚持做下去了?”瑞克雷先生说。
“我们不知道他到哪儿去了。阿尔伯特说他为什么事情感到很沮丧,但是他不告诉我是什么事。”
“天哪,有什么事情能让死神沮丧?”
“阿尔伯特似乎觉得他在做一些愚蠢……的事情。”
“哦,天哪。希望不要太傻了。那怎么可能呢?莫非是……死神杀,我想,或者是杀死神。”
令苏珊惊讶的是,瑞克雷先生拍了拍她的手以示安慰。
“但是我敢肯定,知道是你在当班,我们能睡得安稳些。”他说。
“全都乱了!好人是笨死的,坏人却能活到垂垂老去……完全没有章法,没有意义。完全没用公理。我是说,有个男孩儿——”
“什么男孩儿?”
令苏珊又惊又恐的是,她发现自己脸红了。“就是某个男孩儿。”她说,“他本该已经离奇死去了,我救了他,然后那音乐也救了他,现在那音乐令他陷入了各种各样的麻烦,无论如何,我要去救他,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音乐?”瑞克雷先生说,“他弹吉他吗?”
“是的!你怎么知道的?”
瑞克雷先生叹了口气:“你是巫师的话,对这些事情的直觉就很准。”他又戳了汉堡几下,“还有生菜,因为某种原因。还有一片非常非常薄的黄瓜片。”
他扔掉了那个面包。
“那个音乐是有生命的。”他说。
在过去的十分钟里,有个东西一直在轻轻碰着苏珊,想引起她的注意,最后终于忍不住给了她几脚。
“哦,我的上帝啊。”她说。
“你的上帝是哪一位?”瑞克雷先生礼貌地问。
“这很简单!它瞎逛到陷阱里的!它改变了人类!他们想要演奏音——我得走了,”苏珊急匆匆地说,“呃,非常感谢您的稀饭……”
“可你根本就没吃啊。”瑞克雷先生温和地指出。
“是的,但是……但是我看了个够。”
她消失了。过了一会儿,瑞克雷先生俯过身去,在苏珊刚才坐的地方略略挥了挥手,以防万一。
然后他伸手从长袍里掏出了那张关于免费音乐节的海报。了不起的大事都是影响深远的,那就是问题所在。在一处施以足够的魔法,宇宙的材质上紧跟着就变得像是院长的袜子一般,瑞克雷先生注意到,院长的袜子好几天以来都色彩鲜艳。
他朝女仆们挥了挥手。
“谢谢,茉莉、多莉或者波莉,”他说,“你可以把这个东西清理掉了。”
“好,好。”
“是的,是的,谢谢。”
瑞克雷先生很寂寞。他很喜欢跟那个女孩交谈。她好像是这地方唯一一个一点儿也没疯的人,或是完全沉浸在他,瑞克雷,不理解的事情里的人。
他又漫步回了书房,但却被院长的房间里传来的砸锤子声吸引了注意力。门是半开的。
高级巫师的套间很大,包括书房、工作间和卧室。院长弯腰趴在工作间的熔炉上,脸上戴着一个烟色玻璃的面罩,手上还拿着一把锤子。他在辛勤工作着,火星四溅。
这可令人高兴多了,瑞克雷先生想。也许这标志着他已经告别了这些荒谬的摇滚乐,回归真正的魔法了。
“一切都还顺利吗,院长?”他说。
院长掀起面罩,点了点头。
“快完工了,校长。”他说。
“路过走廊的时候听到你在这儿‘梆梆梆’敲个不停。”瑞克雷先生搭着话茬说。
“哈,我在做口袋。”院长说。
瑞克雷先生一脸茫然。有很多更难的咒语跟加热与捶打有关,但是,口袋听着是个新咒语。
院长举起了一条裤子。
这条裤子,严格意义上来说,不太像普通的裤子。高级巫师们有着与众不同的五十寸腰围和二十五寸的腿围,这表明这样的人如果坐在墙上,需要叫皇家救援队才能把他的双腿拢在一起。这条裤子是深蓝色的。
“你在捶打这条裤子?”瑞克雷先生说,“维特矮夫人又放多了浆洗剂吗?”
他又凑近看了看。
“你是用铆钉把裤子拼接在一起的?”
院长眉开眼笑。
“这是这条裤子……”他说,“的关键所在。”
“你又在说‘摇滚乐’吗?”瑞克雷先生满脸狐疑地说。
“我是说这裤子很酷。”
“嗯,这种天气里倒是比厚厚的长袍要强,”瑞克雷先生让步了,“但是——你不是打算现在穿起来吧?”
“为什么不呢?”院长挣扎着脱下他的长袍。
“穿裤子的巫师?不能出现在我的学校!女里女气的,人们会笑话的。”瑞克雷先生说。
“你总是试图阻止我去做想做的事情!”
“你没必要用那种口气跟我说话……”
“哦!你从来不听我说话,我不明白为什么我不能穿我喜欢的东西!”
瑞克雷先生环顾房间四周。
“这间房简直乱七八糟!”他怒吼着,“马上给我收拾干净!”
“我不!”
“那你就再也别想摇滚乐了,年轻人!”
瑞克雷先生“砰”的一声把门关上了。
他又“砰”的一声把门打开了,说了一句:“我从未允许过你把房间漆成黑色的!”
他又“砰”的一声把门关上了。
他“砰”的一声把门打开了。
“这条裤子也不适合你!”
院长一边挥动着他的锤子,一边冲到了走廊上。
“你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吧,”他大声喊着,“当历史来为这一切命名的时候,他们绝对不会管这一切叫校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