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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迪后援乐队”终于奏响了他们的第一支,也是本次盛事中的最后一支曲子。实际上,是最后三首曲子。克拉什想演奏的是《安卡摩波的无政府主义》,金波先是僵住了,因为他没法儿在镜子中看到自己,于是就凭借记忆演奏了布勒特·翁德恩的《吉他入门》中他唯一能记住的那一页,那是索引页。诺迪的手指则已经缠到琴弦里了。
说到斯卡姆,曲目的名字什么的那都是别人的事儿。他只专注在节奏上。大多数人是没有必要这么做的。但是对斯卡姆来说,就连拍拍手都是他训练专注力的练习。所以,他是把自己封闭在属于自己的小小世界中的,完全没有注意到观众已经像吃了顿馊饭一样站了起来,开始撞击舞台了。
科隆中士和诺比下士正在迪奥希尔城门值勤。两个人分享着一根香烟,听着远处的音乐节上传来的喧闹声。
“听起来很是隆重。”科隆中士说。
“说得很对,中士。”
“听起来好像有麻烦了。”
“幸好没我们的麻烦,中士。”
一匹马嗒嗒嗒地沿街而来,骑手铆足了劲儿在往前赶。走近了一看,他们认出了自割喉咙迪布勒那歪瓜裂枣的五官,为了骑得不费工夫,他还带了一麻袋的土豆。
“有辆马车从这儿经过吗?”他追问道。
“哪一辆呢,喉咙?”科隆中士说。
“你什么意思,什么‘哪一辆’?”
“嗯,有两辆啊,”中士说,“一辆上面载着几个巨怪,另一辆上面坐着克雷特先生尾随而去了。你知道的,音乐家行会——”
“哦,不!”
迪布勒连击了马儿好几下,马儿又跑起来,颠颠簸簸地融入了夜色之中。
“出什么事儿了?”诺比说。
“可能有人欠他一分吧。”科隆中士靠在了自己的长矛上,说。
又有一匹马慢慢靠近。当它风驰电掣般地经过时,警卫们都紧紧地将自己贴到了墙上。
这是一匹高大的马,白色的。骑手的黑色斗篷在空中飘扬,同样飘扬的还有她的头发。
一阵疾风经过,他们都不见了,到了平原之间。
诺比瞪着眼睛在后面看着。
“那是她。”他说。
“谁?”
“死神苏珊。”
水晶球里的光芒渐渐黯淡,成了一个小光点,最后熄灭了。
“这价值三天的魔法呢,我再也看不见了。”资深数学家抱怨道。
“每一个神秘元都物有所值。”不确定性研究主席说。
“没有看现场那么好,但是,”近代如尼文讲师说,“那种汗水滴落在你身上的感觉真是令人难忘。”
“我想它是在渐入佳境的时候就没了。”系主任说,“我想——”
当嚎叫声响彻整栋楼的时候,巫师们的脸色都凝重了起来。那有点儿像动物的叫声,但也有矿物的、金属的感觉,就像锯子一般棱角分明。
最后近代如尼文讲师说:“当然了,就是因为我们听到了某种让人汗毛倒竖、毛骨悚然的尖叫声才让你骨头里的骨髓都冻住了。这个声音并不直接意味着是出了什么事。”
巫师们都齐刷刷地望向走廊。
“是从楼下什么地方传来的。”不确定性研究主席一边向楼梯走去,一边说。
“那你为什么往楼上走呢?”
“因为我不是傻子!”
“但是可能有什么恐怖的东西入侵了!”
“真的吗?”系主任说着加快了脚步。
“好吧,随你的便吧。楼上是那些学生住的。”
“啊,呃——”
系主任放慢了脚步,时不时惊恐万分地瞥着楼上。
“听我说,没什么东西能进得来,”资深数学家说,“这个地方有各种强力咒语的保护。”
“说得对。”近代如尼文讲师说。
“而且我很肯定我们一直在定期加强这些咒语,这是我们的职责。”资深数学家说。
“呃,是的,是的。当然了。”近代如尼文讲师说。
那声音又传来了。咆哮声中还有一种缓慢的脉动节奏。
“是图书馆,我觉得。”资深数学家说。
“最近有人见过图书管理员吗?”
“我看到他的时候,他总是在搬着什么东西。你觉得他是在做些很神秘的事情吗?”
“这里是魔法大学啊。”
“是的,但是我是说他做的事情要更加神秘一些。”
“别慌神,好吗?”
“我没有慌。”
“只要我们保持理智,又有什么能伤害到我们呢?”
“嗯,第一,一个巨大的——”
“闭嘴!”
院长打开了图书馆的门。里面很温暖,并如天鹅绒一般安静。偶尔会传来书页自己翻动的“沙沙”声或是书本不安地敲打锁链的“叮叮”声。
一缕银色的光从通往地下室的楼梯边上射出来。那里还时不时传来几句“对头”。
“他的声音听起来不算太沮丧。”庶务长说。
巫师们悄无声息地下了楼。那边就是门,错不了——那光就是从里面射出来的。
巫师们悄悄地走进了地下室。
他们屏住了呼吸。
它在地板中央一块凸起的讲台上,四周围着一圈蜡烛。
它是摇滚乐。
一个高大的黑色身影从萨托广场的一角滑了进去,不断地加速,“砰”的一声穿过了幽冥大学的大门。
只有矮人园丁莫多看见了,他正欢快地推着他的粪车穿过清晨的薄雾。这真是美好的一天。对他而言,大多数的日子都是美好的。
他没听说过音乐节,他没听说过摇滚乐。莫多没听说过大多数的东西,因为他没有在听。他喜欢的是堆肥。除了堆肥以外,他最喜欢的是玫瑰,因为玫瑰是用堆肥浇灌出来的。
他生性是个安贫乐道的小矮人,迈着小小的步子,解决着高魔法环境下各种额外的园艺问题,比如,蚜虫、粉虱还有举着触角到处打转的东西。当来自异度空间的东西都能在草坪上游走的时候,正常的草坪维护就真成了个问题了。
有个人咚咚地踏着步穿过了草坪,进了图书馆大门,消失不见了。
莫多看着那些标记,说道:“哦,天哪!”
巫师们又开始喘气儿了。
“哦,我的天哪!”近代如尼文讲师说。
“胡言乱语……”资深数学家说。
“那就是我称之为摇滚乐的东西。”院长叹了一口气。他向前走去,脸上带着一副守财奴看到了金矿的狂喜。
烛光在一堆黑色的银色的物体上闪动着。还有很多两色皆有的东西。
“哦,我的天哪。”近代如尼文讲师说。它听起来像念动着什么咒语。
“我说,那不是我的鼻毛镜吗?”庶务长打破了咒语,说道,“那就是我的鼻毛镜,我敢肯定——”
那些黑色的是真黑色的,那些银色的却不是真银子,而是各种各样的镜子、闪亮亮的马口铁、金属箔和铁线,都是图书管理员四处搜罗,精心弯折出来的……
“——它有小小的银质框架……可它为什么是放在一辆二轮马车上的?两个轮子,一前一后?真是滑稽可笑。它站不住的,会倒的。我能问问那马儿要去哪里吗?”
资深数学家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庶务长?我有句话要跟你说,老伙计。”
“是吗?什么话?”
“我想如果你一分钟之内不闭嘴的话,院长会杀了你的。”
车上有两个小小的马车轮子,一前一后,中间有个马鞍子。马鞍子前面有一根管子,管子上弯出了两道复杂的弧线,这样,骑在马鞍子上的人就能用手抓住那两边,坐稳了。
其他的都是垃圾。骨头、树枝还有八哥巢穴里那些乱七八糟的便宜货。前轮上方用皮带扎着一颗马的颅骨,上面满满当当地装饰着各种羽毛和珠子。
这就是堆垃圾,但它在摇曳的火光之中矗立着,仿佛有了一种神秘的、有机的特质——倒也不能说就是生命,而是一种充满动感、弯弯绕绕、令人不安而强大无比的东西。这让站在一边的院长颤抖不已。它散发出了一些东西,仿佛暗示着,仅仅是存在,仅仅是呈现出如此的外形,它就打破了至少九条律法、二十三条准则。
“他是恋爱了吗?”庶务长说。
“让它动起来!”院长说,“它得动起来!它一定要动起来!”
“是的,可这是什么东西?”不确定性研究主席说。
“这是杰作,”院长说,“是典范楷模!”
“对——头?”
“也许你得一直用脚去推动它?”资深数学家小声说。
院长心事重重地摇了摇头。
“我们是巫师,不是吗?”他说,“我想我们能让它动起来。”
他绕着那个圈走来走去。全是铆钉的皮袍子扇出来的风令烛火不断摇曳,这个怪东西的影子也在墙上舞动着。
资深数学家咬住了唇。“不是很肯定,”他说,“仿佛这东西身上所拥有的魔法就很强大……它……呃……它是在呼吸吗,还是只是我自己想象出来的?”
资深数学家转了个身,朝图书管理员挥手一指。
“这东西是你造的吗?”他厉声质问道。
大猩猩摇了摇头。
“对——头。”
“他说了什么?”
“他说他没造,就是随便堆在一起的。”院长头也不回地说。
“对——头。”
“我要坐上去。”院长说。
其他巫师感觉到有什么东西从他们的灵魂深处流了出来,突如其来的不确定感哗啦啦地溅了出来。
“我要是你的话,我是不会这么干的,老伙计,”资深数学家说,“你都不知道它会把你带到哪里去。”
“我不在乎。”院长说。他的眼神还是直勾勾地看着那个怪东西。
“我是说,它不是属于这个世界的东西。”资深数学家说。
“我已经在这个世界上待了七十多年了,”院长说,“这里真的是太无聊了。”
他迈步跨进了圈子里,把手放在马鞍子上。
它在颤抖。
打扰一下。
那个高大的黑色身影陡然之间出现在了门口,几个步子走来,人已经在圈子里了。
一只白骨森森的手放到了院长的肩上,轻轻地一推,院长就踉踉跄跄,不自主地闪到了一边。
谢谢。
这个黑影纵身一跳,跳上了马鞍,又伸出手去抓住了把手。他低下头去看他身下骑的怪东西。
有些情况必须做得天衣无缝……
一根手指指着院长。
我要你的衣服。
院长往后退去。
“什么?”
把你的大衣给我。
院长尽管千万个不情愿,还是把他的皮袍子脱了下来,递了过去。
死神把衣服穿上了。感觉好多了……
现在,让我想想……
他的十指之下闪动着一道蓝色的光芒,这些光芒渐渐扩散成了一条条参差不齐的线条,在每一根羽毛、每一颗珠子的顶上都形成了光冕。
“我们在地下室里啊!”院长说,“这没关系吗?”
死神看了他一眼。
没关系。
莫多直起身来,停下来欣赏他的玫瑰花坛,这里有他成功培育的最曼妙的纯黑色玫瑰。高魔法能量的环境也是很有用的,有时候。它们的香气萦绕在夜晚的空气中,就仿佛一句句催人奋进的话语。
花坛爆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