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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兄弟 My brother

  它不大能算作是村庄——沿着一条通向无足轻重之地的小路,仅坐落着几幢白漆的村舍。夏天,人们来到峡谷上游的那所大屋子——住在那儿的是从爱丁堡来的富人,他们不怎么和当地人来往,但是每年都有几个月给当地人带来一些工作机会。父亲偶尔为这些人打工;有一年他帮他们修了屋顶,还有呢,他花了两个月时间修缮了通向他们最爱去的钓鱼地的那条路——路有多处被大雨冲垮了。这些大雨也使得溪水猛涨。孩子们来帮助父亲——两个男孩子;他们的工作是捡拾石头,为修路工程打造坚固的基石。孩子们把石头放在笨重的大筐里,父亲对孩子们说,他们的爷爷曾用这大筐来装鱼。孩子们在筐上的柳条间发现了鱼鳞,已死去很久的鱼的鳞。

  他们的房子坐落在村庄的尽头,其实已经在这村庄之外了。房子盖在路边,那条路在大山脚下蜿蜒伸展。当地人不爱爬这座山,他们知道那里曾发生过一件恶事,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1745年,詹姆斯二世党人造反时期,人们被赶出家园,苏格兰盖尔语和苏格兰短裙竟被宣布为政权的敌人。没人记得确切发生了什么,但他们知道事情发生的地点——就在那边的山上。

  这并没有让外来的登山者和旅行者止步。他们在这个村庄里相遇,将汽车停在杂货店旁的路边,展开地图,向山上眺望,指指几处可能的进山之路。他注视着他们出发,他们向他点头示意,或者从口袋里掏出一块硬糖给他。他害羞得不敢和他们交谈,但他用毫不掩饰的热切表情注视着他们,那么天真无邪。

  “看看这孩子的眼睛。”一个女人向她的丈夫耳语,他们两个都是狂热的登山人;背包因装了保暖服、三明治和酒精炉而鼓起来。

  “典型的高地人。他们正是这样养育孩子的。”

  他叫杰米,是弟弟,他十六岁的哥哥叫戴维。人们能看出他们是兄弟;他们有着同样明澈剔透的皮肤,同样蓬乱的深色头发,蓝眼睛与之相配——凯尔特人的标准容貌,人们说。女人们禁不住抚弄他们的头发,这让两个男孩发窘;弟弟认为自己十一岁了,不再是孩子,不可以这样被对待了;而哥哥认为年长一点儿的女人这种对待男人的方式令人羞耻。

  对杰米来说,他的哥哥就是那道描绘宇宙的弧线,那富含信息的法则,那个存在的绝对理由。他想成为哥哥,却不可能;他只能拼命模仿他。他学哥哥走路,像哥哥一样把前额的头发甩到后面,像哥哥一样从小溪的水坑里舀出一条鳟鱼,脚踝深深没在炭沼般的水里,低头观察鳟鱼在水流中扭动的形状。

  戴维乐呵呵地接受了这种英雄崇拜。他知道做家里最小的孩子不是件易事——家里还有两个姐姐,她们去了格拉斯哥的工厂工作,尽管这是经济萧条时期,每个人都面临失业的危机。有人说,明年,也就是1934年,情况会变好;也有人说不可能这样结束,这是腐朽制度的最后阶段,当真正的劳动者表现出自己的力量时,它便会被消灭。他们的父亲不相信这一点。

  “哦,是吗?”他说,“那谁来统治呢?约克·汤普森吗?”约克·汤普森指的是任何一个普通的苏格兰人。他不可能统治一个政权或经济,他们的父亲说。

  至少他们吃得很不错,比不少城里人强。在格拉斯哥,孩子们饿着肚子上床,他们的母亲说,每个晚上都如此。这里呢,至少总有鱼,在海湾里舀一桶就可以舀到;游得很快的鲭鱼,可以用盐腌,可以用烟熏,也可以吃新鲜的,还有盐水鳟鱼和比目鱼。有他们祖母家的小农场里养的羊,他们自家鸡下的蛋,他们姨妈家的奶牛产的牛奶。这里没人饿肚子,却没有钱买鞋——杰米没有一双鞋,戴维有一双父亲穿旧的,其中一只的鞋底破了洞,湿气灌了进来。“总比没有强,”戴维边说边笑着,“总比光脚丫强。”

  杰米穿哥哥的旧衣服——戴维也捡别的男孩的旧衣服。他们的母亲说戴维穿衣服太费,她在把旧衣服给杰米之前,必须要缝补一下。穿旧衣不是什么耻辱——每个人都穿,甚至成年人,再说啦,为什么要把辛辛苦苦挣来的钱浪费在新衣服上呢?

  这两兄弟睡一张床,那时候那地方的孩子们几乎都这样;厨房边上隔出睡觉的格子间,放一张床;一个凹进去的地方,铺着厚厚的粗纤维垫子,挂着毯子当帘子。这是个暖和的地方,因为厨房一直燃着泥炭和木头,这两样东西都很充足,假如窗子和大门紧闭,屋子就非常温暖。夏天屋里太热了,他们就把帘子掀开睡觉,好让空气流通。

  戴维教会他许多。驾着父亲的划艇穿过海湾口进入开放水域,他教他如何识别水流。要想不被冲到海里去,你得注意观察某些水流。如果不小心的话,他说,不消几个小时你就可能被冲到去往爱尔兰的途中。曾有男人被淹死——兄弟俩都知道——因为看过那些葬礼,知道那些丧父的孩子,兄弟俩就是这样叫他们的,而且特别可怜他们。成为丧父的孩子意味着没有人再往他们的饭桌上端食物,不得不接受教区的救济,或者这家人会搬到别处去,孩子们在那里的农场或类似的地方也许能找到点活儿干。有些男孩最终去了法夫那么远的地方,到了那里的煤矿,流落到那些粗鄙的陌生人中,在黑暗中讨生活。如同死去一样,他想。

  有一次他们在海上遇到了麻烦,他们无论怎么划都无济于事。他们被一股向深水域迂回的巨大水流越卷越远,一时间海岸变小了,波浪更加汹涌。小艇进了水,戴维一边拼命地划桨,一边递给杰米一只舀水桶;水桶割破了他的指头,伤口被海盐灼痛,但他一直舀个不停;突然间,风向变了,他们被吹回到陆地。

  戴维大笑。对这样的事,他会不以为然地说:“你不会以为我会让咱们漂到天空岛吧?我知道风向会变的。我再清楚不过了。”

  “你不知道。”

  “好吧,我不知道。可我们没被淹死吧?没有,我们没有。”

  他崇拜地看着哥哥。如果哥哥不在,各种各样可怕的事都会发生。他真的会被淹死,因为他绝对不可能划回去的。如果哥哥不保护他,他也会被人欺负的,总有那些大男孩喜欢欺负没有兄长的小孩。

  “你永远都不会离开吧,戴维?你不会去格拉斯哥或别的地方吧?”

  戴维奇怪地看看他:“我去格拉斯哥干什么?”

  “找工作啊。”

  “谁需要工作啊?我能做任何事,任何事。”戴维嘲笑说,他犹豫了片刻说,“但我不想做。”

  这话让他安了心。戴维会待在这里,保护他,他们将一直住在那房子里,直到他们的父母死去和入土为安。然后他们就把房子一分为二,他住这头,戴维住那头,一生一世。他就是这么想的。

  一封信改变了一切。杂货店老板也兼着邮递员的差使,一天吃过中饭后,他从路那边走过来,交给他们的父亲一封信。杰米从邮票上看出这是一封来自国外的信。“加拿大。”他的父亲说,声音里透着焦虑。打开信封前,他让儿子检查了一下邮票。“等一会儿再把邮票撕下来,”他说,“别现在弄。等一会儿。”

  他的父亲走进了厨房,和他的母亲一起读信。杰米感觉他不应该和父亲一起进去;他们以后会告诉他信里的内容,当然他也会得到那张邮票。

  然后戴维回家了。他在帮人家漆船,手指和前臂上都有白漆的斑点。

  “有一封信。”杰米对他的哥哥说。

  “哦,是吗?”

  “加拿大来的信。”

  “哦,是吗?”

  他们的对话仅此而已。戴维要去洗手,把油漆洗掉,他倒了一盆水,用药皂搓洗。他的父亲走进房间,看见戴维就停下脚步,好像在思考什么。他看着戴维,皱着眉头,尽管并不是对着他皱眉头,他欲言又止,走出了房子。

  “信里肯定有什么。”杰米说。

  “当然有什么。你总不可能收到一封空白的信吧。”

  他走到哥哥身边,看他往手上打肥皂,再用一只小小的木指甲刷搓洗。“这封信和你有关。”他说。

  戴维放下刷子,检查他的手。油漆很难弄掉。“一封加拿大的来信能和我有什么关系?我和加拿大一丁点儿关系都没有。”

  杰米坚持说:“我能看出来。从他看你的眼神,我能看出来。”

  他的哥哥一言不发。

  那天晚上,他们听见父母在说话。他们聊到半夜,杰米夜里醒了,他知道他们还没有睡,门缝里透出灯光,传来窃窃私语声。早晨,他的父亲把戴维叫到一边,一只手搂在他的肩膀上,把他领出了房子,他们走到后院草地上的晾衣绳边。父亲在那里和孩子交谈,手还搂着他的肩,来回踱步。弟弟在屋里观察这两个男人——他的哥哥差不多是个男人了——他看到他们经过晾在绳上的衣物,天气这么好,母亲早晨起来第一件事就是把衣服晾起来。她把孩子父亲的黑西服洗了,这是他去教堂时才穿的。西服挂在绳上,双臂伸展,一副投降的姿势。风灌进衣服,袖筒中涨满了空气,如波浪一般。

  他们进了屋,他仔细观察戴维的表情。他的眼睛里有—道光,一种兴奋。

  “怎么回事?”他低声问,“怎么回事?”

  “嘘,”戴维说,“以后再说。以后我告诉你。现在不行。”

  他等待——令人极度痛苦的等待——上午十点左右,戴维建议他们出航去海湾。放在那儿的捕蟹笼需要査看一下,如果他愿意可以陪他去。他们直接出了门。太阳照着海湾的水面。风停了下来。风平浪静。

  戴维停止划桨。“那封信,”他说,“加拿大有一个表哥。你不认识他,我也不认识他,父亲认识。”

  他盯着戴维,想弄清他的表情,只见他的哥哥在微笑。

  “我要去加拿大,”戴维说,“我要住在那里。他们给我从格拉斯哥到加拿大的旅费。他们会安置我,这个表哥,他们要帮我在哈利法克斯找一份工作。那儿属于加拿大。”

  他直瞪着周围的水面,又抬头看他的哥哥,他看见他腿上的疤,两个月前带刺的铁丝网划破了腿上的一块肉。他看见他的手指上还残留着油漆;风吹日晒使手上的皮肤成了褐色,但是仍能看见白漆的斑点。他不愿意相信刚才听到的话是真的,这么几句话难道就可以带来世界末日吗?

  他说:“我也要去,戴维。我和你一起去。”

  戴维摇了摇头:“不行,你不能去。你太小了。也许等你长到我这么大吧。也许那时可以。”

  他们沉默着把捕蟹笼拉上来。蟹笼扭曲的枝条间伸出一只挥舞的爪子,黑色的柄眼,一只小型龙虾。他能感觉到眼里咸咸的泪水,他不说话了。加拿大。永远。

  那天晚上,他无法抑制自己的悲伤,在厨房的饭桌上伤心地哭了。他的哥哥低下头,他的父母走过去安慰他。他把身体埋在母亲怀里,伏在她身上那件羊毛衫的衣料里,旧的羊毛已被摩擦得十分光滑。“我可怜的孩子,”她低声说,“你还会见到戴维的。这是最好的办法了。他在那里会有美好的生活。美好的生活。”

  “待在这里他什么都没有,”他的父亲说,“加拿大是个很大的国家。那里一定有好机会的。这对戴维来说是最好的。你说我们会让他去别的地方吗?你说呢?”

  他没有答案,哑口无言。后来,他们的父母回自己的房间了,他们两个单独待在厨房。收拾床铺时,他对哥哥说:“我要逃跑。我要跟着你。”

  “你不许这样,杰米。你甚至连威廉堡那么远也走不到。”

  他摇了摇头。他可以试一试。

  他们躺在粗纤维垫子上,格子间的帘子没有放下。他能感觉到戴维没有睡着;他的呼吸声出卖了他。在黑暗中,粗羊毛毯底下哥哥的身体只是一个轮廓;这个哥哥是他在这世上最珍爱的。他的哥哥。

  他伸出手,握住戴维的手,戴维紧紧握住弟弟的手指,握紧那摸起来如此干燥温暖的手。兄弟之间的爱很深厚。

  “快点睡吧,杰米,”他说,“也许安格斯会带给你梦呢。”

  “安格斯?”

  “梦神安格斯。你没听说过他吗?带来梦的男孩。带着梦,跃过石楠树。”

  他没有说话,依偎着哥哥。“我不想你走。”他低语。

  “安格斯会带给你关于我的梦,我在加拿大的梦。”戴维迷迷糊糊地说,“我会请求他的。”

  杰米没有说话。他听见哥哥的呼吸——一种总是能安慰他的声音,就像大海的声音一样抚慰他。他闭上了眼睛。他梦见一个地方,那里有雪,森林向远方扩展,白雪的映衬之下,树木是黑色的。这个地方是加拿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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