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他非常小心地擦拭了地板。瑞克雷先生对地板要求很高。
“疣子怪,”莫多自言自语地拍拍光亮的地面,“这些知识分子还真会编。”
在任何人都听不见的极其遥远处传来一阵细微的声音,仿佛是小小的银铃在丁零零零响……
有人重重地落在雪中,同时说了声:“浑蛋!”甫一出现就说这话,可不得了。
空中有个新来的什么东西生气地使劲拍自己身上的灰。雪橇继续在时空之中呼啸而过。
我觉得这胡子很烦人。死神说。
“你为什么要戴胡子呢?”麻袋里有个声音说,“你不是说过吗,人都只看见自己想看的东西。”
小孩不一样。小孩能看到东西原本的样子。
“哦,那至少能让你保持正常的状态,主人。保持角色设定。”
但是还要爬下烟囱啊!这算正常吗?我明明可以穿墙。
“穿墙也不对啊。”麻袋里的声音说。
我看穿墙就是对的。
“必须是走烟囱。也必须戴胡子,真的。”
一个脑袋从麻袋里钻出来,看上去仿佛是宇宙中最老最烦人的仙子。那个脑袋上顶着一坨喜气洋洋的绿色帽子,帽子上挂了个不顶用的铃铛。
他手里握着厚厚的一沓信件,其中很多都是用蜡笔在颜色柔和的信纸上写的,内容多数是泰迪熊之类。
“你以为这群小浑蛋会给穿墙而过的人写信吗?”那脑袋说。“还有,不介意的话,在工作时请多说‘嚯,嚯,嚯’。”
嚯。嚯。嚯。
“不对,不对,不对,”阿尔伯特说,“恕我直言,先生,你要说得更有生命力一点。这个‘嚯嚯嚯’是胖子的笑声。你要显得……显得自己撒尿都能尿出白兰地,拉屎都能拉出李子布丁一样,先生,请原谅我说粗话了。”
真的?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也年轻过,先生。每年都当好孩子,把袜子挂起来,希望里面装满玩具。就是你现在这样。顺便说一句,我小时候只能收到香肠和血肠,还得是很幸运的时候才有,袜子趾头里还能找到一个粉色的小糖猪。必须像猪一样吃到撑才算是过好了圣猪节,主人。”
死神看了看那些麻袋。
虽然有些奇怪,但麻袋里无疑是圣猪老爹带的玩具,不管麻袋里真的装了些什么,最顶上的永远是泰迪熊、身穿彩色制服的玩具兵(在变装舞厅里也绝对醒目)、一面鼓以及红白拐杖糖。而麻袋里真正的玩具则是一些特别花哨,售价5.99元的东西。
死神仔细看了一下。其中有真阿加丁帝国忍者,配有恐怖必杀技,还有孤胆夜巡队员卡萝卜队长,配有一柜子的玩具武器,每个武器都跟小人本身一样贵。
补充一句,女孩的玩具也同样令人绝望。基本上全是小马。基本上所有的小马都在笑。马啊,死神心想,马就不该笑——马在笑就说明有阴谋。
他再次叹气。
他的另一项工作是决定谁乖谁不乖。此前死神从未想过这种事情。乖不乖,本质上都是一样的。
然而还是必须由他决定。否则就派不了礼物。
猪拉着雪橇停在另一个烟囱旁。
“到了,到了。”阿尔伯特说,“詹姆斯·里德尔,八岁。”
哈,对。他在信里是这么说的,“我认为你不存在,因为所有人都知道圣猪老爹是爸妈装的。”嗯,对呀。死神说得颇有些讽刺语气,他爸妈肯定没耐心去爬十二尺高的烟囱,肯定没有。这烟囱真窄,还没扫过。我要在他的地毯上多踩几个脚印。
“好的,先生。就是这样。既然如此——你该下去了,先生。”
不如这样吧,他不相信圣猪老爹,我不给他礼物作为惩罚。
“可以。但这样做就证明了什么呢?”
死神叹了口气:你说得对。
“你核对过清单了吗?”
核对了,两次。你确定这样就够了?
“肯定够了。”
说真的吧,我真是从头到尾都搞不清楚。你说我到底要怎么判断他们乖不乖?
“呃,这个……我也不知道……就看他有没有好好整理衣服之类的吧。”
如果他表现好,我就送给他这个克拉奇的两轮战车,配真正的旋转刀刃?
“没错。”
如果他表现不好呢?
阿尔伯特挠挠头:“我小时候,不乖的小孩只能拿到一袋骨头。到了年末所有小孩都乖得不得了。”
唉,真是的。那现在呢?
阿尔伯特拿起一个包裹凑在耳边晃了晃,“听起来像是袜子。”
袜子。
“也可能是羊毛背心。”
活该。要让我说的话……
阿尔伯特看着积雪的屋顶叹了口气。眼下情况反常。他之所以来帮忙,是因为死神是他的主人,仅此而已。如果死神也有心肠的话,可以说他真的心肠不坏。但是……
“你真的要这么做吗,主人?”
死神停下脚步,半个身子卡在烟囱里。
你还有更好的办法吗,阿尔伯特?
这就是问题所在。阿尔伯特没有办法。
必须有人来派送礼物。
熊又跑到街上来了。
苏珊没管它们,甚至没说不准踩裂缝的事情。
熊就这样站着,看起来很疑惑,它有点透明,只有苏珊和孩子们能看见。和苏珊有关的消息在怪物中传得飞快。熊都听说过拨火棍的事情。它们的表情仿佛在说:有坚果和浆果吗?我们只想要点坚果和浆果。尖利的大獠牙?什么尖利的大獠——哦,这些牙齿啊?这些牙齿只是为了,呃,为了咬开坚果。另外有些浆果也很危险。
苏珊回家的时候,城里的钟刚敲了六点。苏珊有盖特家的钥匙。毕竟她不是仆人。
你不能既是女公爵又是仆人,但是当家庭教师则刚刚好。旁人就会这样理解:家庭教师不是你真正的身份,你只是在过上每个女孩(每个小妞)该过的生活(结婚生子)之前出来打发打发时间。你是来玩的,这就很容易理解了。
盖特夫妇有些怕她。她是公爵的女儿,而盖特先生则是个鞋业批发商。盖特夫人千方百计地想挤进上流社会,最近她正在苦读礼仪方面的书籍。她对待苏珊的态度恭敬又紧张,她认为其中的原因在于:对方乃是打小就知道餐巾和擦嘴布区别的那种人。
苏珊自己从不觉得学会几个单词就能跻身上流社会,她在老爸家里见过的那些贵族既不用餐巾也不用擦嘴布,他们全靠态度表明身份——“扔地上就行了,狗会来吃。”
盖特夫人曾紧张兮兮地问,皇后的第二个表亲该如何称呼,苏珊想也不想就回答:“我们一般就叫他贾米。”结果盖特夫人回到自己房间疑惑了好久。
盖特先生每次在走廊上碰到苏珊的时候就点点头,从不多说什么。他确信自己了解鞋类生意,这就足够了。至于高文和泰拉,起名字的人肯定很喜欢这两个孩子,苏珊回家的时候他们已经主动睡了。某个年龄段的小孩似乎坚信早点睡觉就能早点天亮。
她收拾干净学习室,准备好明早要用的东西,然后把孩子们丢在地上的东西一一捡起来。这时候忽然有个东西敲窗框。
苏珊看了看黑漆漆的窗外,然后打开窗户。一阵雪花飘进来。
夏天的时候,窗外就是樱桃树枝。到了冬天就只剩下灰色的枯枝,上面覆盖着白雪。
“是谁?”苏珊问。
有个东西从冰冻的树枝上跳进来。
“啾,啾,啾,你信吗?”渡鸦说。
“又是你?”
“你希望是可爱的小知更鸟吗?听我说,你外公——”
“走开!”
苏珊砰的一声关上窗户拉好窗帘,背对窗口,努力集中精神想着屋里的事情。多看看……普通事物对她有好处。
屋里有个圣猪树,和大厅里那个圣猪树相比,这一个很小。她帮孩子们做了不少装饰纸花。对,想想这些东西。
还有彩带。屋里还有冬青枝子,因为上面浆果太少,所以没有装饰在主屋里。这些冬青纸条上粘着一些黏土做的假果子,随意插在架子上、画片后面。
学习室的壁炉架子上挂着两只袜子。上面还摆着泰拉画的画,画上都是斑点状的蓝天,绿得很粗暴的草地,以及有四方形窗户的红房子。都是……
普通的东西……
她站直身体看着那些东西,指甲敲着木头文具盒上那个颇有深意的图案。
门开了。泰拉穿着乱糟糟的衣服出现在门口,手扶着门把手。“苏珊,我床底下又有个怪物……”
苏珊不敲文具盒了。
“……我听见它在动……”
苏珊叹了口气和那孩子一起出去。
“好了,泰拉。我马上就去。”
女孩点点头回到自己的房间,直接用力跳回床上免得被爪子抓住。黄铜架子上插着钳子和煤灰铲子,苏珊把拨火棍从架子上抽出来的时候,金属发出“铮”的一声。
她叹了口气。日常都是你自己造出来的。
她去了儿童卧室,俯身仿佛要帮泰拉掖好被子一样。然后她趴下,钻进床底下,抓住一把毛发,狠狠一拉。
吓人怪像个塞子一样被扯了出来,它还没来得及站稳,就发现自己一条胳膊被扭到了背后,整个趴在墙上。它想转头,结果看见苏珊的脸就在旁边紧盯着它。
高文爬起来跳下床。
“用那个声音说话!用那个声音说话!”他叫着。
“别用那个声音,别用那个声音!”吓人怪赶紧求饶。
“用拨火棍打它的头!”
“别用拨火棍!别用拨火棍!”
“是你,对不对!”苏珊说,“今天下午……”
“你不用棍子揍它吗?”高文说。
“别用棍子!”吓人怪哀嚎。
“你刚来镇上?”苏珊低声说。
“对啊!”吓人怪疑惑地皱起眉头,“你为什么能看见我?”
“那么看在圣猪节的分儿上,我友好地警告你一次。”
吓人怪想动:“你把这样叫作友好?”
“嗯?你想要试试不友好?”苏珊抓着吓人怪的胳膊一扭。
“不,不,不,还是友好一点吧!”
“严禁进入这座房子,懂吗?”
“你是个女巫之类的吗?”吓人怪哀嚎着说。
“我就是……有点不一样。好了……你不会再来了,对吧?不然下次我就要用上毯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