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巫师们像花朵绽放一样散开。刚才他们还紧紧围着瑞克雷,现在就各自躲到大型家具后面去了。
苏珊觉得自己多半是参加了一个没有按规矩进行的仪式。
瑞克雷小心地举起瓶子,苏珊问:“那是什么?”
“喔喔酱,”瑞克雷回答,“对人类而言是最精妙的调味料。跟鱼、肉、禽类、蛋类和各种蔬菜都很配。但是瓶子上还挂着水珠的时候饮用可能不安全。”他眯起眼睛看了看瓶子,又擦了擦,玻璃发出刺耳的摩擦声。他又轻快地说:“不过,考虑到病人其实是不死的,所以我们的这个非生即死药多半能成。”他按住软木塞狠命摇动瓶子。旁边传来什么东西碎裂的声音,因为不确定性研究会主席和资深数学家都往同一张桌子底下钻。
他走到烧杯旁:“不过这些人似乎反对使用喔喔酱。”
“我还是喜欢服用后半小时内依然可以晃动身体的酱汁。”院长说。
“而且不会用于爆破岩石。”资深数学家补充道。
“也不会腐蚀树根。”不确定性研究会主席说。
“而且不会一连被三座城市定性为非法物质。”近代如尼文讲师说。
瑞克雷打开软木塞,空气伴随着嘶嘶的声响被吸入瓶中。
他倒了几滴在烧杯里,没有任何变化。
于是他又小心地多倒了些,混合物依然毫无变化。
瑞克雷十分怀疑地嗅了嗅瓶子。
“不知道我有没有加入足量的碎火树皮?”他说着把瓶子倒过来,剩下所有的酱汁都被倒入烧杯。
那混合物只是变得更黏稠了而已。
巫师们纷纷起身离开圆厅,大家都知道自己成了傻瓜小队的一员,每个人脸上都尴尬地笑着。
“恐怕是那个阿魏胶存得太久了。”瑞克雷把瓶子转过来,颇为遗憾似的往瓶口里看。
然后他又把瓶子倒过来,大力拍打瓶底。
最后一点点酱汁滑出来,在瓶口闪耀了片刻,然后形成水珠。
众位巫师仿佛被看不见的线牵引着一样齐刷刷地转头看着那点酱汁。
要是一丁点未来都看不见的话,巫师也就不叫巫师了。
水珠越积越大,最终变成梨形。那群巫师尽管年事已高,腰线丰满,却以逼近人类极限的速度转身伏倒。
酱汁落下。
混合物变得很黏。
仅此而已。
此前一直站得像个雕像般僵直的瑞克雷此时松了口气。
“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他转过身,“你们出息点啊——”
一个火球从他脚边升起,火球一直升上天花板,然后迅速扩散,接着噗的一声消失了,只留下一片放射状的焦痕。
房间里一片白光,接着出现一些声音。
叮当。叮当。
嗞嗞。
巫师们爬起来四处看。
烧杯发着光,里面的液体非常明亮,而且轻轻地冒着泡泡,还冒出旋转着的钻石一样的火花。
“我的天……”近代如尼文讲师说。
瑞克雷从地上爬起来。巫师们都很会翻滚,他们在任何时候都穿得厚厚的,很容易被弹开。
烧杯里的闪光慢慢变得明亮,他们的影子被拉得长长的映在墙上,巫师们凑近烧杯。
“嗯,这是什么?”院长说。
“我记得我爸对于饮料有很宝贵的意见。”瑞克雷说,“他曾说:‘儿子,永远别喝里面插着小纸伞的饮料,永远不要喝名字搞笑的饮料,永远不要喝加完配料之后会变色的饮料。永远,永远,不要这样——’”
他说着把手指放进烧杯里。
手上蘸了一点发光的液体。
“要小心啊,校长!”院长提醒道,“那个杯子里现在装的可能是纯粹的清醒。”
瑞克雷正要把手指凑到嘴边,听到这话突然停下来。
“有道理,”他说,“我在世的时候可不想变得清醒。”他四下看了看,“我们一般是怎么试药的?”
“一般是从学生中找志愿者。”院长说。
“找不到怎么办?”
“硬塞给他们。”
“是否有点不道德?”
“不告诉他们就行了,校长。”
“有道理。”
“我来喝吧。”唉神低声说。
“喝这群人调制出来的东西?”苏珊说,“喝了说不定会死!”
“你大概从没体会过宿醉吧,”唉神说,“体会过的话你就不会这么说了。”
他跌跌撞撞地走到烧杯旁,晃了两次才把杯子端起来,然后一口喝了。
“现在要开始烟火表演了,”渡鸦站在苏珊肩上说,“他嘴里会喷出火,他会掐着脖子尖叫,然后躺在水龙头下面冲冷水之类的——”
死神发现应付排队的小孩挺好玩的,他自己也很惊讶。此前别人见到他的时候都不怎么高兴。
下一个!你叫什么名字,小……他犹豫了一下,继续说,……小人?
“诺比·诺伯斯,圣猪老爹。”诺比说。也许是他想多了吧,他觉得自己坐着的这个膝盖似乎很硌人。他的臀部和大脑争执不休,他还是继续坐着。
你有没有当个乖孩……好矮……好地精……一个好个体?
诺比忽然觉得自己管不住舌头了。舌头似乎有了自己的意识,十分冲动地说:
“嗯。”
他努力想夺回舌头的控制权。这时圣猪老爹庄严的声音又说:我看看,你想要适合好怪……好人……好男性的礼物?
哈哈,抓你现行了,你这老家伙,就老实跟我走吧,你肯定没见过老鞋匠街鞋带工坊后面的那个牢房吧?哼,没见过我的世界只剩一个小洞的圣猪节清晨吧?
这些词浮现在诺比的脑海中,然而还没有接触到声带就被另一些热情的词语盖过了,他惊讶地发现自己回答:
“嗯。”
想要好东西?
“嗯。”
诺比现在脑海中一片空白,整个世界就只剩下他赤裸的灵魂和填满整个宇宙的圣猪老爹。
你明年也会表现得很好吧?
诺比剩余的一点点理智很想说:“呃,先生,‘好’具体是个什么标准呢?是人人都会做的事情吗?比如说我一个朋友晚上出去巡逻,发现一家商店的门没锁。你看,没锁门人人都能进去吧。总之那位朋友进去拿了一两样东西,这是接受感谢吧,然后他叫店家把门锁好,这算是‘表现好’,对吧?”
以诺比的想法来说,好坏只是相对的概念。举例来说,他的大部分亲戚们都是罪犯。可是这一哲学上的辩论只是深藏在他脑海中,出于对半空中那个大胡子的恐惧不敢出来。
“嗯。”他畏畏缩缩地说。
好,你想要什么呢?
诺比放弃了,索性不说话。该来的事情自然会来,他是无能为力的……现在,他思考的隧道出口处连接了更长的隧道。
啊,对……
圣猪老爹从口袋里摸出一个用圣猪节包装纸包得歪歪扭扭的东西,圣猪老爹不解的是,为什么包装纸上印了些开心的渡鸦。诺比斯下士紧张地用双手接过礼物。
你说什么?
“谢谢。”
你可以走了。
诺比斯下士满怀感激地滑下来,从人群中挤出去,直到遇见夜巡队员才停下。
“发生什么事情了?怎么了?我看不见!”
“我不知道,”诺比低声说,“他给了我这个。”
“是什么?”
“不知道……”
他撕开印满渡鸦的包装纸。
夜巡队员在一旁说:“真是恶心,这整个事情都恶心。偶像崇拜什么的——”
“是正版勃雷壮臂牌双动三悬臂十字弓,有抛光的胡桃木弓架,表面镀银!”
“——是暴力商业化的日期,其实这日子只有天文学意义。”维系警员继续说,他说话的时候很少注意周围,“一定要庆祝的话,那也——”
“我在弓箭武器店见过!而且‘富豪叔叔死后该买什么排行榜’上也有这个十字弓!评论家宁可被人打断双手也不肯放开它啊!”
“——也必须是举办小规模的——”
“这弓要花我一年的薪水啊!只接受订制!要等好几年!”
“——宗教意义。”夜巡队员忽然觉得身后有什么东西不对劲。
“我们要逮捕那个冒牌货吗,下士?”他问。
诺比斯下士眼中满是拥有了十字弓的自豪感,迷迷糊糊地看着他。
“你是外国人,洗衣锅,”他说,“我不指望你理解圣猪节的真正内涵。”
唉神眨眨眼睛。
“啊,”他说,“好多了。啊,真的,好多了。谢谢。”
巫师们都小心翼翼地看着唉神,他们这群人对于生命的阐释基本上和渡鸦差不多。近代如尼文讲师颇为自信地说:“现在随时都可能开始愉快地叫喊——”
唉神说:“我现在挺想吃个溏心蛋。”
“——也许会觉得车子在周围一个劲儿地转——”
“或者喝杯牛奶。”唉神又说。
瑞克雷有些迷惑。
“你真的感觉好了?”他问。
“是啊,”唉神说,“我甚至觉得自己现在笑一下头也不会掉。”
“不,不,不,”院长说,“不可能。大家都知道,彻底治好宿醉的过程包括搞笑地大喊大叫以及各种行为。”
“我甚至可以讲个笑话。”唉神小心地说。
“你现在还不想一头冲出去,把脑袋埋进水桶里?”瑞克雷问。
“呃……不想。”唉神说,“不过我想吃点吐司,可以吗?”
院长摘下帽子,从帽尖上掏出一个秘子计。“有些变化,”他说,“此时秘子波激增。”
“那东西……喝起来不辣吗?”瑞克雷说。
“喝起来没有任何味道。”唉神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