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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总是不知道自己的袜子哪儿去了。”庶务长开心地说,“袜子真是太容易丢了,你们说是吧?我小时候总觉得是什么东西把袜子拿走了……”
巫师们想了一下。接着他们听见了那个声音——一阵清脆的叮当声,说明魔法开始运转了。
校长非常夸张地朝着天上一指。
“上洗衣房去!”他说。
“洗衣房在楼下,瑞克雷。”院长说。
“下洗衣房去!”
“维特矮夫人不喜欢我们去那儿。”不确定性研究会主席说。
“容我问一句,谁才是这所大学的校长?”瑞克雷说,“是维特矮夫人吗?不是吧!是我吗?哇,好神奇啊,我居然觉得就是!”
“是的,但是你知道她那个人……”主席说。
“呃,对,那倒也是——”瑞克雷说。
“我记得她去她姐姐那儿过节了。”庶务长说。
“区区一个管家怎么能对我们发号施令!”校长说,“去洗衣房!”
巫师们兴奋不已地出去了,只剩下苏珊、唉神、疣子怪和脱发精灵在圆厅里。
“再跟我说一下那伙人是干什么的?”唉神说。
“那些是这个世界上最聪明的人。”苏珊说。
“我虽然清醒了,但是我……”
“聪明不等于明事理。”苏珊说,“而且不是有人说了吗,你要是想走上智慧之路,首先就要成为一个幼儿。”
“那群人有没有记住其次该干什么?”
苏珊叹了口气:“多半没有。大概是在智慧之路上奔跑时被‘其次’的内容绊倒了。”
唉神看了看周围:“啊,你觉得他们会不会留下一些软饮料?”
通往智慧的小径确实是从一小步开始的。
但是人们往往忘了,接下来还有成千上万步。他们只走了“决定成为与宇宙同在的人”这一小步,结果不知为何就忘了接下来“七十年独自生活在深山老林,每天只吃一碗富有深意的米饭、喝一杯寓意深远的牛油茶”的步骤。另有证据表明通往地狱的康庄大道上铺满了善良的意图,可以让人走好多个第一步。
每次在这种时候,院长总是状态绝佳。他带领众人穿过滚热的黄铜大桶,一边朝阴暗处挥动自己的手杖,还低声说:“走开!回去!”
“为什么袜子会出现在这里?”近代如尼文讲师低声说。
“现实不稳定性原理。”瑞克雷踮着脚朝漂白缸里看了看,“每样破烂玩意儿都会出现在这里,你到现在还不知道吗?”
“但是为什么是现在呢?”不确定性研究会主席问道。
“别说话!”院长低声说。他跳到另一条小巷里,警惕地把手杖横在胸前。
他大喝一声:“喂!”接着露出失望的表情。
“这个偷袜子的东西有多大啊?”资深数学家问。
“我也不知道。”瑞克雷朝那一大堆搓衣板后面看了看,“仔细想想,我这些年丢的袜子加起来该有一吨重了吧。”
“我也是。”近代如尼文讲师说。
“那……我们是该在小地方找,还是在大地方找?”资深数学家又问,他的语气表明思维的列车此时正驶入一条又黑又长的隧道。
“问得好。”瑞克雷说,“院长,你为什么一直盯着阴暗处说话?”
“我只是在说‘回去’,马斯特朗。”院长说,“意思是,意思是……”
“那里有木头搭起来的小住处?”瑞克雷帮他说完下半段。
“呃,有时候,可以这么理解。有时候……你就必须说‘回去’。”
“这种袜子怪……只是偷袜子,还是要吃袜子?”资深数学家继续问。
“他可真是富有洞察力啊。”瑞克雷说着拍拍院长,“好了,别紧张,我们长得都不像袜子,是吧?”
“你怎么能——”院长忽然不说话了。
他们听见一个声音。
……咕唧,咕唧,咕唧……
那个声音听起来似乎很繁忙,是个认认真真填饱肚子的声音。“袜子吞噬者。”资深数学家闭上眼睛悲叹道。
“你们觉得那东西会长多少触手?”近代如尼文讲师问,“初步估算一下?”
“这声音可真大啊,是吧?”庶务长说。
“我觉得至少十几条吧。”近代如尼文讲师边说边往后退。
……咕唧,咕唧,咕唧……
“大概,它一看到我们,就会冲上来剥下我们的袜子……”资深数学家快哭了。
“哦,你的意思是它可能有五六条触手?”近代如尼文讲师问。
“我感觉这是洗衣机引擎的声响。”院长说。
洗衣机的引擎每个都有两层楼那么高,只在学期之内大学人数很多的时候才使用。一条巨大的传送带连接着各个大桶上的白色木踏板,那些桶子下面都有火炉加热。如果全速运转这些引擎的话,至少需要六七个人来添衣物、烧火、维护搓衣臂杆。瑞克雷之前有一次见过那场景,看起来俨然是个十分严肃卫生的地狱,肥皂死后多半会下那种地狱。院长在锅炉区门口停下来。
他低声说:“有东西在这里,听!”
……咕唧……
“声音没了!它知道我们来了。”主任低声说,“全体注意,准备,冲!”
“不!”近代如尼文讲师尖叫起来。
“我准备开门,你却要阻止我?一……二……三!啊……”
雪橇呼啸着冲向大雪弥漫的天空。
总体来说,我觉得进行得很顺利,你觉得呢?
“是的,主人。”阿尔伯特回答。
不过那个穿着锁子甲的小男孩让我觉得很奇怪。
“我觉得他是警卫队成员,主人。”
是吗?嗯,总之他开开心心地走了,这点最重要。
“是吗,主人?”阿尔伯特有些担心。死神很擅长接纳新事物,他能飞快地把各种新思想凑到一起。阿尔伯特当然明白他们为什么来派送礼物,但是主人……嗯,有时候主人缺乏必要思维器官,无法分辨哪些事该当真,哪些不该……
目前为止我认为我把这份欢乐的任务完成得很好。嚯。嚯。嚯。
“是的,先生,非常愉快。”阿尔伯特看了看清单,“还有别的工作呢。下一个很可爱,主人,所以我建议您低调地完成。”
愉快就好。嚯。嚯。嚯。
“卖火柴的小女孩莎拉,地址是:圈钱巷,顶针烟斗烟草店门口。”
她想要什么圣猪节礼物呢?嚯。嚯。嚯。
“不知道,她没有寄过信。顺便说一句,你不用每次都说‘嚯。嚯。嚯。’主人。我看看……这说的是……”阿尔伯特蠕动着嘴唇慢慢读。
一般都是娃娃吧。或者是某种形态的填充玩具。袋子自己知道。我们送她什么,阿尔伯特?嚯。嚯。嚯。
一个小东西落进他手里。
阿尔伯特说:“是这个。”
哦。
他们俩盯着那个生命沙漏,都陷入了沉默。
“你不光是为了圣猪节而来,你也是为了生命而来。”阿尔伯特说,“某种意义上来说,工作还要继续。”
但现在是圣猪节。
“也是经常发生这种事的时候,我理解。”阿尔伯特说。
我以为这是个人人都开心的日子。死神说。
“啊,嗯,是啊,知道其他人过得不好才会让人更开心。”阿尔伯特用十分客观的语气回答,“事实如此,主人。主人?”
不行,死神站起来,不该是这样。
大学大厅已经布置好了圣猪节宴会。桌子在餐具的重压下吱嘎作响,而真正的食物还要过几个小时才会摆上来。可是在层层叠叠的精美果盘和密密麻麻的酒杯之间几乎已经没有任何空隙了。
唉神拿起菜单翻到第四页。
“第四轮菜:软体动物和甲壳动物。龙虾、螃蟹、帝王蟹、对虾、小虾、牡蛎、蛤蜊、巨蚌、青口、贻贝、老虎笠贝拼盘。配香草黄油蘸酱。酒:‘三巫师’霞多丽,青蛙说话年。啤酒:温克勒陈年特酿。”
他放下菜单问:“这只是一轮的菜?”
“他们在饮食方面很讲究。”苏珊说。
唉神把菜单翻过来。封面是幽冥大学的盾形纹章,背面印着三个呼之欲出的大字母。
ηβπ
“这是魔法单词吗?”
“不是,”苏珊叹气道,“每份菜单上都有这个。你当它是大学的非正式格言吧。”
“是什么意思呢?”
“茨大参。”
比利尔斯满怀期待地看着她。
“是什么?”
“呃……就是,吃了那个派。”苏珊说。
“对啊,你刚才就是这么说的。”唉神说。
“呃,不。只是这几个以弗比字母读起来像那个音而已。”
“啊,”比利尔斯理解地点点头,“确实容易搞错。”
苏珊从他那似懂非懂的脸上看出一些无助,于是又解释说:“不是搞错。其实这几个字母本来就是要让人迷惑一下,然后笑出来。这叫双关语或者文字游戏。ηβπ。”她看着比利尔斯小心地说,“然后你就笑。只是嘴上笑,事实上没有笑,因为本来就不该对这种事情发笑。”
“我还是去找杯牛奶喝吧。”唉神无助地说。他看了看桌上那密密麻麻的瓶子罐子,很显然已经放弃体验幽默了。
“我听说校长从不在大学里喝牛奶。”苏珊说,“他说他知道牛奶是从哪儿来的,还说牛奶很不卫生。不过这人每天早晨还吃三个鸡蛋呢。对了,你觉得牛奶怎么样?”
“我……我有印象。”唉神回答,“不是某个具体的印象。就是,印象。比如我知道树都是绿的那头往上长……之类的。我想可能所有的神都知道这些事情。”
“这算是某种神灵的超能力?”
“我可能可以把水变成刺激性味道的饮料,”他捏了捏自己的鼻梁,“这算是神力吗?我还能让人头疼欲裂。”
“我必须弄清楚我外公为什么……行为奇怪。”
“你问问他。”
“他不告诉我!”
“他呕吐吗?”
“应该没有。他甚至不怎么吃东西,只是每月吃上一两次咖喱。”
“他肯定很瘦。”
“瘦得不得了。”
“呃……那他会不会经常照镜子说‘啊——’?会不会经常吐出舌头,思考为什么会舌苔发黄?我知道经常宿醉对人有什么影响。如果他喝了很多酒,我说不定能找到他。”
“你说的这些情况,他都没有。我还是跟你说实话吧,我外公是死……”
“啊,节哀顺变。”
“是死神!”
“什么?”
“死神。你知道吧……就是死神?”
“你是说穿那种袍子,拿着……”
“镰刀,骑白马,骷髅……就是他。死神。”
“我应该是没有理解错吧,”唉神以非常理智的语气说,“你认为你外公是死神,你觉得他举止奇怪?”
袜子吞噬者小心地看着众位巫师,接着又开始嚼。
……咕唧,咕唧……
“那是我的袜子!”不确定性研究会主席想要抢回来。袜子吞噬者赶紧后退。
它看上去像是个迷你大象,但是身体粗胖滚圆,很快就把一只袜子吃完了。
“这小东西看起来真古怪。”瑞克雷把自己的手杖抵在墙上。
“放开袜子,你这个怪物!”主席还想抢回袜子,“走开!”
袜子吞噬者想跑但还留在原地。看起来很奇怪,但是其实小动物吃东西被人抓住时都是这样的。腿虽然扑腾得快,脖子和嚼个不停的嘴却还想继续吃东西。终于,最后一只袜子伴随轻微的咂嘴声消失在它嘴里,那东西立刻躲到了锅炉后面。片刻后它露出眼睛疑惑地看着巫师们。
“那双袜子很贵的,加了亚麻混纺的。”不确定性研究会主席低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