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
冰冰降落在河边草地上,或者说至少是降落在了绿色的地方。那个绿色感觉更像海绵或者苔藓。冰冰拿鼻子碰了碰。
苏珊下了马,努力向下看。其实她是在看蓝得很鲜艳的水。
水里有橙色的鱼。鱼看起来有点奇怪,仿佛制造这些鱼的人当真以为鱼就是两条弧线一个小点和一个三角形尾巴构成的。这些鱼让苏珊想起死神那片静谧的池塘里的骷髅鱼。鱼都……很配合环境。尽管水是一块纯粹的蓝色,在苏珊看来这种东西该不透明才对,但是她能清楚地看见鱼……
她跪下来把手伸进水里。感觉确实很像水,但看起来像是某种蓝色的液体从她指间流过。
现在她知道自己在哪里了。最后一块拼图到位,她脑海中所有信息开始发挥作用。如果此时出现一座房子的话,她知道窗户在哪里,也知道烟会怎样从烟囱里冒出来。
树上肯定都是苹果,而且肯定都是红的,因为每个人都知道苹果是红的。太阳是黄的,天空是黄的,草地是绿的。
有另外一个世界。这个世界被相信它的人称为真实世界,这个世界里天空可以是灰白色、落日红或者闪电般的黄色。树也多种多样,可以只有枝丫,可以只是天空下几根胡乱生长的树枝,可以是被霜冻成火焰般的红色。太阳可以是白的,也可以是黄的,也可以是橙色。可以是水棕色、灰色或绿色……
目前这里是春天的颜色,但并不是这个世界的春天。只是呈现出肉眼可见的春季颜色。
“这是一幅儿童画。”苏珊说。
唉神也摔到绿地上。
“每次我看着那个空隙就流眼泪,”他念叨着,“我觉得很难受。”
“我说了,这是一幅儿童画。”苏珊说。
“唉,我啊……我觉得巫师们的药快失效了……”
“我见到好几十幅这种画了,”苏珊没理他,“天空在头顶是因为当你只有一米高的时候,天就是在你头顶,没什么别的方向。而且每个人都跟你说草是绿的水是蓝的。你就只会画这样的风景。泰拉就这样画画。我以前也这样画画。我外公虽然——”
她不说话了。
“总之,所有小孩都这样画画。”她低声说,“走,我们去找房子。”
“什么房子?”唉神又开始哼哼了,“你小声点好吗?”
苏珊站起来说:“会有一座房子,肯定有一座房子。有四扇窗户。还有烟像弹簧一样从烟囱里冒出来。你看啊,这个地方有点像……死神的花园。它不是某个地理位置。”
唉神走到近旁的一棵树下,用头撞树,仿佛是想把树撞疼似的。
“感觉就很地理啊。”他低声说。
苏珊赶紧把他拉开,“可是你见过这样的树吗?棕色棍子上顶了个绿色圆球?看起来就跟棒棒糖似的!”
“不知道啊。这是我第一次看见树啊。啊,有东西掉我头上了,”他警觉地看了看周围,“是红的。”
“这是苹果,”苏珊叹了口气,“每个人都知道苹果是红的。”
周围没有灌木,但是有花,每朵花都配了几片绿叶子。每朵花都是单独生长的,星星点点地长在连片的绿色之中。
他们离开了树林,在一条河湾的地方看到了房子。
房子不大,有四扇窗户和一扇门。螺旋状的烟弯弯曲曲地从烟囱里冒出来。
苏珊看着那房子说:“你知道吗,泰拉虽然一直住在别墅里,但她画的房子也是这样。我小时候也这样画房子,虽然我在宫殿里长大。真是挺奇怪的,为什么呢?”
“可能所有的人画的都是这一座房子。”唉神可怜巴巴地说。
“什么?你是这么想的?所有小孩画的其实都是这个地方?这个地方一直都在我们脑子里?”
“别问我,我只是顺势一说而已。”唉神说。
苏珊犹豫了。“现在干什么”几个大字出现在她脑海中,要去敲门吗?不过她又意识到那是普通的想法……
在一片闪亮喧嚣的氛围中,领班正在为难。店里客人很多,员工本该忙得团团转,他们该把小苏打放进白葡萄酒里制造出很贵的泡沫,或者把蔬菜切小块卖更贵的价钱。
但现在大家都沮丧地聚在厨房里。
“菜都哪儿去了?”经理尖叫着,“有人进酒窖里!”
“威廉说他觉得有一阵冷风。”负责热食的侍者说,直到这个时候他才明白热食为什么要叫热食,此前他一直不太明白。
“让他去喝西北风算了!我们还剩什么东西?”
“有些零碎东西……”
“不是零碎东西,你得说精致小食。”经理纠正道。
“是,对。对的。还有,呃,还有,嗯……”
“没有了吗?”
“呃……破靴子,装满泥巴的破靴子。”
“旧——”
“靴子,很多靴子。”侍者觉得自己很想开口唱歌。
“我们为什么会有……复古鞋类?”
“不知道。那些靴子就凭空出现了,炉子里塞满了破靴子,储藏室里也是。”
“有一百多人预定啊!所有商店都关门了!主厨呢?”
“威廉正努力把他从厕所里拖出来,先生。他把自己关在厕所里,完全进入个人世界了。”
“好像正在煮东西。我闻到了煮东西的味道吗?”
“是我,先生。”
“破靴子,”经理低声念叨着,“破靴子……破靴子……是皮子做的,对吧?不是木头也不是橡胶做的吧?”
“看起来就……只是靴子。里面装了很多泥巴,先生。”
经理脱下外套,“好了。我们还有奶油吗?洋葱、大蒜、黄油还有吗?牛骨头呢?油酥面呢?”
“呃,有……”
经理搓了搓手,从挂钩上取下一条围裙。“好,那边那个,你去烧点水!多烧点!找个大锤子!你,切点洋葱!其他人,你们去收拾靴子。鞋舌和鞋底不要。我们要做……我看看……做成……鞋头盛泥苔藓……”
“这要怎么做呢,先生?”
“泥和苔藓放在鞋子油酥饼做的盛器里。明白了吗?奎尔姆人搞不懂奎尔姆的菜名也不是我们的错。再说我们也没撒谎。”
“但是有点像——”侍者赶紧不说话了。在职业生涯初期他因为诚实吃了不少苦头。
“再来个‘影子烧烤秀’……”
经理看着领班侍者惊慌的表情叹了口气解释道:“军用靴子要用加黑的方式处理。”
“呃……加黑的方式?”
“放在泥巴里。如果我们单独处理鞋舌,就可以做一道‘红焖舌’了。”
“先生,这里还有些女鞋。”副主厨说。
“对。这些也要加入菜单……我们想想……就‘淑女之履’吧……还有……对了,配浓厚浆水佐餐。你记着,就是泥浆。”
“鞋带怎么办,先生?”另一个副主厨问道。
“问得好。把奶油白汁炒意大利面的菜单拿出来。”
“什么?”领班侍者不明白。
“我是做主厨出身的,”经理说着拿起刀,“你以为我怎么买得起这个地方?我知道怎么做菜。摆好盘,调好汁,就完成一大半了。”
“但还是破靴子啊!”侍者说。
“是陈年牛肉,”经理纠正道,“一会儿就会变得软烂。”
“总之……总之……我们还没有汤。”
“泥浆。还有很多洋葱。”
“那布丁怎么——”
“泥浆。我们看看有没有焦糖,说不定不错呢。”
“我连咖啡都找不到了……再说,说不定坚持不到上咖啡的时候……”
“泥浆。泥浆咖啡,”经理很坚定地说,“真正的大地咖啡。”
“唉,他们会发现的,先生!”
“他们现在还没吃呢。”经理阴沉沉地说。
“我们不可能成功的,先生。不可能。”
天空上面的某处,中戴夫·莉莉白又顺着楼梯扔下来一口袋钱。
“恐怕是有好几千。”铁丝网说。
“这些又是什么?”猫眼说着打开盒子,“这就是纸啊。”他说着把盒子扔到一边。
中戴夫叹了口气。他希望大家团结一致,不过有时候猫眼让他很焦躁。
“那些是地契,”他说,“比钱还好。”
“纸片比钱好?”猫眼说,“哈,纸能烧不能花,我看确实挺好的。”
“等等,”铁丝网说,“我知道地契。牙仙有自己的不动产?”
“牙仙也要挣钱啊,”中戴夫说,“压在枕头底下的五毛钱都是钱啊。”
“我们偷过来就是我们的了?”
“这个问题真有趣。”猫眼冷笑道。
“对,但是……你看到这些之后就会觉得每人一万也不多。”
“他不会漏掉一个——”
“各位……”
他们转过身。茗时站在门口。
“我们只是……我们就只是把东西堆起来。”铁丝网说。
“是的,我知道。我让你们做的。”
“对,对的。你说过的。”铁丝网感激地说。
“东西很多。”茗时说着对大家笑了笑。猫眼咳嗽了一下。
“得有好几千呢。”中戴夫说,“这些地契之类的怎么办呢?看,这个是蜂蜜陷阱巷烟草店的地契!是安卡-摩波的地点!我在那儿买过烟!老顶针总是抱怨房租贵!”
“啊,你们打开保险柜了。”茗时开心地说。
“呃……是的……”
“好了,好了。”茗时说,“我没让你们动保险柜。但是……好吧,好吧。你们觉得牙仙靠什么赚钱?靠某个地方的小地精挖矿吗?仙子金币吗?仙子金币到了早晨就会变成垃圾!”
他笑起来。铁丝网也笑了。就连中戴夫也笑了。接着茗时一把抓住他,中戴夫毫无还手之力地被他按在墙上。
他眼前一阵模糊,正要眨眼的时候,他觉得左边眼皮上一阵疼痛。
茗时那只完好的眼睛——姑且就称之为完好——凑近他。那瞳孔完全就是一个小点。中戴夫勉强能看到他的手,那只手就在中戴夫的脸旁边。
手上拿了一把刀。刀尖基本上就紧贴着中戴夫的右眼。
“我知道有些人说,我一看见他们就把他们杀了。”茗时小声说,“事实上呢,莉莉白先生,我看都不看就想把你杀了。你站在金子做的城堡上却盘算着去偷铜板。唉,天啊。我拿你怎么办才好?”
他松开了一点,但是刀依然挨着中戴夫的眼睛,中戴夫根本不敢眨眼。
“你觉得班卓会帮你,”茗时说,“班卓一直都帮你,对吧?但是班卓喜欢我,他真的喜欢我,班卓是我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