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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面空无一人。
但是确实有那么一瞬间,苏珊看见墙壁角落里有一点黑色的东西迅速缩小褪去,另外一片阴影顺着走廊拐弯处溜走。
走廊中间有一双靴子。
她觉得之前那里是没有靴子的。
她闻了闻四周的味道。有股老鼠味,还有湿气和霉味。
“我们出去吧。”她说。
“这么多个房间,我们要怎么才能找到堇菜花?”
“我不知道。我应该能感觉到……才对,但是感觉不到。”苏珊看了看走廊另一端。远处似乎有人在叫喊。
他们悄悄返回楼梯处,又上了一层楼。这层楼房间更多,每个屋子里都有一个被打破了的柜子。
影子在角落里移动。仿佛是某个看不见的光源在慢慢移动。“这地方让我想起你……嗯……你外公家。”唉神说。
“我知道,”苏珊说,“那地方只有他自己制造的规矩,只有他自己遵守。要是有人闯进那里,在图书馆里乱翻的话,他肯定不高兴——”
她不说话了。再次开口的时候,她已经换上完全不同的语调。
“这是小孩的世界,”她说,“遵守小孩们坚信的规矩。”
“那倒是不错。”
“你觉得不错?所有的事情都会出错。在灵糕鸭的国度,鸭子可以下巧克力蛋,在死神的国度,一切都是黑色且肃穆的,因为人们认定事情理应如此。他在那方面很遵守传统,到处都是骷髅和骨头的装饰。而这个地方——”
“可爱的花和奇怪的天空。”
“我认为事情会比花和天空还要奇怪,非常非常奇怪。”
“比现在的状况还奇怪?”
“我认为这个地方人不会死。”
“从楼上摔下去那人我看着像是真死了。”
“哦,是会死的,但不是在这里死。你看……我们看看啊……对……你会到别的某个地方,遥远的地方,其他人都看不见你了,你三岁的时候就懂这些东西了。外公说五十年前还不是这样的。他说,一般你都看不见大家围着床痛哭。大家只是对小孩说,奶奶走了。泰拉一连三个星期都以为她叔叔埋在花园后面的沙堆里,跟布斯特和米波一起,和另外三个土堆埋在一起。”
“三个土堆?”
“沙鼠,很容易就死了,”苏珊说,“关键是趁着她没发现的时候换只活的。你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啊,是吧?”
“呃……你好?”
走廊上传来一个声音。
他们进入下一个房间。
堇菜花就在那个房间里,她的一条腿被绑在白色的展示柜上,看起来很惊慌,又很迷惘,接着她认出了苏珊。
“你不就是——”
“对,是我,我们在棺材板见过面,泰拉掉最后一颗牙的时候你也来了,你发现我能看见你的时候吓了一跳,我还请你喝酒冷静下来。”苏珊一边帮她解绳子一边说,“我们没时间了。”
“他是谁?”
唉神努力把自己油乎乎的头发整理了一下。
“他啊,就是个神而已,”苏珊说,“名字叫比利尔斯。”
“你喝酒吗?”唉神说。
“问这个——”
“他想知道自己该不该讨厌你,”苏珊说,“神的事情嘛。”
“我不喝,”堇菜花说,“为什么要喝酒呢?我有蓝丝带的。”
唉神挑起眉毛看着苏珊。
“意思是说她是奥夫勒节制协会会员。”苏珊解释道,“他们定下誓约不沾酒精。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另外,奥夫勒是鳄鱼神。鳄鱼当然不去酒吧,鳄鱼都去水里。”
“一点也不沾酒精?”唉神问道。
“从不!”堇菜花说,“我爸爸在这方面非常严格!”
片刻后,苏珊觉得自己不得不挥手打断他们互相凝视的目光。
“能继续了吗?”她说,“好了。堇菜花,谁带你来的?”
“我不知道!我跟平时一样去收牙齿,然后我觉得好像有人在跟踪我,接着周围就一片黑暗,我醒过来的时候,我们就……你看到外头是什么样子了吗?”
“看见了。”
“总之我们到了这里,那个大块头扛着我,他们管他叫班卓。他不坏,就是有点……奇怪。应该说是……迟钝。他就看着我。其他都是大坏蛋。他们都给一个戴着玻璃眼的人望风。所有人都怕他。只有班卓不怕。”
“玻璃眼睛?”
“他穿得像个刺客,名字叫茗时。我觉得他们是想偷东西……他们花了很长时间把牙齿都装车运出去,弄得到处都是小牙齿……简直可怕。”唉神把她扶起来,于是她又对唉神说:“谢谢你。”
“他们在楼下画了个魔法阵把牙齿堆了起来。”苏珊说。
堇菜花惊讶得眼睛嘴巴都成了圆形,她整个脸看起来像是个粉色的保龄球。
“为什么?”
“我觉得他们是想控制小孩,用魔法控制。”
堇菜花惊讶得嘴张得更大了。
“很怕怕。”
很可怕,苏珊心想,应该说“可怕”才对,“怕怕”是幼稚的词,要我说,恐怕是在利用自己的脆弱给周围的男性留下良好印象。她知道自己这么想很不友好,而且会产生反效果。她也知道自己的判断多半没错,但是也没用。
“确实。”苏珊附和道。
“还有个巫师,戴着尖帽子!”
“我认为我们应该带她出去。”唉神的语气在苏珊看来太夸张了。
“好主意,”她表示同意,“我们走吧。”
猫眼靴子上的鞋带都断了。仿佛他突然被拎起来,鞋带被扯断了一样。
这让中戴夫非常担心。那味道也让人不安。塔的其他地方没有任何味道,但在这里却弥漫着一股蘑菇味。
他皱起眉头。中戴夫是个盗贼,是个杀人凶手,因此他道德意识还挺高的。他之所以不愿偷穷人,不光是因为穷人没东西可偷。要是必须伤害某人的话,他倾向于留下可以愈合的伤口。要是在行动中不得不杀人的话,他会尽力确保对方不太受苦,至少不要发出声音。
但这次的活儿让他很紧张。因为一般来说他根本不知道自己还会紧张。
每一件事都有不对劲的地方,他从骨子里不舒服。
现在猫眼就只剩下一双靴子了。
他拔出剑。
在他上面,蠕动的阴影渐渐退去。
苏珊慢慢朝楼梯的位置走去,她四处看了看,一眼看见了十字弓。
“所有人都出来,站在我能看见的地方。”桃子平静地说,“不准拿那把剑,女士,你会伤到自己的。”
苏珊想藏起来,但是失败了。一般而言,要藏起来是很容易的,她下意识地就能隐蔽,有时候后果还挺尴尬的。她随随便便读书的时候,人们会到房间里来找她。可是在这个地方,她无论如何都不能躲起来。
“你不是这个地方的主人。”她退后几步。
“对,但你看见这把十字弓了吗?我是这把弓的主人。你到我面前来,好吗,我们一起去见茗时先生。”
“抱歉,我要检查一些东西。”比利尔斯说。苏珊惊讶地发现他居然弯下腰摸了摸箭尖。
“喂!你干什么呢?”桃子后退了几步。
“就摸一下。痛感肯定是普通感官的一部分吧,”唉神说,“我警告你,我很有可能是不死之身。”
“可是我们不是啊。”苏珊说。
“不死之身,哈?”桃子说,“那我直接射中你的脑袋,你也不会死?”
“那样的话……我应该会觉得疼……”
“好。那你就一直走吧。”
苏珊尽量不动嘴唇小声地说:“万一出事了,你们两个就往楼下跑好吗?就算发生了最坏的情况,马会带你们离开这里。”
“万一出事?”唉神低声说。
“照我说的做。”苏珊说。
桃子在他们身后东张西望,他知道此时要是有其他人出现感觉会好很多。抓到人质让他觉得轻松不少。
苏珊从眼角看到有东西在楼梯外侧的扶手处移动。有那么一瞬间她觉得仿佛看到金属利刃的反光。
她身后还有喘气的声音。
拿着十字弓的那个人一动不动地站着,盯着对面的楼梯。
“啊,不——”他低声说。
“怎么了?”苏珊问。
他盯着苏珊:“你也能看见?”
“仿佛很多刀刃在咔嚓咔嚓响的那个东西吗?”苏珊问。
“啊,不,不……”
“它刚出现了一小会儿。”苏珊说。
“现在走了,”她继续说,“去别处了。”她又补充了一句。
“是剪刀怪……”
“是谁啊?”唉神问道。
“不是谁!”桃子勉强恢复理智厉声说道,“没有剪刀怪这种东西,懂吗?”
“嗯……对,你小时候吃手指头吗?”苏珊问,“我只知道剪刀怪是人们用来吓唬小孩的。他们说,它会跑出来——”
“住嘴住嘴住嘴!”桃子用十字弓狠命戳苏珊,“小孩就会相信这些胡说八道!我是大人了,对,我能用别人的牙给我开啤酒瓶——唉,神……”
苏珊听见了那个咔嚓咔嚓的声音,它很近很近了。
桃子闭上眼睛。
“我后面有什么东西吗?”他抖抖索索地问。
苏珊推开其他人,朝着楼梯底下用力挥挥手。
“没有。”她说。然后一行人赶紧离开。
“楼梯上有什么东西吗?”
“没有。”
“好!如果你们遇到那个独眼龙,跟他说钱自己收着就行!”
他说完转身就跑。
苏珊也转过身,剪刀怪就站在楼梯上。
它不是一个人形的怪物,它看起来像是个鸵鸟,又或者像是个后腿直立起来的蜥蜴,但总的来说是完全由很多刀刃组成的。每次它一移动,就有成百上千的刀刃发出咔嚓咔嚓的声音。
它长长的银色脖子弯下来,大剪子组成的头盯住苏珊。
“你不是要找我,”她说,“你不是我的噩梦。”
刀刃左右晃了晃,剪刀怪在思考。
“我记得你来找过泰拉,”苏珊上前一步,“因为有个傻瓜前任家庭教师跟她说小女孩吃手会被怪物剪掉手指,你还记得吧?记得那个拨火棍吗?那次过后你肯定有很多地方都需要打磨……”
怪物低下头,小心翼翼而且尽可能礼貌地从苏珊身边绕过去,咔嚓咔嚓地顺着楼梯追赶桃子去了。
苏珊朝着塔顶跑去。
西德尼在自己的提灯上装了一片绿色的滤镜,然后用顶端带有祖母绿的银色棍子按下去。锁的某个装置动了一下。门里面传来呼呼的声音,然后有什么东西咔嗒响了一下。
他松了口气,跌坐在地。有人说受到绞刑威胁的话人能够超乎寻常地集中精神,但是和被茗时监视着相比,绞刑威胁不过是安眠药而已。
“我,呃,这是第三个锁了,”他说,“绿光是开锁的关键。我想起莫格尔大厅那个神奇的锁头,只能用中轴向的风才能打开,虽然——”
“我承认你很专业,”茗时说,“另外还有四个呢?”
西德尼紧张地看了看在一旁沉默不语的大块头班卓,然后舔了一下嘴唇。
“嗯,当然,如果我没猜错,这些锁都需要特定条件打开,嗯,万一这些锁只能……嗯,举例来说,只能被拿着老鼠的金发小孩打开?只能在星期二打开?只能在下雨天打开?”他试着说,“那我们有可能花费数年时间。”
“你能够搞清楚这些咒语的本质吧?”茗时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