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厄侖的上空突然響起了一陣沉悶的雷鳴——幾分鐘後,暴雨從天而降,如一層朦朧的幔帳般籠罩了這座位於西南海域的小城邦。
之前短暫掠過天空的“光爆”已經消失在遙遠的海平面上,城市中的居民們還在緊張不安地猜測着那些從天而降的巨大發光體落到了何處,如今這場突如其來的降雨便彷彿變成了一個更令人不安的預兆——在雨中,本就暗沉的夜幕充斥着更加濃重的黑暗,蒼白的世界之創在陰雲中變成了一道彷彿在不斷蠕動、顫抖的巨口,風在街頭巷尾嗚咽,捲起的雨滴拍打在窗戶上,層層疊疊,令人心煩意燥。
勞倫斯穿過旅店的大堂,看到有許多滯留在旅店中的人聚集在窗戶旁,他們低聲討論着之前那些劃過天空的閃光,討論着外面的大雨,討論着剛剛離去的守衛者巡邏隊伍,溫暖的壁爐在不遠處劈啪作響,明亮的電燈如守夜的戰士一般對抗着窗外的茫茫夜幕——在這個令人不安的雨夜,火與光支撐着人們心中愈加脆弱的安全屏障。
“只是普通的雨而已……”一個輕柔的聲音從胸口的小鏡子傳來,瑪莎對勞倫斯小聲說道,“我在靈界確認過了,不會有什麼事情發生。”
勞倫斯輕輕點了點頭,他看向窗外,看到雨簾模糊了街道上的風景,水流沿着玻璃向下流淌着,勾勒出一道道扭曲的光影,瑪莎的身影出現在窗戶上,對他露出一縷微笑。
“我剛纔通過鏡子跳轉去了一趟白橡木號,船上一切安好,放心吧。”
“辛苦你了,”勞倫斯輕聲咕噥着,用旁人聽不到的聲音說道,“進入靈界的時候要小心,這個世界已經不安全了。”
“我知道,”瑪莎點了點頭,又接着說道,“另外,我注意到軍用港口那邊有幾艘船突然離開,全速消失在東北方向的夜色中,其中兩艘是帶有大型絞盤和牽引臂的工程船。”
“他們是去回收‘墜落物’的,看來有一個發光體落在了法厄侖附近,”勞倫斯很快反應過來,“……希望一切順利。”
瑪莎輕輕點了點頭,隨後身影漸漸消失在窗戶上——朦朧的雨簾和水流重新充斥在勞倫斯視野中。
一邊說着,他一邊微微擡起胳膊,一縷半透明的靈體火焰便在他指尖跳躍升騰。
弗雷姆從例行的冥想中驚醒,火焰傳遞的幻象讓他頭腦一陣刺痛。
勞倫斯看到對方這副模樣下意識地升起了一陣怒氣,但緊接着便感覺到了不對勁的地方,他皺着眉走近那乾屍,看了一眼對方手裡的酒瓶:“你又讓什麼東西給‘附身’了?”
……
值守神官們面面相覷。
這位傳火者教皇漸漸皺起眉頭,他盯着那火盆看了一會,突然意識到了什麼,猛然起身並向門口走去。
教皇的突然出現讓守候在祈禱室外的神官嚇了一跳,其中一名身披黑紅雙色長袍的值守神官立刻上前詢問:“您怎麼了?”
濃烈的酒氣撲面而來。
“我要去一趟檔案館,”弗雷姆頭也不回地說道,“其他人不必跟來,注意守護好紀年柱的篝火。”
他穿過樓梯和走廊,回到了自己在樓上的臨時住處,摸出鑰匙打開那扇油漆已經有些斑駁的木門。
然而平日裡只要看到靈火便會直接蹦起來的“水手”這次卻沒那麼大反應,這乾屍只是隨手把酒瓶放到一旁的桌子上,又有些呆滯地看着老船長指尖的火苗,過了好幾秒才慢慢擡起頭:“船長,我沒事,我只是記起一些事情。”
在夜色中,一個乾癟枯瘦的身影正歪歪斜斜地坐在房間裡的椅子上,路燈的微光從窗外灑進房間,照在那不速之客身上——他聽到開門的動靜,慢慢轉過頭,宛若骷髏般乾癟的面孔露出一個令人不寒而慄的微笑:“啊……船長,您回來了。”
勞倫斯擡手打開了房間的電燈,明亮的光芒驅散了夜色,也令那醜陋的乾屍不至於顯得那般詭異駭人,他皺着眉看着對方,神色嚴肅:“‘水手’?你不在自己的房間待着,跑我這裡幹什麼?”
老船長有些出神地望了外面一會,轉身離開小旅館的大堂。
勞倫斯眉頭緊皺,一邊盯着這狀態好像有點不對勁的異常077一邊慢慢開口:“……記起一些事情?”
但在進屋的一瞬間,他的動作突然停了下來。
那不斷躍動的火光中似乎仍殘留着幻象的影子,並隨着時間推移漸漸崩塌。
而弗雷姆此刻已經大步流星地穿過了祈禱室外的走廊——在離開內部聖殿之後,他的身影便驟然化作了一道流淌的火光,那火光在聖殿內的無數燭臺、火盆和篝火堆之間跳轉着,幾乎眨眼間便穿過了整個方舟上層,一路來到了位於整個傳火者方舟最核心的建築物內。
這位宛若小巨人般的森金人教皇猛然睜開了眼睛,看到自己仍跪坐在祈禱室內,火焰在前方的火盆中熊熊燃燒。
“船長……”水手歪着頭,整個腦袋彷彿要從脖子上撕裂下來一樣耷拉着,他一隻手拎着個巨大的酒瓶,隨手往喉嚨裡咕咚咕咚灌了一大口,酒液便沿着他的胸腔破洞和脖子上的裂口肆意流淌,淅淅瀝瀝地落在地板上,“我在自己的房間裡找到了這個——您別誤會啊,我可沒偷……沒偷您的,規矩我懂,偷船長的東西會被吊死在桅杆上……”
“我以前,好像真的是個人,”乾屍伸手撐起身體,似乎是想要把坐姿調整一下,努力了幾下卻還是沒能成功,“我們去了很遠很遠的地方,然後……用了很久很久才返回這片該死的無垠海……”
位於“大篝火”下方,由厚重的巨石穹頂保護,儲存、記錄着無數歷史書卷和珍貴石板的“檔案館”。
檔案館中燈火通明,一排排整齊排列的置物架宛若巨牆般陳列在這偌大的廳堂之中,這些比任何常規書架都要堅固、厚重的置物架被安置在長長的軌道上,軌道內暗藏牽引機構,由蒸汽機關驅動,以隨時讓書架在內部藏書庫和外部閱覽室之間移動。
然而弗雷姆的目標並不是那些高聳如牆的書架,而是檔案館更深處的“密室”。 他徑直穿過了所有書架和軌道,來到大廳盡頭的石壁旁——兩名身穿厚重甲冑、手執焰形大劍的護火者騎士攔住了他的去路。
“密室已封鎖,”騎士說道,他的嗓音在厚重的面甲之下顯得低沉發悶,即便面前站着的是教皇,他也仍然一絲不苟地履行着自己的職責,“請問您來此的緣由?”
“我需要調閱歷代教皇留下的石板,”弗雷姆沉聲說道,“我懷疑發生了歷史線穿透事件。”
騎士的鎧甲下傳來一陣輕微的關節摩擦、碰撞聲。
“……年代範圍?”另一名騎士開口問道。
“新城邦歷1600年至1755年間。”弗雷姆說道。
兩名騎士對視了一眼,各自向旁邊退開半步,同時將手中的焰形大劍提起,置於石壁前地面上的兩處凹槽上方,其中一人又謹慎地看向弗雷姆:“請確認當前時間。”
“新城邦歷1902年1月22日。”
焰形大劍被插入地面上的凹槽,伴隨着一陣機關運轉的轟鳴,石壁緩緩向後退去。
“已確認,新城邦歷1902年1月22日,”護火者騎士沉聲說道,“請在今日結束前返回。祝您平安。”
……
“我們失去了和海歌號的聯繫,”身披深海神官袍服的中年人在海琳娜面前低下頭,語氣中帶着不安與沮喪,“他們在越過6海里臨界線之後斷斷續續和臨時燈塔保持了一小時的通訊,隨後便音訊全無。”
隨後這位神官頓了頓,又補充道:“在靈能通訊失效之後,我們冒險開啓了無線電,但仍舊沒有收到海歌號的信號。”
在短暫的沉默之後,海琳娜慢慢點了點頭。
“退下吧。”
“是,教皇。”
中年神官躬身退出了房間,這裡再度安靜下來。
過了許久,海琳娜從座椅上起身,她慢慢來到風暴女神葛莫娜的聖像前,向聖像腳下的火盆中投下一枚海息木護符,隨後擡起頭注視着這位面覆薄紗的女神。
女神的面容隱藏在黑紗之下,彷彿捉摸不定的海浪和命運。
“……我們派去尋找您的先驅者們失蹤了,他們是否已經平安抵達您的國度?或者……已經迷失在世界之外的茫茫虛無中?”
女神保持着沉默,甚至連那輕柔的海浪聲也沒有傳來。
就這樣過了不知多久,海琳娜終於發出一聲輕嘆,隨後她收回望向聖像的目光,低下頭注視着面前熊熊燃燒的火盆。
“盧恩,深海教會派往邊境之外的先遣艦隊已經失聯,”她對着火盆輕聲說道,“你們那邊還要繼續執行計劃嗎?”
“繼續,”盧恩的聲音從火焰中響起,“‘數學規律’號已經完成整備,將在二十四小時後離港前往南部邊境——我們在這個方向偵測到一個更強烈的信號,或許會比海歌號順利。”
海琳娜聽着,輕輕點了點頭,而後略作沉吟:“班斯特那邊……”
她的話剛說到一半,便被火盆中突然響起的噼啪爆裂聲打斷。
她意外地睜大了眼睛——弗雷姆的聲音突兀地從火中響起:“抱歉打斷你們,我帶來一份重要情報,與海歌號有關。”
“弗雷姆?”海琳娜驚訝道,緊接着反應過來,“你說海歌號?你有海歌號的消息?!”
“是的,”火焰噼啪作響,弗雷姆的聲音顯得有些失真,“海歌號已經返航了。”
“海歌號返航了?”海琳娜頓時難掩驚愕之情,“什麼時候?我怎麼……”
“1675年12月。”弗雷姆平靜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