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裡,溫婉的女子回首望來,似水明眸一下亮起,讓得天光都明媚上了三分。
微風吹過,她衣襬輕輕的浮動,整個人款款而來,像是伴着春風走過的仙女。
“回來了啊……”
她的聲音,很是輕柔,生怕是一場夢,說得大聲了,會驚擾了這道虛影。
走得近了,她伸出白嫩的小手,撫摸到了意中人的臉龐,手心上傳來的觸感是真實的。
她笑得很開心,沒有太多的言語,但就是能感受到一種思念被平復的喜悅。
“嗯。”
陳生笑着點頭,神情極爲的柔和,兩人相伴百多年了,沒有轟轟烈烈,但只要在身邊,就會很滿足。
“青萍谷那邊怎麼辦?”
綠珠瞭解到,陳生對青萍谷的防線,有重大的作用,堪稱是定海神針一樣的人物。
她是一個識大體的人,儘管極爲的希冀陳生回來,但從未提出過無理的訴求。
“有尚渠坐鎮,沒事的。”
陳生讓綠珠安心,末了強調,道:“再不走了,會一直留在藥廬的。”
這是他的結髮夫妻,在最後的一段時間裡,他沒外出的念想了,任憑外界動盪,打得山河破碎,也不想管了。
人生短暫,時間不等人。
“真的?”
綠珠聽完,很是驚喜,但又帶點遲疑,像小孩子一樣,很乖巧可愛,又帶着一點童真的貪心。
在日漸動盪的局勢,她知道將陳生留在藥廬,是比較困難的一件事。
“真的。”
陳生肯定道。
這個回答,將綠珠的隱憂給打消了,她的眼睛中,滿滿都是光亮,也從來沒懷疑過陳生話語的虛假。
因爲從以前到現在,陳生就沒欺騙過她。
氣氛很是溫馨和睦,兩人在院子中訴說着心意,綠珠解開了髮箍,長髮如水銀流瀉,道:“你看,這裡長了一根白髮。”
她從中找出了一根白髮,亮晶晶的,很柔順,但心情是有點傷心的。
這是血氣衰敗的表現,兩百多歲了,身體機能漸漸下降了。
好在,她早早就服下了駐顏丹,依舊是燦爛的容貌,不用擔心老朽的樣子。
“喏,這不是沒了。”
陳生承認個人的眼光是會變的,隨着綠珠在他心中比重的增加,整個人是變得越發的驚豔絕世。
他也能心平氣和的,陪着她做些有點幼稚,但又很開心的事。
比如,他將那根白髮給拔了,輕拍了她的腦門,一臉的邀功狀。
“你這是自欺欺人。”
綠珠不滿的皺着皺瓊鼻,白髮沒了,但時光對身體的侵蝕,是不會消失的。
“不,這是天道借我的手,替你除了這根煩惱絲。”
陳生髮自內心道。
“怎麼有你這麼好的人。”
綠珠又笑了,口中呢喃,此生是極爲幸運的。
修仙學道時,她得了老師浮雲子的照拂,不用爲修煉資源發愁,也沒被人欺負過。
老師走後,陳生待她極好,從來不讓她受委屈,事事用心照顧着。
此次五大仙宗相互攻伐,大量的仙宗修仙者被派遣出去殺伐,她卻是得享安寧。
這不是仙宗用不到她,而是陳生做了交代,不想讓她入了殺劫中。
“那有什麼獎勵嗎。”
陳生沒覺得付出很多,相反,他在綠珠的身上,得到的更多。
從少年時到現在,因爲有她,許多平淡無奇的記憶,都變得熠熠生輝。
往後的旅途再是孤寂,都有值得回憶的,以此來渡過無情的時間歲月。
“哼,給你做頓吃的吧,我可是白玉峰外門長老,陳生之妻,築基境中期的高人,能讓我下廚,就你一個了。”
綠珠傲嬌的擡起了頭,說了一大串的名頭,但想來“陳生之妻”,纔是最爲看重的。
她的念想,一直是粗茶淡飯,相守一生的。
二十五年不見,所有時間,沒有什麼比一頓飯的慰藉來得適合。
“我給你燒柴火吧。”
陳生蹲下身去,也沒有施展什麼神通術法,而是用旁邊的火摺子,點火燒柴的。
“那會不會太奢侈了?”
綠珠不想讓陳生沾染煙火氣的,這個男人,他應該穿着整潔乾淨的衣服,站在藥廬諸多的煉丹師前侃侃而談,像是一個博學的文人。
但她也有點高興的,陳生一個二階頂尖煉丹師,願意俯身替她幹粗活,想想就高興。
“不會,我樂意。”
陳生搖頭,他從未自持過身份,大事小事都能做。
某一方面而言,他深刻的體會到了時光的特性,生命是平等的,以生死來論,根本沒有大和小的分別。
添柴,燒飯。
赤紅的火光下,人影晃動,笑語嫣然的,是人間一副絕美的畫卷。
折騰了小半個時辰,案牘上放了三個熱菜,還有一甕米飯。
陳生勞動了,吃得理直氣壯,大口大口的吃着,臉上浮現出了滿足的笑容。
“味道怎麼樣?”
綠珠問道。
她已經許多不下廚了,手都生了,生怕讓人失望了。
“人間第一好。”
陳生給了中肯的評價,雖是粗茶淡飯,但心中安寧,便勝過萬千風月了。
綠珠明知道他是帶着善意的讚美,但還是很開心,樂呵呵的,心中沒了一絲的煩惱。
隨後,陳生去了一趟偏殿。
“執法殿急需上千嗜血丹,對外征戰用得上。”
“塗峰丹藥欠缺嚴重,陳道友得體量啊,多撥一些下來。”
“清海峰需要五百凝氣丹,不能再少了。”
……
知曉陳生的到來,案牘上的文書,又朝着這裡擺上了。
陳生逐一看過,都是催促丹藥補給的,不由道:“時局多艱,得靠各方協調了。”
他知道如今的局勢,都很艱難,再這樣一個環境下,即便是曾經有所過節的塗峰,也是能幫襯就絕不拖拉。
只是,丹藥用度上,還得合乎流程,最多是不顯得那麼的無情,給些薄禮,安撫人心。
“讓遊野煉丹師過來一趟。”
做完公事,陳生要處理一下私事了,陳生讓外面的奴僕,將遊野叫來。
“是。”
門外奴僕不敢怠慢,匆匆而去。
“長老,你找我?”
不多時候,遊野就來了,立身在偏殿內,躬身一禮,以示尊敬。
“近些年來,藥廬的擔子很重,你是極爲辛苦的。”
陳生看到的,是一位中年男子,記得初次相見,是在論道殿,這個少年溫潤如玉,勸告諸人要以理服人的。
轉瞬,遊野已到中年了,只能說是時間匆匆,一點不饒人。
有些遺憾的,是這個年輕人,終究是差了一點機緣,倒在了二階煉丹師的門檻上。
大概是他本身,欠缺了一點銳氣,無法一往無前吧。
不過,性格上的溫潤,做起事來,卻適合調和四方,尤其是在仙宗各脈爲了爭奪資源,矛盾尖銳的時候。
陳生坐鎮營壘的這段時間,藥廬的大事小事,都是遊野在操持着,做得都很好。
“這是卑職分內之事,辛苦的人是長老纔對,親臨一線,爲仙宗南面的穩固出了大力氣。”
遊野不敢擔此稱讚,他很清楚,自身能夠協調四方,是陳生在背後支持的結果,也是看在對方的面上,各方道脈纔不敢過多的跳騰,在丹藥短缺的時候,最多抱怨上幾句而已。
“此時叫你來,是有一件事讓你去辦的。”
功勞多少,陳生心中有數,只是提上一嘴,正事是別的,在說之前,他特意囑咐道:“不要讓綠珠長老知曉了。”
知道了,依那女子的性格,又該多想了。
“請長老吩咐。”
遊野正色道。
“這是龜蛇延壽丹的丹方,動用一切能動用的手段,將靈草收集齊全了。”
陳生手上的這張丹方,是從恆餘道人那裡取經得來的,也知靈草的收集上,很有困難,道:“有困難,或者是沒法辦的,交給我來辦。”
龜蛇延壽丹,是延壽三十年的丹藥,在築基境中,屬於延壽最高級別的了。
至少,陳生還沒找到延壽更多的二階丹方。
“長老……是個重情義的人。”
遊野不想是這麼一樁事情,接過丹方,感慨頗深。
細細想來,這位藥廬長老,確實是一位重情義的人,不說身邊親近的人,就說那曾有簒逆之舉的蕭道風,晚年也給了榮養。
如塗峰,和陳生有過恩怨,在丹藥用度上,也沒刻意針對,每次迴文,都是和氣的勸勉,共克時艱。
“凡是我熟識的人,我都是希望他們能過得開心的,你也不例外。”
陳生越活,心裡頭越發的孤寂,一些故人,哪怕是交情不好的,都希望對方不要死了。
當然,那些惡人和噁心人的傢伙,不在此列。
“這是我的榮幸。”
遊野瞬息間,想到了很多,他雖是沒能晉升二階煉丹師,但擁有的已經很多了。
他自己的資質,未必多優秀,只是得逢一個藥廬繁盛的時代,才能掌控諸多的資源。
而這,都是陳生創造的,他對這樣的一位人物,極是忠心和用心。
隔了一陣,陳生才從偏殿中走出。
……
“有什麼事嗎?”
綠珠見到了遊野被傳喚,有些緊張,以爲藥廬又有事情發生了。
那樣的話,陳生會忙碌起來,沒法安居了。
“一些丹藥用度的協調事情,讓遊野去做。”
陳生一下子讀懂了綠珠的隱憂,不是綠珠不善於遮掩情緒,能夠坐上外門長老位置的人,沒有蠢的。
她只是,沒有在陳生的面前,遮掩情緒的習慣而已。
“這樣啊,確實是不能耽誤了正事。”
綠珠頗有領袖氣度的點了點頭,實則心中暗喜,沒有意外發生,沒人破壞這份寧靜。
一下子,這件事就被她拋到腦後了,道:“還記得穆如風贈送的兩隻白鶴嗎。”
那年,周列外出被困蔡國的延平山脈,她和陳生就騎着白鶴去解圍的,後續轉道四九城,經歷了諸多的事情。
那段時間,她都很開心,神仙眷侶下仙城,遊歷名山大川,探索洞天秘境的。
“當然,不是壽終了嗎。”
陳生對於長久相伴的人和物,都不會忘記,兩隻白鶴有腳力之功,無事被放養在藥廬外的一座山脈上,逍遙自在的。
時間流逝,終是老死,就地埋葬了。
“留下了一個蛋,要孵化了。”
綠珠興致勃勃,那座“鶴山”上,有個鳥巢,她去過後,發現留了個蛋,道:“我帶你去看。”
說着,她拉起陳生,來到了鶴山。
在山上,確實有鳥巢,丈許寬,用靈草的根莖編織而成的,古樸中帶着一點燦爛的韻味,還有點馨香。
鳥巢很平,能夠看到中心處,有巴掌大的一顆鳥蛋,潔白瑩潤,沒有一絲的雜色。
“是要出來了。”
陳生感知到了,鳥蛋裡面有一股旺盛的生命,一隻雛鳥伸展着身形,摸索着壁壘,想要破壁而出。
“等等看……”
綠珠搬來小板凳,跟陳生一人一個,靜靜等着。
這一幕,看着有些的滑稽,兩位合起來四百五十歲的人的築基境修士,天真燦爛如孩子,觀摩着雛鳥的誕生。
但隔了一陣,再看,確實感受到了一種深深的和睦、安寧。
沒有什麼,比這更加的溫情了。
沒有!
“咔嚓……”
許是一炷香的世間,潔白瑩潤的鳥蛋,搖動了幾下,又隔了兩三個呼吸,有尖銳的東西,從裡面啄出了一條縫隙。
裂縫越來越大,終是裂開了,半個蛋殼上,一隻沒甚翎羽的雛鳥,睜着眼睛,觀察着浩大的天地。
“好醜啊。”
綠珠看了一眼,小聲嘀咕道。
剛出生的靈鶴,沒有一點成熟期的靈動飄逸,好似不同的兩個物種。
“長一段時間,就好看了。”
陳生科普了一個知識,一些生命是越長越好看的,典型的就是人類嬰兒,剛出生的時候,不大好看。
“撲棱棱……”
雛鳥無力的揮舞着翅膀,沒有風,飛不起來,但卻透着一股生命的律動。
它睜着無辜的眼神,又有些不解,好像事情不該是這樣的。
“喂點什麼呢。”
綠珠被戳中的了內心的柔軟,將雛鳥給捧在手心裡,小心翼翼的,怕傷到了它。
“喂點丹藥和水吧。”
陳生將一顆凝氣丹,融入靈水中,葫蘆嘴對着鳥喙,一點一點的餵養了起來。
撲棱棱!
餵了三盅,雛鳥的力氣和血氣,肉眼可見的變強,小翅膀扇動起來,終是有了點力氣,帶點威風。
然後,它對陳生和綠珠極是親暱,不斷用小腦袋蹭過來。
“真乖。”
綠珠摸了摸雛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