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淵大獄城牆下,兩道身影靜靜不說話,眸光或是閒散淡然,或是帶着憂鬱的情緒,但最終齊齊落在靈草上,歸於寧靜。
“之前聽你的,我將凝氣丹所需的靈草,種了一茬又一茬。”
大福如今種的靈草,都是凝氣丹的原材料,如陳生所說的一樣,很好賣,一成熟,立即就能拿到靈草鋪子賣錢。
他將賺取到的靈石,再投入藥園中,確保有足夠的產出,支撐這一興趣。
如此堅持下來,已經有七年光景了。
“想換一種了?”
陳生隨口道。
凝氣丹的原材料,一共是十幾種,種了七年,心中無感了,也是正常的。
“沒有,我就感覺……感覺哈……我對凝氣丹的藥性,好像很熟悉了,能不能以此爲口子,涉略丹道。”
大福搖頭,支支吾吾的,沒甚底氣,很虛,但又帶着一點希冀之意,將想法說出。
他覺得自己有些自大了,不過是種了一點靈草,懂得一些靈草藥性,就敢去覬覦丹道。
那是一個大分類,每一個煉丹師都是高貴的,一箇中年走下坡路的獄卒,有什麼資格去染指。
換做旁人,他是不會詢問的,定是受到嘲笑,但陳生一路走來,在靈草一道上,幫助他太多了,人品貴重,確實是值得求教的。
“很多煉丹學徒,都是選擇凝氣丹突破的。”
陳生神色很平靜,大福想要成爲一個煉丹師,是具備基礎的,甚至是煉氣境修士,只要用心,加上有人傳授,都能成爲一階煉丹師。
反正,他認爲成爲一個一階煉丹師,並不是一件困難的事情。
“我不是煉丹學徒啊。”
大福心中,涌生出一種震動,欣喜無比,陳生果然沒有否決,而是秉持着鼓勵態度的。
只是,他又有些不大自信了,丹道的底子太薄了,想來是慚愧的。
“煉丹學徒熟悉藥理,再掌控點控火之法,便趕鴨子上架了,你當然也行。”
煉丹師在陳生的口中,沒有神秘的光環,也沒有超然的地位,只是一個極爲尋常的職業。
甚至,煉丹和做菜都是一樣的,擺好材料,火中燒煉,沒什麼特別的。
“那我學點控火之術,還有凝氣丹的藥理,然後……嘗試一下?”
大福聽着陳生言語,心中生出貌似聽簡單的念頭,終是鼓足了勇氣,向着丹道發起了攀登。
“丹道沒你想象中的難以企及。”
陳生是不吝嗇傳授他人丹道的,他能踏上這條道路,也是前人的好心幫扶。
因此,見到勤勉的後來者,他都願意伸手拉一把。
……
黑淵大獄。
和外頭相比,陰冷肅殺,鎮壓着衆多的囚徒,儼然是一派妖魔鬼蜮的景象。
“爲什麼呢?陳叔不教我修行。”
陳蓮行走在廊道上,不覺恐怖,心中想的,卻是修行之事。
她想了很多,實在想不出一個合理的解釋,陳生爲什麼阻攔她走上修行之路。
“你們說,會不會是因爲出身的緣故。”
大鵬道人是甲十一區囚徒中的老資歷了,見識過柔然被抓,再到關押,產下陳蓮的全部過程。
從根子上來說,陳蓮是一個不穩定的因子,入了仙道,再來一個劫獄救苦,也是有可能的。
“那小子心性,不至於那麼的冷硬。”
王剛搖頭,若是陳生顧忌陳蓮的出身,而不傳授仙道法門,那麼當初任其自生自滅就好了,何苦養大,再來猜忌。
“那能是什麼呢。”
一個個牢房中,那些關押着囚徒,睜着幽暗的眸子,盯着陳蓮,像是狩獵的野獸,又像是計謀深遠的獵人。
對於這個少女,他們不大感興趣,但她身後的陳生,卻是極爲的感興趣。
那是一個可怕的敵手,很好玩,很有挑戰性,能讓他們一潭死水的生活,激起漣漪。
若能深挖出陳蓮身上隱秘,以此爲陷阱誘餌,讓得陳生栽跟頭,那是一件值得高興的事情。
“他發覺到了什麼?”
某個安靜的牢房中,一個眉眼精緻的女子,神色陰鬱,陳生的舉動太過的反常了。
若是將子母移神咒做解釋,卻是能夠解釋得通,不修法力,絕了法咒的復甦。
想了想,她又覺得不可能,道:“我做得隱秘,那時一條卑賤如螻蟻的性命,怎麼會被他人看重呢。”
陳蓮是真的命如螻蟻,在黑淵大獄中生下,能夠活下來,並活成這樣的爛漫,是真的奇蹟。
而這一切,都是陳生的因果,一念仁善,改變了一哥悲慘的故事。
“不管如何,十四年了,也該讓陳蓮踏上修行之路了。”
念及陳生,她的眼中,浮現出一抹忌憚之色,這個甲十一區的牢頭,並不簡單。
她親眼見過,許多窮兇極惡的囚徒,被死死的鎮壓,心防崩潰,爛泥似的,一下沉寂在牢房裡,跟死了一樣。
這人的心機謀算,都是頂尖的,她身在牢籠中,喪失先機,還是早些激活後手的好。
“陳蓮??!”
一道渺茫之音,輕柔如風,穿過重重的黑暗。
陳蓮心頭一動,神色變得警惕,黑淵大獄的囚徒,都是極端危險的,不能輕慢。
她按照着指示,來到了一號牢房前,駐足道:“你叫我?”
當看到牢房中的那個女人時,她的心中涌現出一種特別的情緒,有點熟悉,但又是濃濃的陌生。
兩種情緒,相互交織,形成一種矛盾點,讓人無法忘懷和忽視。
“你不該對我這樣防備的,整個黑淵大獄中,我是你最親的人。”
柔然仔細的看了幾眼陳蓮,眼中浮動一點溫情,隨即便被絕對的無情攪碎。
兩人的母女關係,淺薄如紙,生來無養,還帶算計,從開始都是錯的,結果自然是錯上加錯。
但不妨礙着,她利用這層關係,塑造出一個慈母的形象,以此來達成目的。
“錯了,是陳叔,還有一衆獄卒叔叔。”
陳蓮感知不到柔然隱藏在背後的冷冽,她只感受到這個女人,對她有一種親近之感。
這種感覺,讓她後退,整個黑淵大獄中,她相信的人,是以陳生爲首的獄卒。
“我是你親孃。”
柔然上來,一下祭出了殺招,言語攻勢如雷暴烈,砸得陳蓮的心湖,掀起了萬丈波瀾。
她驚駭欲絕,第一反應是否認,道:“嗯?不可能!”
身份來歷,她曾問過陳生,但得不到迴應,只道不要過問,破有一種諱莫如深的感覺。
“這種一戳就破的東西,值得撒謊嗎。”
柔然是魔道中人,察言觀色只是小道,甚至是洞察人心,一下看出陳蓮的懷疑,卻是不慌,言之鑿鑿,讓人無法否決。
“我是囚徒的女兒,那……”
陳蓮沉默。
一瞬間,她想到了很多,若是以“囚徒柔然之女”的角度去解釋,那就解釋得通了。
比如,她爲什麼生活在黑淵大獄中,來歷不明,再比如陳生不讓她修煉,是否也是顧忌這段因果。
“因爲是囚徒的女兒,所以擁有着原罪,怕你骨子裡攜帶着罪惡的因子,怕你因爲親情觸碰黑淵大獄的律法,拖累於他,所以才遲遲不肯教導你修行。”
柔然見縫插針,對着陳蓮的心理防線,發出了兇猛的功績,只要讓陳蓮懷疑,不再信任陳生了。
那麼這個爛漫的少女,在黑淵大獄中,就像是一頭羔羊,誰都能一口吞下。
“不會的,陳叔不會有這種想法的。”
陳蓮竭力去否認,儘管心中有那麼一丁點的猜想,但那個人,是她的守護神,從小照顧她的人。
相信柔然,去懷疑陳生,她覺得想想都是一種罪孽。
“他沒有你想象中的光明正大,你也不是他一個很重要的人,只是一個角落裡撿到養着的寵物罷了。”
“不然,區區一道修煉法門,於他而言是隨口一提,怎的不願傳你。”
……
柔然巧言善辯,而且是從一個陳蓮誤解的基礎上建立的,更顯得恐怖和幽深。
她近乎將陳蓮的認知,盡數倒到,欲要拉拽回那個冰冷黑暗的起點。
“你……住口……”
陳蓮心神動盪,臉上浮現出驚慌之色,已是被惑動了心神,無法自持了。
“你是我的女兒,你要修煉法門,何須求他,我這裡便能傳你。”
柔然說那麼多,只是爲了增加可信度,讓陳蓮踏上修行路,見着火候差不多,終於下手了。
有着親情大義這個名分,陳蓮默然,沒有警惕過來。
“夠了。”
這時。
黑淵大獄中,突起驚雷之聲,見得一道凌冽的身影縱橫而來,衣袍捲動,掀起滾滾的煞氣,像是黑海的龍王般,踏着風雷而來。
他匆匆而來,殺到一號牢房前,一手攝拿抓魂的手段打了下去,其勢洶洶,其意霸絕。
“噗……”
驟然而來,柔然根本不曾防備,整個人如遭雷擊,面色刷的一下變得煞白,口中吐出一口淡金血水,卻是魂魄遭遇了重創,傷及根本了。
“妖言惑衆。”
陳生眼神淡漠至極,看也不看柔然,轉到陳蓮這邊時,眉眼神色,才轉爲柔和,道:“囚徒的話,哪裡能信。”
他之所以出手霸絕,是從外邊回來,剛好見到了柔然的越界,當即不慣着,重拳出擊。
“陳叔,我信你。”
陳蓮才知道失態了,被囚徒惑動了心靈,深吸口氣,道:“她說的,有幾分是真的?”
柔然之言,很多聽起來真的,但當一切矛頭都指向了陳生時,她便知道有問題了。
陳生照顧她長大,十四年來,極爲用心,不曾黑過臉。
如此行徑,天地可鑑的誠摯。
她若真的信了,短暫接觸過的柔然,那纔是蠢到無可救藥了,
哪怕,這個人是她的生母,也是不能相信的。
“她是你生母是真的,其餘都是假的。”
陳蓮的出身已經被點破了,陳生再是遮掩也沒用,索性將部分真相說出。
“傳我修煉法門也是假的?”
陳蓮心頭震動,但早有了猜測,柔然不會撒一個輕易被點破的謊,那麼顯然是真的了。
她又問了另外一個問題,卻也是一個難以避免的矛盾點。
“是真的。”
陳生輕嘆一聲,點了點頭。
“那你爲什麼阻攔她傳我修煉法門。”
聽到這個回答,陳蓮的情緒有些壓不住,但還是壓下了,眼眶微紅,倔強問道。
理由?相較於陳生阻礙她修行這條路,她更在意那個理由。
是否如柔然所說,因其一個囚徒之女,天然帶着罪惡的因子,有破開大獄截走囚徒的動機,纔不傳授修行之法,隔絕隱患的?
“別問了,好嘛。”
陳生知道,陳蓮是一個很聰明的人,再說下去,可能會被猜到什麼,於是就此停頓了下去。
之所以說出部分真相,又隱藏了部分,是因爲後者太過的深沉冷酷了,即便陳蓮身心圓滿,也會被打得支離破碎,懷疑生人存在的意義。
“好……”
陳蓮心中,有很多想說的,很多想問的,但在陳生一句“別問了”,卻是直直壓了下去。
這個人,於她而言,是一片天,縱然是心中有繁多的情緒,但也不會耍着性子去胡鬧。
她一字吐出後,慢慢走了,有點沒甚精氣神的樣子。
陳生看得很默然,已經將很多黑暗,都獨自背在身上了,而剩下的部分,別無他法,只得陳蓮自身去抗了。
“這是弱點。”
十八號牢房中,葉明說話了,有點感同身受的意味。
陳生以葉良爲弱點,將他一身的隱秘,榨得趕緊,如今局勢,陳蓮成了陳生的弱點,整個甲十一區中的囚徒,都在虎視眈眈的。
“那你後悔了?”
陳生平靜道。
“防備着點,甲十一區中,看你不順眼的囚徒太多了。”
見此情景,葉明忍不住提醒一句,陳生這些年太顯眼了,霸道強勢,鎮壓住了甲十一區,葉讓得囚徒們,積攢了不少怨氣。
有機會的話,他們絕對會出手的,也就是他顧忌葉良,不然也會是當中的一員。
“他們敢這個時候跳出來,我一個一個給按下去。”
陳生冷聲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