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霞山。
“五百年一兜轉,我又回來了。”
陳生再度踏上這座山嶽,心中情緒並不寧靜,這是他修行最初之地,承載着凡俗時期最爲無憂的歲月。
上次和周毅匆匆一面,短短數日,又是天人相隔,不由得感嘆物是人非。
“周家周小關,見識祖師。”
執事小屋矗立在原地,知曉陳生前來,趕忙去迎,看那模樣,依稀有一絲“周執事”的痕跡。
“你是祝霞山的執事?”
陳生問道。
“自拜入了祖師一脈後,祝霞山的執事職務,周家已是承襲了四百多年了。”
周小關說了一樁秘聞,很小,但意義非凡,如今周家鼎盛而又強大,但沒有忘記發家祖地,一直派遣着族人駐守在祝霞山上。
“嗯。”
陳生略微點頭,只能說周家有心了,將他曾經的痕跡,還有自家的過往,都給保留了下來。
和周小關打個照面,陳生離去了,留給對方一個高深的背景。
“先祖周民生,當真是高瞻遠矚。”
周小關望着這平靜一幕,不知怎的,心中泛起了波瀾,只怕誰也想不到,這位時隔四百多年,還會歸來。
當年周執事的這段微末緣法,着實惠澤了周家幾百年,也將再惠澤幾百年。
所以,在周家的族譜中,周執事死後獲得的尊榮,極爲隆重,不比祖師之徒周列來得微弱。
“吱呀……”
此時,陳生推開了清淨小院的大門,昔日舊景浮現眼前,陡然生出一種恍惚之感。
他四處走動,一切都沒變,也沒多餘的增設物件,當年莫大海佈置的簡陋聚靈陣,依舊在頑強的運轉着。
將房門打開,讓陽光傾灑進去,他想了想,躺在雲牀上,任憑時間去流逝。
第二天,陳生從雲牀上起來,覺得身心很寧靜,和周遭極爲的契合。
他在牆邊上,開闢着一塊藥田,整個過程沒有動用一絲法力,很是平和,像是一個剛剛踏入外門的凡俗少年般。
漸漸的,翻動的土塊連綿成片,一個藥園的輪廓出現了。
他蹲在裡面,撿掉碎石頭和雜草,腳下走過,鬆軟的泥土留下了一個個的腳印。
整個藥園的情況,也出現在了陳生的心神中,他翻出了一點種子,慢慢播種。
這時,清淨小院中,來了一個青年人,身上有種寧靜自然之意,見到陳生在播種,湊了上去,看了幾眼,小心翼翼的,拿出一些一階種子,將餘下的空地補全。
陳生看了,略微點頭,周顯靈草種植的技術沒有荒廢,分析出了藥園的佈局,成功的從旁協助了。
“藥廬如何了?”
將開闢出的藥園忙活完,他在水缸前,洗乾淨了手掌,側着頭,隨意問了一句。
“得知祖師修成金丹,大夥都很激動。”
周顯的態度很恭敬,這位祖師的修爲境界高深無比,爲邊地最強一列,藥廬曾得其執掌過一段歲月,實乃大幸。
“我這一身傳承,將來會留給藥廬的,讓他們好生修煉,不要辜負了時光。”
陳生對藥廬的感情,是很深的,儘管熟識的人都逝去了,但整個體系,基本都按照着他曾經定下的秩序運轉的。
他自然不希望這個體系崩潰了,心血白費,願意給予後來者一些幫助。
“祖師慈悲。”
周顯誠摯道。
這位祖師一路走來,提攜了很多人,從不求回報,真是清清朗朗的道心,不沾一絲的污垢。
“莫家如何了?”
陳生想到了莫大海,兩人和周執事三人,自認爲養老三人組。
今時今日,周家顯赫強盛,莫家卻是寂寂無名,同屬一段緣法,不該相差太大的。
“挺好的,莫家和周家一直有聯繫,讓他們入藥廬,只說族內後人天資平平,不到時候。”
周顯訴說了一段過往,曾多次邀約莫家後人,進入藥廬修煉的,但被拒絕了。
莫家記得誓約,族中沒有天才出現,絕不消耗那段恩情,讓彼此心生間隙。
“他們倒是一直記着。”
陳生一下對莫家高看許多,外人可不知道他長生不死,只道三百年築基歲月一過,就是一抔黃土。
在這個期限上,莫家還能忍受着誘惑,撐到如今,只能說風骨硬朗了。
“那時,周家是遭遇了滅族大禍,不得不找上祖師的。”
周顯也知和莫家相比,周家在這一點上,確實是差了許多,但還是解釋了一下,當年不將族人送來藥廬,只怕已是滅族了。
“這我知曉,不用解釋。”
陳生擺手,讓周顯不用多想,他是親歷者,知曉得更爲清晰,此事確實不怪周家,只能說是命運使然。
……
太平峰。
“那人,竟是國師心心念唸的兄長。”
秦林將山上山下翻找了一遍又一遍,還是沒能找到想要的東西,累得坐在大青石上,思索着近期邊地風頭最盛的那人。
陳生,一個本該掩埋在歲月曆史上的名字,他本以爲不會再聽見了,不想聽見了,還經歷了其人橫空出世,金丹縱橫的時代。
他從皇朝秘聞中,知曉了國師之兄的存在,從記載上看,只是一個天資平平的人,難當大任。
事實是,他們都看錯了,只有國師,堅信這位兄長大器晚成,將來能夠締造神話的。
“紫曦仙宗內大戰時,他動用了道一印,莫非已是得了國師傳承,那日在太平峰上相遇,不是一個巧合。”
秦林來廣秀仙宗,只有一個目的,就是在太平峰中,繼承昔年國師留下的傳承,殺回元樑皇朝。
只是,他一直在失望,那份傳承,好似不存在一樣。
結合陳生的身份,還有初次相見在太平峰的情景,他懷疑國師的傳承,已經被陳生拿走了。
畢竟,這位和國師關係密切,知道些隱秘是正常的。
“我該怎麼辦?上門求助?”
秦林陷入了爲難中,他探尋的國師傳承,至今了無痕跡,而能夠尋求的幫助,在陳生身上。
那不是一位簡單的人物,能以平庸資質修成金丹,心思絕對縝密,擁有着洞察人心的能力。他湊上去,無疑是將一身秘密顯露,自身來歷等等消息,都將無法隱藏。
“爲了祖宗基業,我必須冒險。”
最終,秦林還是下定了決心,前去見一見這位邊地強者。
他的選擇,本就不多,至少有國師這一層關係上,應該不會有危險。
就這樣,一個帶着忐忑、期待情緒的少年,來到了清淨小院的門前,不請自來。
他見到了陳生,卻是一言難發,不知從何說起,如何訴說。
“秦林,是吧。”
陳生早就發現這神秘少年了,率先開口,言語溫和,毫無一點金丹真人的架子。
這就是他,不會因爲修爲高低,而出現態度上的差異,永恆的平和淡然。
“難得前輩還記得住我。”
聽見這話,秦林心中不自覺的放鬆了幾分,這位前輩的性子太好了,溫和有禮,不像是那種暴戾之人。
“別處可能不記得,但在太平峰上,卻是印象深刻。”
陳生意有所指道。
“前輩,可是知曉國師傳承所在?”
這次,秦林不再遮掩,而是表露了心意,將身家性命、衆多隱秘都顯露了出來。
“國師?”
這是一個陌生的字詞,陳生沒法理解,但心念轉動,能夠猜測到一點東西。
既然決意尋求幫助了,秦林不再拖拉和遮掩,道:“兩百年前,有一位邊地天驕,來我元樑皇朝尋求修復金丹之法,在此過程中,和各路強者廝殺,名震天下,最終被冊封爲國師。”
他的言語中,透着一股激盪之意,想來這兩百年的歲月,還沒有沖刷掉“元樑國師”的傳奇性,讓談論之人,心緒隨着隨之跌宕起伏,恨不得親眼見證和目睹。
“是二狗!”
陳生有一種很強的直覺,那位自邊地而來的蓋世天驕,是他的兄弟陳二狗無疑了,同樣的天賦無雙,同樣的金丹之傷。
他成功了,去到了比邊地更爲遼闊的元樑皇朝,戰敗羣雄,受到蒼生禮敬、膜拜。
“他還好嗎?”
千言萬語,陳生最終只匯成一句關心詢問,千山萬水,斬不斷的兄弟情誼。
“不好……”
秦林的回答,讓陳生一顆心猛烈震盪,但沒有失態,安靜聽着。
陳二狗自邊地而出,一百多年的元樑之行,極爲的波瀾壯闊,和元樑大帝佈局天下,橫掃一衆世家大族,破滅桀驁的宗門,訓練部衆,只爲一掃漫天陰霾,還天地一個清明。
兩人很強大,無敵不敗,打下了一個個反叛的勢力,頒佈了一條條反哺底層的律法。
一切都很順利。
然後……
一夕之間,元樑大帝駕崩,國師失蹤,同時黑崖禁地出現,天下鉅變。
而後,在一衆愕然、混亂中,新的元樑大帝出現了,卻只是一個傀儡,秦林不甘皇室衰敗,依據着秘典日記,橫渡虛空,來到了邊地,打算重拾國師傳承,再從無到有徵戰回去。
“元樑皇朝?我記住了。”
聽完後,陳生恨不得殺去元樑皇朝,但也知此事棘手無比,不可莽撞,必須得徐徐圖之。
而且,他此時也無法離開邊地,得坐鎮廣秀仙宗,和各大仙宗的金丹真人博弈。
這樁因果,只能暫緩推遲去解決了。
“小子是元樑皇朝正統嫡系,有資格弄清真相,還請前輩賜下國師傳承,助我一程。”
秦林將一衆隱秘全盤托出,而後行了大禮,如當初的元樑大帝叩請陳二狗出任國師般,希冀得到那份傳承,重拾父輩的榮耀。
“你是廣秀仙宗門人?”
陳生不置可否,陳二狗的傳承,他能傳下,但不能是一個不知跟腳的人,也不能是一個蠢貨廢材。
他的兄弟,是無敵天驕,要繼承道統的人,也該是一位了不得的人傑。
“我雖是元樑皇朝的皇子,但也是正兒八經的廣秀仙宗弟子。”
秦林有些慶幸,當初沒有耍心思,而是選擇了一條最爲穩妥的道路。
如今,他是元樑皇朝的皇子,也是廣秀仙宗外門怒濤峰一脈的弟子,法統情理上,完全佔得住腳。
“此事不急,我不能讓二狗的傳承蒙羞。”
陳生沒有拒絕,但也沒有接受,反正元樑皇朝已經大變了,慢些快些,影響不到大局了。
他有時間,考察這位出身尊貴的少年,是否能擔當大用。
秦林自然是有些遺憾,但也鬆了一口氣,揹負的隱秘有一位金丹真人擔着,生存威脅大大降低,能夠安心修煉成長了。
陳生居住在清淨小院中,甚得清淨,很少爲外人打擾,能夠來拜訪他的,都是有些因果、人情牽掛的。
“又是一位少年高手?跟祖師沾邊的人,都得氣運。”
執事周小關,聽到了一絲的動靜,出來一看,發現了祝霞山上,多了一位少年俊彥。
他很肯定,這少年絕對是年輕一代的翹楚,氣韻嚴正,眼神很銳利,彷彿執拿着某種律法秩序,輕易能將賊人鎮壓了。
執法殿的人?
祖師安居之地,人情往來,周小關也得做一下情報工作,大致猜測出少年的身份。
黑淵大獄中,曾經有一個獄卒,明悟本心後,去往了執法殿,半生征戰,剛強而死。
他留下一子嗣,繼承了遺澤,曾在祖師門下修行,養出沉靜心性,天驕根基,出道至今,未曾一敗,端的是少年人傑。
常安自不知在外人眼中,身上蒙着一層少年人傑的光環,來到祝霞山,心中思忖,道:“陳叔藏得太深了,竟是一尊金丹真人。”
他從小跟隨在陳生身邊修行,知道這位長輩高深莫測,但不知竟修成了金丹真人,爲邊地一大巨擘。
想來,他真的十分的幸運。
“就是這裡了,和黑淵大獄不一樣的感覺。”
來到了清淨小院,常安感受到了一股自然生機,沒有黑淵大獄的深沉死寂,只有寧靜之意。
他再次見到了陳生,這位長輩換掉了一身黑袍,但不是穿回了白衣,而是一件灰色的道袍,神情依舊很溫和,不知是不是心理原因,他覺得這雙眼眸幽深而滄桑。
“或許,這裡更適合陳叔。”
常安下意識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