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衝到窗戶旁邊之後,周銘終於確定自己看見的不是幻覺——窗戶上真的有字!而且是被人從外面寫上去的城邦通用語!
那些單詞模模糊糊,以一種詭異的狀態在玻璃上輕微抖動着,就好像並不是寫在堅硬穩固的玻璃表面上,而是映照在虛幻的薄霧中,周銘盯着那些字母看了半天,才終於從那些模糊且鏡像翻轉的單詞中看出內容——
“我在外面,你在裡面。”
周銘瞬間愣了——他感覺自己好像看見一句廢話。
某個存在費勁巴拉在他的“庇護繭”外面留信息,就爲這麼句廢話?
他本能地有點哭笑不得,但緊接着便皺了皺眉,隱約想到了什麼。
周銘慢慢從窗戶前直起身子,望着窗外灰白的霧氣,皺眉思索着。
自己的“公寓”外面到底是什麼,這一點他到現在已經有了隱隱約約的猜測,即便細節之處尚無法確定,他也大致把握住了這地方的某種規律,或者說……這個世界最底層邏輯中的某種規律。
“信息”的約束有着極大的意義,“信息”的表達是秩序的基石,而在此基礎上,“象徵性”在這個世界被賦予了真實有效的……“作用”。
他心中若有所悟,再次擡起頭看向那行文字的時候眼神便微微有了變化,他隱約猜到了——那不是一句用來跟自己“交流”的語言。
那是一個“錨點”,有什麼東西……某個掌握且懂得運用“真理”的存在,把自己“錨定”在了這間屋子的外面。
在這秩序的盡頭,這已經脫離了世間萬物、近乎世界基石的地方,有誰會敲打他的窗戶?
等待着這間“小屋”的主人對ta產生認知。
“愛……”周銘在看到那位銀髮披肩的身影瞬間便下意識地脫口而出,但他立刻便反應過來,“不對,蕾·諾拉——真是你?!”
她的眼睛中倒映着無窮無盡的遙遠星光,星光已經透過“玻璃”照耀在她的房間中,讓那間曾經屬於“愛麗絲公館”一部分的臥室染上了一層淡淡的星輝,彷彿隨時會墜入星空。
這火焰讓他的認知瞬間成立,“霧中的訪客”終於坍塌爲一個實體。
周銘忽然皺起眉,他猛地回憶起了一件事:在自己上次返回這裡時,從那片黑霧中傳來的敲門聲!
霧氣中出現了一個朦朦朧朧的影子,而幾乎在那影子出現的瞬間,周銘終於隔着那厚重的帷幕感知到了一個熟悉的氣息——那氣息源自他的火焰,一簇在很久以前便釋放出去,一度以爲已經消散的火焰。
最後的事實完成了定向坍塌,窗外的景象終於徹底穩定下來。
莫名地,周銘想起了那些“魚”。
周銘猛地看向公寓大門,但緊接着便意識到這次聲音不是從大門方向傳來的,聲音來自旁邊:有人在敲窗戶。
窗外的是寒霜女王蕾·諾拉,她便是“霧中的訪客”,現在她仍然在死死盯着周銘——嚴格來講,是盯着一個盤踞在某種龐大而難以理解的混沌空間中的、不可名狀的存在。
“……我看到……有光……”
但突然間,蕾·諾拉的眼神重新靈動起來,她貌似終於掙脫那星光的影響,在周銘的注視下“恢復”了理智,她張了張嘴,似乎是在說些什麼,不過隔着窗戶,只有模模糊糊的音節傳來——
窗外朦朧的灰白霧氣驟然坍塌了,那彷彿永恆不變的“風景”在一個普朗克時間內便變成了一個燈光明亮、風格華麗,看起來與窗戶這一側的公寓景象格格不入的“房間”,而在窗戶對面,一位美麗的女士正驚訝地睜大眼睛,似乎也因眼前的驚人變化而陷入呆滯。
他擡起頭,注視着那些流動的濃霧,彷彿正隔着透明玻璃與霧中的“訪客”靜靜對視,他想象着一位客人,一位在所有的可能性和合理分支中“有可能出現在這裡”的客人。
他看向聲音傳來的方向,看到窗外仍然盤踞着灰白色的霧氣,隔着透明玻璃,那霧氣中似乎什麼都沒有,只有不斷敲擊的聲音在玻璃表面迴響着,就像有一位無形的訪客正站在窗外,等待着……
下一秒,彷彿是自己心中的想法真的撬動了現實,在這份回憶剛剛浮現的一瞬間,他耳旁突兀地出現了一個聲音——砰砰砰。
他再次傾身來到窗前,將手放在敲擊聲響起的那塊玻璃上,他嘗試感知與聆聽——那敲擊聲仍然在不斷響起,而漸漸地,他覺得掌心真的開始有震動傳來。
周銘皺了皺眉,然後下意識地推了下窗戶,想聽清對方在說什麼。
窗戶打開了。
周銘怔怔地站在原地,表情呆滯地看着那扇窗,直到過了好一會他才意識到發生了什麼——窗戶打開了!
在過了如此漫長的日子之後,在濃霧封鎖了這個房間這麼長時間之後,這扇窗戶……竟然就這樣輕而易舉地被打開了?! 他怔了許久,終於清醒過來,目光落在了對面的“寒霜女王”身上。
蕾·諾拉看到那層充盈着流光的帷幕突然在自己眼前開啓——在這趟“漂流之旅”中,最驚人、最不可思議的事情發生了。
在時間與空間的盡頭,一個具備“知性”的,甚至可能具備“人性”的個體出現在她的視野中。
儘管她根本無法從那龐大而混亂的星光中看到任何確切的形體,無法在那令人發狂的巢穴中看到任何能用理智來理解的事物,但她幾乎瞬間便意識到,那個“實體”是具備知性的——ta迴應了自己的呼喚,並打開了巢穴的一角,現在,那團星光中正延伸出一道“肢體”,向着自己慢慢垂落下來,千百萬隻眼睛在那肢體的末端閃爍着,發出嘶啞刺耳的噪聲——
“竟然真的是你,”周銘不可思議地又上下打量了一下這位“女王陛下”,“你等會我有點亂,我得捋捋……你怎麼會在這兒?你當時脫離了愛麗絲公館,然後就一直在……邊境漂流?上次在外面敲門那個也是你嗎?”
羣星間的震顫令人發狂,刺耳的噪聲一遍遍重塑着蕾·諾拉的理智,她皺起眉,看着那道“肢體”在自己眼前晃動,肢體末端的無數喉舌在對自己吼叫,但漸漸地……她發現自己開始理解了。
她在逐漸理解羣星的低語——羣星在詢問她的來意。
“我在旅行,”她下意識說道,“我在靈界飄蕩,之後又落入亞空間的漣漪……在萬物盡頭,我被困在這片迷霧中,但有一束光指引了我的方向,我便循着光過來,看到了這座宏偉的‘殿堂’……”
她擡起頭,後退了兩步,看着那彷彿佇立在永恆時光中的巨大結構——它就像一枚令人敬畏的“繭”,漂浮在這個彷彿是世界盡頭的地方,不知已經漂浮了多少歲月,而現在“繭”的表面打開了一道縫隙,一個古老而驚人的存在從這道縫隙中對自己講話,ta的每一個音節,每一次震顫,彷彿都蘊含着足以令人瘋狂千遍的真理。
但她覺得自己已經漸漸穩定下來,甚至能夠承受這種真理的衝擊,思維也在迅速變得穩固。
蕾·諾拉對自己身上發生的變化感到驚訝——她沒想到自己在如此莽撞的“接觸”發生之後竟然還能恢復“理智”。
她更沒有發現自己的聲音中也在混雜着層疊的震顫,而那璀璨的星光已經烙印在她的視野中。
“你落入亞空間了?”周銘驚訝地皺起眉頭,雖然感覺蕾·諾拉在回答自己的時候狀態有些怪異,但他倒沒多想,只是下意識地打量了一下對方,以確認是否有亞空間污染的跡象,“……怎麼這年頭一個個都在搞亞空間蝶泳……”
蕾·諾拉感覺有些恍惚,羣星在她的靈魂中再次掀起震顫,這一次,她沒能理解這些震顫的含義,但她發現……自己正在漸漸從那團漲縮蠕動的星光以及那道“肢體”中看出一個穩定的“實體”。
似乎有一個人,正站在那恢弘壯觀的“巢穴”中。
她皺了皺眉,微微歪頭:“您在邀請我進去嗎?”
周銘聞言一怔——他啥時候邀請了?
不過很快他便把這點疑惑甩到一旁。
他當然不介意有人進來做客——倒不如說這事兒他都期待好久了,畢竟這間封閉的“牢籠”裡一直都只有他孤零零一個人,現在能有個客人還不是好事?
他只是有些尷尬。
低頭看了一眼窗臺,他有點尷尬地笑着:“那伱得爬窗戶進來……我也不知道該怎麼從門口把你弄進屋……”
那個古老而驚人的存在確認了這份邀請——現在ta向旁邊退開了,那巢穴的縫隙向自己敞開大門,蘊含真理與知識的光輝已向她開放。
蕾·諾拉毫不猶豫地走向那片光輝。
周銘看着對方毫不介意地就順着窗戶爬了過來,對這位“女王陛下”雷厲風行的行事風格大感觸動——只能說不愧是在幾十年前就敢搞出“深潛計劃”的人物,這執行力就是比一般人強。
但他還是忍不住在旁邊提醒:“哎你小心點啊,別摔……”
蕾·諾拉穿過了窗口。
她眼中的現實坍塌重塑。
女王陛下結結實實地摔在了地板上——
“哎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