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李牧早有所預料,報紙加印了一倍,也沒能阻擋住百姓們的熱情。賣報人好似變成了人人喊打的過街老鼠,只要被一個人發現了,登時就是一羣人圍攏過來,一個個瞪着通紅的眼睛,幾個膽小一點的,差點被嚇尿了褲子。
等李牧吃完了午飯,帶着李重義和獨孤九出門這倆‘哼哈’二將出來的時候,只見長安城的大街上,到處都是人,三三兩兩湊在一起研究推敲,認字的猜謎題,不認字的按圖索驥,有人找到了線索卻解不出來,只好聚攏幾個人一起研究,約好獲利均分……
李牧見到這樣‘繁榮’的情景,非常高興,他也沒想到營銷竟然如此成功,可惜現在身邊只有兩個笨蛋,無人欣賞這份才幹……若是王鷗在旁就好了,她必然能說出自己喜歡聽的話來。
但是沒關係,哼哈二將還小,可以引導嘛。
李牧清了下嗓子,道:“兩位賢弟,看到這樣一幕,不知你們二人心中作何感想啊?”
李重義道:“老大,你問的是啥?”
“……”
李牧白了大個子一眼,這個傢伙,非得把天給聊死了,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李牧轉頭笑眯眯地看向獨孤九,道:“小九,你知道大哥問的是什麼,說說,大哥我是不是很厲害啊?”
“大哥。”獨孤九滿臉憂心忡忡,道:“大哥一共就發一千貫,可是這長安的百姓,參與其中者,怕是有上萬人吧。他們要是廢了好大力氣,最後得不到錢,多可憐啊。我看到還有不少老人和孩子,這天寒地凍的,萬一再染了風寒可怎麼辦。大哥,你既然要散財,不如就在西市或者東市置一桌案,讓百姓們排隊領錢就好了,何必這樣戲弄人呢?”
“……”
李牧一口老血差點沒把自己給憋死,真是遇人不淑,自己是瞎了眼睛嗎?怎麼會收這兩個腦袋長死了的小弟,早晚有一天給他們氣死!
李牧自閉了,抿着嘴不說話。獨孤九見李牧這樣,也知道自己說錯了,嚅囁着不敢出聲了,好半天,李重義像是反應過來似的,對獨孤九道:“傻子,你當大哥是真的要發錢嗎?他是爲了讓百姓們知道京東集而已。你太笨了,竟然當真。”
獨孤九恍然:“哦……原來如此。大哥可真壞啊!”
“放屁!”李牧氣得腦袋上面都冒熱氣了,罵道:“我壞什麼了壞?我發錢也壞了?要不要我把府庫打開,讓人隨便拿呀?把你們每天吃羊腿的錢,都送給百姓,你們就開心啦?!混蛋!”
罵完,尤不解氣,又補上一句:“罰你們倆,三天不準吃羊腿!”
“啊?”
倆人臉色頓時一片慘然,逐鹿侯府的大廚,烤羊腿是一絕。李重義最喜歡的就是烤羊腿,每天都要吃一條,獨孤九來到逐鹿侯府幾日,也愛上了這道美食,別看他長的小,但是飯量卻一點也不小。李重義能吃一條羊腿,他也能吃一條。一天不吃,都覺得少點什麼。
李牧一下子罰他們三天不準吃羊腿,倆人頓時都蔫了下來。互相看了一眼,小聲嘀咕埋怨對方。
李牧氣都要氣死了,揚起馬鞭打了下馬,加快了速度趕往京東集。
京東集門口,設置了一條桌案。此時天冷了,還弄了一個火盆在旁邊。白鬧兒坐在案後,正在應付着‘兌獎’的人。二狗抱着肩膀在旁邊伺候着,旁邊還有幾個閒漢,負責攆走那些渾水摸魚的人。
二狗的眼睛裡有活兒,雖然在伺候白鬧兒,眼睛也時不時地往四周亂瞄,李牧遠遠過來,他頭一個發現,趕忙揮手招呼:“侯爺!侯爺!”招呼兩聲,又跟白鬧兒還有旁邊伺候的人說了一下,說完,人已經跑了過去,替李牧牽馬了。
終於算是見着一個有眼力見的人了,李牧心情大好,笑眯眯道:“二狗啊,有幾天沒見了,狗仔隊弄得咋樣了?”
“託侯爺的福,已經招募了十幾個人。前日去過府上,見過了知恩夫人。還得了知恩夫人的賞,現在弟兄們都卯足了勁,準備大幹一場吶。”
“好說,賞錢嘛,本侯從不吝嗇。人皆言,爲富者不仁。本侯就不是這樣嘛,你看這回,本侯散財千貫,長安的百姓們,多開心啊。怎麼樣,有沒有人破解了謎題,來領賞的呀?”
二狗嘻嘻笑道:“侯爺出的謎題,幾個人能猜到。等了一個上午,也就一個人,瞎貓碰上了死耗子,在一個嘎拉衚衕找到了一個憑票,領了十貫錢去。其餘的,都是渾水摸魚的,都被打跑了。”二狗越說越氣憤,罵道:“這些混賬王八蛋,侯爺拿錢出來散財,他們也敢誆騙,真是瞎了自己的狗眼。敢糊弄侯爺的錢,先過了我二狗這關!”
“好樣的!小九兒,賞!”
“誒!”獨孤九應了一聲,從懷裡摸出一塊碎銀,約莫七八錢的樣子,丟給了二狗。二狗穩穩接住,笑得更加開心了。小跑着搬過來一個下馬蹬,讓李牧踩着下馬。本來他是要趴在地上充當下馬蹬的,但上次這麼幹,讓李牧踹了一腳,長記性了,早早預備了凳子。
李牧瞅見案後那個穿淺綠官服的人影,樂了,道:“丈人,忙着吶?”
“哎呦,賢婿。”白鬧兒趕緊把手頭上的事情交給身邊的小吏,迎了出來。白鬧兒如今是今非昔比了,自打當上了官,他彷彿與過去的自己做了一個了斷似的。事事都往另一個極端去了,原來他是一個下里巴人,現在硬生生地要把自己搞成陽春白雪,要不是看他的長相,只看他的做派,還以爲他是個御史呢!‘
唐代的官服,三品以上着紫色,四品深緋,五品淺緋,六品深綠,七品淺綠,八品深青,九品淺青。七品以上有繡紋,八品九品沒有。白鬧兒當的是七品,剛好有一個朵寸許的團花。彰顯出他與衆不同的身份,他是一個官!
他生性摳門,一個銅錢都能攥出指印來,但是做官服的錢,他卻捨得出。旁人做兩套換洗,他一口氣做了八套,頭幾天睡覺都不脫衣裳,現在正常了一點,但也是去茅坑都要穿着官服,在京東集附近的人家,總能看到一個淺綠色的身影晃盪,附近的街坊已無人不知他是一個官了。
李牧擰着眉頭看他的樣子,凍得打顫,道:“丈人,前日牡丹夫人對我說,她那兒的匠人做出的第一批裘皮,就送了兩件給你這個市令,怎麼你不穿啊。裘皮可不便宜,幾十貫一件……呀,你莫不是給賣了吧?”
“哪能吶!”白鬧兒趕緊道:“賢婿,我現在可是官了,怎麼能幹出那麼丟人的事情。在家裡放着呢,我晚上睡覺的時候穿。白天當值,得穿官服啊。”
白鬧兒說得理直氣壯,李牧聽了,唯有無奈了。睡覺的時候穿……真是夠創意的了。這種事情,也就白鬧兒能想得出來了。李牧大概能猜到他的想法,官服是他的命,他不可能不穿。但是裘皮呢,又非常貴重,賣不得,穿吧,還沒時間穿,只好晚上穿着過過癮。
真是活的有滋味啊!
正說着話,白鬧兒的續絃王氏挎着一個籃子走過來。她身邊圍着幾個小孩,這些小孩也不知是誰家的。天氣已經這樣冷了,卻穿得非常單薄。李牧瞥了一眼,看着有幾個孩子,竟然沒有鞋穿,光着腳踩在地上。腳底板已經被磨出了厚厚的繭子,似乎已經感覺不到疼痛了。
幾個孩子跟在王氏身後,約有一步的距離,卻不敢更加靠近。王氏見到他們,露出了厭惡的神色,卻也沒說什麼。只是加快了腳步,幾個幫閒看到了,走過去嚇唬這些孩子,把他們趕走。但他們卻不肯離開,離着三五米遠,眼巴巴地盯着王氏胳膊上挎着的籃子。
李牧皺起了眉頭。
王氏身上穿的,就是王鷗手下工匠做的皮大衣,小羊皮,絨毛密實,王氏矮胖,穿着帶有一股子暴發戶的架勢。她走過來,把籃子往桌上一放,這是給白鬧兒等人做的午飯。白鬧兒現在做市令盡職盡責的很,當值的時候,絕不會回家吃飯,也苦了他手底下的幾個幫閒,明明就幾步路,卻不能進屋吃口熱乎的,只能在這市集門口,動手動腳的吃。
王氏因爲曾苛待巧巧,對李牧和巧巧一直心存畏懼。但是之後發現巧巧並未有報復她的意思,反而對她的兒子白根生諸多維護,念着姐弟之情,逐漸也放下了戒備之心,偶爾巧巧來看望白鬧兒的時候,她也是百般的討好巴結。見到李牧,更是比見了親爹還熱情。只是李牧對他一直也不鹹不淡,她是巧巧的繼母,按道理應該稱呼一聲丈母或者岳母,但李牧從來都是叫她王氏,一個稱呼的分別,也顯示出了一點意思。巧巧心地善良,可以不計較她的苛待。但是李牧卻心裡記着呢,他不追究是不追究,但不代表他忘了。
因爲這個稱呼的問題,王氏一直戰戰兢兢。李牧也不管她,有的時候,讓人心存點畏懼,不是什麼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