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堂之上,氣氛緊張了起來。
李世民低頭看着魏徵,一字一句問道:“魏徵,你要辭官?”
“臣慚愧萬分,無顏面對陛下。”
“好啊,魏徵……你!”李世民點指着魏徵的鼻子,正要說話,高公公湊了過來,在李世民耳旁小聲說了幾句。
李世民聽過之後,甩了一下袍袖,返身坐回龍椅之上,道:“諸位愛卿,魏瓔珞已經被萬年縣找到了,如今人就在殿外,是非曲直,問過便知。高幹,把魏瓔珞帶上來。”
“宣,魏瓔珞進見!”
魏瓔珞被一個小太監引着,戰戰兢兢地從殿外進來,看到滿殿的文武大臣,再看到龍椅上滿臉怒色的李世民,心裡不禁打起了鼓,我只是離家出走而已,怎麼惹出這麼大的事來了,都驚動了陛下嗎?
再一看,大殿正中放着一輛拆了輪子的馬車,魏瓔珞滿腦子問號,這馬車是怎麼回事?
馬車旁邊還跪着一個人,欸?怎麼有點像我爹爹?
走近一點,看得更清楚了,可不就是我爹爹麼!爹爹這是怎麼了,竟跪在殿中,難道因爲我的事情,連累到了爹爹不成麼?
魏徵跪着,魏瓔珞這個做女兒的,不用說,肯定也得跪。魏瓔珞老老實實地跪在魏徵旁邊,低着頭,等候李世民的問詢。
李世民對魏瓔珞有點印象,天上人間開業那日,似有一面之緣。剛剛他已經聽高公公說了一個大概,知道魏瓔珞是離家出走,不禁有一些惱怒。在李世民這樣大男子主義的人想來,女子便應以他的皇后長孫氏爲榜樣,賢良淑德,秀外慧中,知書達理,離家出走這等事,乃是不孝之舉,魏瓔珞做出這等事來,讓李世民的觀感十分不好。
李世民沉聲問道:“你就是魏瓔珞?”
“民女魏瓔珞,拜見陛下。”
“昨日可有人擄走你?”
魏瓔珞有點懵,不知如何作答。李世民當然不會給她和魏徵商量的機會,沉聲道:“實話實說,說!”
魏瓔珞有點被嚇着了,只好實話實講,道:“民女……無人擄我,民女是離家出走。”
“離家出走!”
文武百官譁然,再看向魏徵的目光,都帶上了幾分同情。魏徵啊魏徵,你的女兒離家出走,你偏要賴在人家李牧身上。這可真是貽笑大方!現在你女兒自己承認是離家出走,李牧豈能放過你?
還是太急了啊,魏玄成!
就算李牧令你難堪,威脅到了你,你欲除之而後快,也犯不上用這麼低劣的手段吧。現在玩砸了,看你如何收場!
李世民不再問了,看向魏徵,道:“魏徵,你還有何話說?”
事到如今,魏徵倒也光棍,道:“陛下,臣感謝陛下,爲臣找到了女兒。臣欣喜萬分,感激萬分,多謝陛下隆恩。”
李世民額頭上的青筋直蹦,怒道:“魏徵,朕不想聽你說這些廢話,你知道朕想問你什麼,還不從實招來麼!”
“臣,沒有!”
一句‘沒有’,便是一切的解釋。如今是真正的大勢已去,魏徵能做的,就是儘量止損,把盧智林當做棄子是止損,自己辭官也是止損,他要把這件事的牽連到此爲止,不牽扯到山東士族其他的勢力。沒有,即是不承認李牧說的一切,沒有串聯,沒有營私,他只是愛女心切,偏聽偏信而已。
“魏徵!”李世民站了起來,正要發作,馬車裡的李牧出聲了。
“陛下,臣有話說。”
李世民強壓怒氣,道:“你說。”
“陛下,既然魏姑娘找到了,臣憋在心底的話,也要說一說了。臣知道,現在陛下以及諸公,都會覺得我李牧不會放過這麼好的機會,會對魏公落井下石。”
李牧嘆了口氣:“但是,諸公錯了。我李牧雖然算不得正人君子,但卻也有容人之量。魏公愛女心切,不願女兒與我這等人有所聯繫,我也可以理解。道不同,不相爲謀,古往今來皆如是。所以,魏公說的話,我信了,無論真假,我都信了。可是有一些話,我必須說出來,因爲事關魏姑娘的名聲,我若不說,怕是要引起誤會。”
“我李牧堂堂男子漢,任何事情,都不願連累女子,哪怕是對頭的女兒,我也不願意。”
“魏公說大前日,盧智林告訴他,我與魏姑娘見過面,事情確實有,不用證據,我來作證。但是爲何見了面,想必魏公和盧智林都不甚清楚,我可以爲你們解惑。”
“那日我有事找我的丈人,到了京東集。碰到了一夥乞兒,見其可憐,便給了他們饅頭吃。其中有一個孩子,約莫八歲,吃了饅頭之後,感恩與我,給了我半個蜜餞。我認出那蜜餞,乃是天上人間開業的時候,特意採辦的蜜餞。而能得到這蜜餞的人,肯定不會是這個孩子,心中便好奇,是何人給了他蜜餞吃。”
“於是,我派人跟蹤這幾個乞兒,找到了他們的住處,廣德坊的一處廢棄宅院。看到了魏姑娘帶着她的丫鬟,正在爲乞兒們熬粥。”
“那粥清湯寡水,但我知魏府的情況不是很寬裕,所以仍然爲魏姑娘的善舉而感動,便有心想幫。可是想到我與魏公,畢竟立場不同,擔心給魏姑娘帶來不必要的誤會,便裝作壞人,帶人把乞兒和魏姑娘主僕二人一起,帶到了我丈人的雜貨鋪。買了頭羊,宰殺之後煮熟,款待了他們。我還囑咐丈人,授人以魚不如授人以漁,這些孩子若是養着他們,怕是會‘鬥米恩,升米仇’,長大之後不但不記着恩情,反倒會生怨恨,不如給他們找些事情做,哪怕是掃地,也算自食其力。”
“我先把他們安置在京東集的空鋪子,不讓他們受凍,又出錢,在牡丹夫人的鋪子,爲他們添置了新衣新鞋,派人去修整了他們原來住的廢宅……而魏姑娘,陛下可親自問她,我可有對她有過任何不敬?”李牧輕笑了一聲,道:“或許是我李牧真的有錢沒地方花了吧,爲了這些乞兒,算下來,前後也花去了幾十貫。”
“這件事,若不是在今日如此狀況之下,我不會提起,任何人也不會知道。我李牧做事,從來都是隨心隨性,我心裡覺得值得即可,不求任何人說我一句好,也不要這種虛名。但是我覺得,即便它不算義舉,也不能算是惡行吧?我怎麼也沒有想到,此事被盧御史得知之後,竟成了他攻擊我的把柄,說我調戲民女。”
“呵……”李牧長嘆一聲,道:“陛下,黑白混淆。我無話可說,我也不屑於辯駁。陛下,臣的話已經說完了,如今,臣也想知道,魏姑娘爲何會離家出走,還請魏姑娘解惑。”
李世民看向魏瓔珞,道:“魏瓔珞,你爲何離家出走?”
魏瓔珞腦袋裡一團漿糊,她有點聽明白了,但是又不甚明白。她不知道自己說的話會造成什麼影響。如今看上去,似乎自己的爹爹又跟李牧對立起來了,而且還是自己的爹爹不佔理,若說出了實情,會不會害了爹爹?
可是若是撒謊,會不會害了李牧?
魏瓔珞當然不想害了自己的爹,但是心頭縈繞的那一縷莫名的情愫,又讓她不忍傷害李牧,而且聽了剛纔的話,很明顯是自己爹爹這邊不講理在欺負李牧,難道自己要助紂爲虐嗎?
魏瓔珞愣住了,嚅囁着不知說什麼好。
李世民更怒,再一次問道:“魏瓔珞,朕在問你,還不答話?”
不管了!實話實說!
魏瓔珞把心一橫,道:“陛下,民女之所以離家出走,是因爲覺得父親處事不公。那日我回家之後,父親聽了盧御史的話,便斥責我,讓我發誓不再與逐鹿侯來往。民女惦記着那些孩子,且覺得逐鹿侯是一個有善心的人,不似父親口中那般壞,便沒有答應……父親罰我跪在祖宗面前悔過,我跪了一天一夜後暈過去了。醒來之後,十分傷心。父親如此不講理,已經不似我心中的父親了,於是民女頭腦一熱,便打算離家出走……”
魏瓔珞低着頭,眼淚簌簌地掉,讓人見之可憐。
百官一聽,也都覺得魏徵太過固執。讓如此柔弱的一個女兒,讓她跪一天一夜,當真是好狠的心。而跪在地上的御史們,則都憤恨地看着魏瓔珞。哪有這樣的女兒,對自己的父親落井下石,這樣的女兒,不如打殺了了事!
李世民聽了,也是一聲嘆息,魏瓔珞的遭遇,雖然讓人可憐,但是她爲這件事離家出走,也實屬是不孝。魏徵處理自己的家事,即便過分了一些,旁人也沒有理由指責。這件事孰是孰非,還真不好說。但有一點可以肯定,魏瓔珞的離家出走,跟李牧一點關係都沒有,乃是魏徵一手造成。
“這麼說,所謂的晚飯失竊,也是你所爲?”
魏瓔珞抽泣着點點頭,道:“回稟陛下,民女想着,離家出走總要帶點吃的,就把饅頭拿走了,還沒吃,在珍珠的包袱裡呢。”
“珍珠是何人?”
“是民女的丫鬟。”
“朕不明白,你離家出走爲何不帶錢?或者細軟也行啊!你只帶些饅頭,能夠幾頓吃的?”
魏瓔珞抿了下嘴脣,小聲道:“陛下,民女家中沒有錢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