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牧眼角餘光瞥見了禁衛的動向,但他不在乎。他敢動手的前提,便是在腦海中已經想好了說辭。倒是把李婉順姐妹嚇着了,她們在長樂門生活這麼久,都沒有見過幾次外人,更不要說是打架了。
這時,聽到慘叫聲的鄭觀音從佛堂跑出來,看到這麼多的禁衛,腦海中忽然晃過夫死子王的那一夜,臉色瞬間變得慘白。在她看到女兒身上的擦傷的時候,頓時像是發了狂一樣,拼命地撲過來,幾開禁衛組成的人牆,把兩個女兒抱在了懷中。
“娘,這個人打了妹妹,這個哥哥幫了我們,又把他打了。”李婉順雖然只有八歲,但是說得卻十分明白,簡單一句話,便讓鄭觀音瞭解了事情的原委。
鄭觀音看了眼在地上嗷嗷慘叫的李佑,認出他穿得是親王的服飾,心裡便是一顫。能穿親王服飾,又在這個年紀,必然是李世民的兒子,這該如何是好?
接着,她又把視線轉向李牧,心中更加驚奇。
在她眼中,李牧也是一個孩子,十七八歲而已。她的兒子若是活到今天,也有十四五了。這個孩子,竟然敢對親王動手,他是誰?
李牧似乎察覺到了鄭觀音的目光,向鄭觀音微微頷首,自我介紹道:“在下逐鹿侯李牧。”
“逐……”
鄭觀音一愣,她完全沒有想到,逐鹿侯會是這麼年輕的一個人。眼前這個小麥色皮膚,看起來很健康的半大小子,就是魏徵口中那個陰險狡詐,一肚子壞水的逐鹿侯?鄭觀音實在是無法把李牧和魏徵口中的那個逐鹿侯對應起來。
不等鄭觀音細問,李牧又道:“您帶着孩子靠靠邊,此事與你們母女沒有關係了,所有干係,都擔在我一個人身上。”
李牧說罷,走向李佑,蹲下來看着他的臉,問道:“你知錯了麼?”
說話的口吻,哪裡像是剛剛動過手的仇人。更像是老師在問學生,這道題你會了麼?
李佑咬牙切齒,怨恨地盯着李牧,道:“逐鹿侯,本王聽過你的名字!不要以爲有父皇的寵信,你就可以爲所欲爲,今日你毆打我,你必死!本王是父皇的親兒子,你算個什麼東西!”
“你只是我皇家的走狗!你是賤婢!李牧!你就是一個走狗!!”
別看李佑年紀小,嗓門還挺大,歇斯底里嚎叫起來,震得李牧的耳朵嗡嗡地響。李牧笑了起來,貼近李佑的耳朵,道:“走狗是沒錯,但也是你父皇的走狗,你算個什麼東西啊,跟老子大呼小叫?”
說着揚起手,又給了李佑兩個嘴巴子,李佑又開始慘叫了起來。
躲在禁衛身後的陰弘智,聽到李佑的慘叫聲,心如百爪撓心一般。人非草木,孰能無情,雖然他只是把李佑當做復仇的工具,但朝夕相處,還是有感情的。見他捱打,心裡也着急,又聽李牧說他是逐鹿侯,心更是提到嗓子眼了。
李佑年紀小,又被慣壞了,不知道輕重,不知道“逐鹿侯”三個字意味着什麼。但是陰弘智卻知道的清楚,逐鹿侯這三個字的意義。
它意味着,掌管內帑、宮廷開支用度的內務府總管大臣。
它意味着,橫跨勳貴、門閥,一手組織大唐鹽業、大唐礦業的幕後巨頭。
它還意味着,一個可以拳打王珪,舌戰魏徵,長孫無忌也要登門相求的狂徒。
還有李績、唐儉、程咬金等……
牽一髮而動全身,惹他一人得罪半個朝廷。李世民對他委以重任,屢加封賞,比親兒子更要多喜愛三分。
動他?
陰弘智不敢想,這是他絕對惹不起的人物。而且今天這件事,也經不起推敲,李佑是一個沒有腦子的人,用不着什麼話術,隨便問都能問個底兒掉,要是李世民知道事情是從什麼而起的,依他的脾氣,是絕對不會袒護李佑的。
李佑是他報仇的唯一指望,若是出了事情,此生報仇便無望了,這可如何是好!
忽然,陰弘智目光一凝,他遠遠看見,李世民正從太極宮的房間大步而來,一瞬間像是要窒息了似的,他看了眼李世民到這邊的距離,又看了眼被禁衛圍在中心,仍在問李佑錯沒錯的李牧,又聽到身後腳步聲,回頭看見李承乾帶着率衛過來,狠狠一咬牙,把心一橫,悶頭往前闖。
只聽“倉啷”一聲響,原來陰弘智不止是擠進去,他趁着一名禁衛不注意,把他的佩劍拔了出來。
任你逐鹿侯勢力滔天,也得死在七尺劍下。
陰弘智的眼睛裡,滿是陰狠。
“大膽賊子,竟敢毆打燕王,吾身爲燕王府長史,燕王親舅,豈能容你,受死吧!”
陰弘智奮力呼喊一聲,雙手舉劍,衝着李牧的後背狠狠紮了下去。
他這一聲喊,是爲了保命。等李牧死後,他可以此爲由,說不知道動手的人是李牧,只當是刺客殺了。屆時,李世民便是要治罪,他也罪不至死。人死如燈滅,所有影響都會隨着時間而淡化。只要李佑和他的姐姐陰德妃好好的活着,用不了幾年,他就能再度回到長安,繼續進行他的計劃。
但他沒有想到,他這一聲喊,反倒是提醒了李牧。李牧猛地回頭,看到陰弘智舉劍刺過來,剎那間,他腦海中閃過了無數的念頭。
躲?
他躲得開,但是就目前他所在的角度,和陰弘智出手的去勢,如果他躲了,這一劍必然會紮在李佑的身上。穿胸而入,以目前的醫療水平,估計肯定是活不成。
而且,若是因爲自己躲了,而害得李佑慘死。不管自己佔了多大的理,也肯定是逃不了干係。再者,李佑雖然品行差了些,但他畢竟是李世民的兒子。李世民對自己恩重如山,自己如何能害死他的兒子呢?
沒辦法了,只能受這一劍了。
李牧轉過身來,避讓開關鍵位置,猛地一閉眼,讓陰弘智刺過來的劍從他的胳膊穿了過去。鮮血飈出,噴了陰弘智和李佑一臉。
“啊!”李牧慘叫一聲,真他媽的疼啊!心裡暗自埋怨,陛下!太子!你們倒是快點啊,這年頭又沒有輸血的,等會我他媽失血過多,真死翹翹了!
事情發生的太快,禁衛們也沒有想到會發生這樣的事情,沒有來得及伸手阻攔,直到李牧受傷,血飈了出來,才一個個反應過來,幾個人一起衝上來,把陰弘智手裡的劍搶下來,一個扣住他的肩胛骨,另一個攔着他的腰,把他給制伏了。
這時,李世民和李承乾前後腳趕到。看到一把劍插在李牧的胳膊上,鮮血噴涌,都驚呆了。
李世民瞬間紅了眼睛,吼道:“是誰幹的!是誰!朕要他死!”
陰弘智看到李世民的反應,瞬間絕望了七分,李牧的聖眷,比他想象得更爲身後,這次恐怕是惹下了大禍了!
在李牧身後的李佑,只把這句話當成說的是自己,哭啼啼爬起來,指着李牧道:“父皇,就是這個人,他打了兒臣!舅父爲了救兒臣,才拔了禁衛的劍,刺了這個賊人!”不等李世民說話,李佑又指着抓着陰弘智的禁衛,罵道:“你們在幹什麼?父皇來了,你們還抓着舅父?還不把我舅父鬆開?”
“陰弘智!”
李世民轉過頭來看着陰弘智,一字一句道:“是你乾的?”
事到如今,陰弘智只能咬牙硬撐,裝作不認識李牧,梗着脖子道:“陛下,臣受陛下所託,照看燕王,現有人毆打燕王,臣護衛他,難道錯了嗎?”
“你!”李世民緊緊咬着牙:“你知不知道他是誰!”
陰弘智一副忠烈的樣子,仰天大聲道:“臣不管他是誰,敢毆打皇子,都罪無可赦!”
李牧看着陰弘智演戲,只覺得噁心,忍不住出聲打斷,虛弱道:“陛、陛下……臣覺得,臣還能搶救一下,您要是不想看着臣死,能否,能否叫太醫過來……”
說完,李牧仰面倒了下去。
李承乾三步並作兩步衝過來接住他,大吼道:“快叫太醫來!”
早有禁衛跑着去叫太醫,李佑從地上爬起來,滿臉難以置信地來到李世民面前:“父皇,兒臣被這個賊人打了,您都不幫着兒臣嗎?”
李世民看到他身上的傷痕,心裡也是有些心疼,但他知道,李牧不會平白無故動手,事出必有因。這時,他又看到了人羣外圍,滿臉淡漠的鄭觀音,還有抱着她的腿,怯怯躲在身後的兩個女兒。
看到李婉言身上的擦傷,李世民大概可以想到發生什麼了。他把李佑推開,來到鄭觀音面前,規規矩矩地見了一個禮,一如五年前。
“皇嫂,許久不見了。令皇嫂受驚,實乃大罪也。”
鄭觀音輕蔑地笑了一下,側身避讓開,道:“草民不敢承受陛下如此大禮,草民的女兒,擋了燕王的路,活該捱打。一切都是草民母女的錯,只求陛下不要責罰逐鹿侯。至於草民母女,或殺或剮,任憑陛下處置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