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能是我說過,忘了吧,忙去吧。”
李牧揮揮手,長孫衝告退離開。李牧蹙眉尋思了一會兒,找來一匹馬,直奔長安城。
這幾日間,一件事接着一件事,連喘口氣的工夫都沒有,獨孤九什麼時候不見的人,李牧都想不起來。他依稀記得,好像正月十五那天見過,但好像沒說幾句話,隨後就再也沒見人影了。
而次日,是他跟李知恩成親的日子。實在是讓人很難不把兩件事聯繫起來,這讓李牧多少有點犯愁了。
獨孤九這傢伙很奇怪,有時候李牧也不知道他是怎麼回事。
他的聲音雖然像女孩,但是行事風格,卻一點兒也不像女人。辦事幹脆利落,一點也不拖泥帶水,性格中有非常剛硬的一面。
但在李牧身邊出現貌美的女子的時候,他又會表現得像是吃醋一樣。這讓李牧感覺很奇怪,摸不着頭腦。
李牧曾想過,獨孤九會不會是因爲聲音,導致性格有一點扭曲,而把自己當成是女人,喜歡的是男人。但是觀察下來,李牧發現不是這樣,獨孤九是一個很正常的男人,只是有一點莫名其妙的佔有慾罷了。
這與他的生長環境應該是有關係的,由於獨特的嗓音,導致他一直沒有什麼朋友。又因家裡逼婚,導致他的反叛,對女人排斥。而對於生命中出現的,真正可以被稱爲朋友的兩個人,自己和李重義,他表現得非常在意,非常珍惜。只是他分不清各種感情的界限,所以混亂了自己,也讓他人糊塗了。
李牧是這樣認爲的。
這種事情,沒法說。尤其是兩個男人之間,談論這種話題會顯得非常奇怪。所以李牧一直都在避免和獨孤九談及,而是選擇了用引導的方式,讓他有自己的事情去做,因此他才舉辦了江湖遊俠擂臺賽,讓獨孤九在喜歡的事情上付出精力,省得胡思亂想。
可是當獨孤九真的這樣做了,李牧又感覺身邊好像空了一個位置,開始懷念起來了。
想到獨孤九,李牧又想起了李重義。算算日子,大個兒走了也快倆月了,兩個月間,除了馬週迴來的時候,帶回來一次消息之外,音信皆無。
說不擔心,那一定是假話。
對李重義,李牧有着一種特別的責任感。因爲這小子在世上沒有親人了,只有他這麼一個大哥。他過了年才十五,雖然看着人高馬大,實際上沒有什麼城府,他做的事情,都是李牧讓他做,他纔去做的。
李牧非常害怕自己的一句話,害了這小子的性命。就如此去真臘,若成功取回來稻種還好,若是路上遇到了山林匪盜——好像也沒事兒,得多大一夥兒匪盜,能是五百錦衣衛的對手。
怕就怕越往南,瘴氣越多,水土不服,害了病……
想到這些,李牧心中煩亂的很。路上有人認出他,他也沒理,一路無話,半個多時辰,到了京東集。穿過集市,來到靠近東城牆的校場,離着老遠,就聽到呼呼喝喝的聲音,與他上次見到的場面截然不同,這次再看到這些紈絝少爺,已經幾乎沒了紈絝氣息,取而代之的是整齊劃一,令行禁止,即便看到李牧過來,也沒人把目光投過來,都目視前方,動都不敢都一下。
湊得近些,李牧纔看清楚,只見每個人的臉上,都有數條鞭痕,有的還很新鮮,像是剛被抽不久。
程處默喊着號子,瞧見李牧過來了,示意衆人停了下來。
“侯爺,您來了。”
李牧笑道:“你我平輩論教,不用敬稱,叫我名字就行——程兄,明日就要啓程去定襄了,今日還在一絲不苟的完成訓練,真是我大唐軍人的楷模啊,值得敬佩,值得學習啊!”
程處默謙遜一笑,道:“其實現在也沒什麼可訓的了,大家表現得都非常不錯。我今日來,主要是跟大家道個別,等會兒我要請大夥去天上人間吃一頓,侯爺若有空,可一起去啊。”
這麼和諧的麼?
李牧瞅了眼房遺愛臉上的鞭痕,程處默順着李牧的視線看過去,明白了他的疑惑,湊到李牧耳邊小聲道:“不是我打的,是——”
話還沒說完,李牧看到程處默忽然閉上了嘴,好不容易休息一會兒的房遺愛等人也都挺直了腰板,站得溜直。與此同時,李牧只聽到身後像是刮來一陣狂風也似,還沒等他反應過來,面前多了兩個人,其中一個正是獨孤九,而另一個,李牧不認得,尖嘴猴腮鷹鉤鼻,看起來就不像是個好人。
二人站定,獨孤九隻是臉色稍顯紅潤,並不氣喘。而這鷹鉤鼻則像是暈車了似的,兩眼無神,站着打晃兒,大喘氣還不算,一陣陣的乾嘔,臉上灰撲撲地無半分血色。
“大哥,你來了。”
獨孤九如常一樣打招呼,看不出半點不同之處。李牧瞧他這樣子,也沒提別的,指了指面前這個鷹鉤鼻,道:“這是做什麼呢?”
“他說他輕功好,要與我比試一番。我跟他比試,繞着長安城四門跑了一圈。”
李牧注意到了一個細節,在獨孤九說話的時候,鷹鉤鼻張了下嘴,似乎想說點什麼,但是最終還是沒敢出聲。由此,李牧便知,事情可能不像獨孤九說得那樣,多半是獨孤九聽說此人擅輕功,非要拉着人家比試的。
李牧笑了笑,沒有計較,看向鷹鉤鼻,問道:“你叫什麼名字?”
“回侯爺的話,小人韋福。”
“啊,我想起來了。”李牧聽到這個名字,便想起此人了。那日他爲了炒作擂臺賽,給這些遊俠兒都編了門派和諢號,這位姓韋,又擅輕功,他給起名叫“青翼蝠王”。
“原來是青翼蝠王當面,失敬失敬。”
青翼蝠王忙躬身道:“侯爺折煞小人了,小人怎敢稱‘王’,侯爺謬讚之語,小人一次都沒敢提過。”
“江湖諢號嘛,自然得說大了點,不然怎麼鎮得住廠子?實不相瞞,我也是一派掌門,逍遙派的開山始祖便是我了。大家都是江湖兒女,不必太過於拘束了。”李牧安撫了一下,又問獨孤九,道:“小九,正要問你呢,前些日子參與擂臺賽的那些人呢?現在何處?”
“都住在工匠坊,落敗的也都在,共有六十四人。”
“每個人擅長的功夫,都記錄了沒有?”
獨孤九點點頭,這些人的功夫,沒有一個超過他的,任何路數都瞞不過他的眼睛。
李牧看向“青翼蝠王”,道:“蝠王可歇息好了?若歇好了,麻煩你跑一趟,去跟兄弟們說,我在天上人間請客,讓他們過來吃喝,同時對於前程的事,我也會按照事先承諾,給大傢伙一個交代。”
“小人歇好了,這就去。”
青翼蝠王深呼吸了一下,腳尖點地,一躍飄飛數丈。事實就在眼前發生,李牧的眼珠子都要瞪出來了。若是這等功夫傳到千年之後,什麼跳高跳遠撐杆跳,短跑跨欄馬拉松,金牌還不是手到擒來麼?
看着青翼蝠王絕塵而去的背影,李牧好一陣的羨慕,道:“小九兒,啥時候我也能跑這麼快——不用這麼快,有一半兒就行。”
“大哥,這不是練出來的,需要天賦,一千人之中,也不一定有一個有天賦的人,你還是別想了。”
李牧白他一眼,道:“偏就你有天賦,我就沒有?老子天選之人,天賦異稟,什麼都會,你等着,我肯定能練會。”
獨孤九哼了聲,一副懶得吵架的樣子,把頭扭到了一邊兒。
李牧餘光瞥見房遺愛等人,見他們齊刷刷地長出了口氣,心中不免覺得好笑,大家都是同齡的人,至於怕成這樣麼?
“好了,今天就到這裡吧,大家收拾一下,一起去天上人間。你們先去,到了就說是我請客,喜歡吃什麼隨便點,本侯出了名的錢多,用不着替我省錢。只是有一樣,不許喧譁吵鬧,要是驚擾了太上皇,你們都吃不了兜着走!”
“遵命!”
幾十個小夥子齊聲大喊,嚇得李牧激靈了一下,趕緊擺了擺手,程處默喊了聲號子,隊伍橫隊變縱隊,沿着大街向天上人間進發了。
看着隊伍跑遠,李牧拍了拍獨孤九的肩膀,道:“你小子是不是故意躲着我?”
“沒有啊。”獨孤九看向李牧,像是什麼都沒發生似的,道:“你成親那天,我還在那兒喝酒來着,還跟嫂子說話了,只是見你忙,沒打攪你。”
李牧擰起眉頭,道:“怎麼兩天不見,外道起來了?你我兄弟,還要說這些麼?”
獨孤九沉默了一會兒,道:“大哥,我……不知道怎麼說,但是我知道,你是對的,我也該有我自己的事情做,像大個兒一樣,爲你分憂,而不是讓你煩惱——”
李牧張嘴正要說話,獨孤九又道:“現在我覺得挺好啊,大哥你看,我把這些紈絝訓練得多好,算是爲你分憂了吧?”
“唉……”李牧心道,分憂倒是分憂了,這些少爺可倒了黴了,估計都得有心裡陰影了吧。李牧有一肚子的話想說,但是滑到了嘴邊,又不知從何說起,想了想還是算了,拍拍獨孤九的肩膀,道:“走吧,去賬上拿點錢,別空手去……欸?小九啊,你覺得李有容咋樣?你看思文現在也成了親了,他倆本來也沒什麼事,你要是把李有容給娶了,你可就是駙馬爺了。太上皇多看重李有容,你也知道,到時候享不盡的榮華富貴——”
“大哥,你要是沒有話聊了,不聊也行。”
“這叫什麼話,我是你大哥,惦記你才說這些,你要是相不中她,魏瓔珞怎麼樣?魏徵的女兒,雖然家裡頭窮點,但好歹也算是門當戶對,不算委屈。”
“大哥你自己走吧,我先過去了。”
獨孤九把李牧搭在他肩膀上的胳膊挪開,運起身法,眨眼間沒影兒了。
……
王鷗陪着李牧吃過了早飯就回城了,先是到京東集的鋪子看了看賬目,隨後便回了天上人間旁邊的宅邸。李牧不住在京東集了,她也沒有必要再待在京東集的鋪子,雖說有些浪費,但這點錢對她來說,只是一個小數目,不至於放在心上。
沐浴過後,換了身衣裳,王鷗便來到天上人間的二樓包間喝茶了。
她喜歡待在這裡,一來是這裡的茶好,再者,待在這裡,能讓她想起很多美好的回憶。李牧作《將進酒》、《清平調》的場面,彷彿就在昨日。只是最近這段時間,李牧很少來天上人間了,多少有些遺憾。
王鷗的性情恬淡,平時沒事的時候,自己也喜歡作詩,爲了消遣而已。偶爾還潑墨畫一兩幅畫,也都是上佳之選,無愧於才女之名。只是她不與人交際,她的這些才學,無人有榮幸看見、知曉罷了。
王鷗正在畫一幅牡丹,忽然聽到一陣吵鬧的聲音,手裡的筆剛沾墨,受到了驚擾,一滴墨汁滴在了宣紙上,一幅好畫就這樣毀了。這是她打算掛在山谷小院兒,她自己的房間裡頭的畫,就這樣毀了,心情頓時十分糟糕,恨不得招來毒蛇,把這些吵鬧的人都毒死才解恨。
王鷗豎起眉,不悅道:“什麼人吵鬧?”
侍女進來,小聲回話,道:“回小姐的話,是前幾日參加擂臺賽的人,說是侯爺請客。剛我還看見了韋福,小姐要叫他過來問話麼?”
“是他們?”
王鷗把筆放下,凝眉思索了一會兒,道:“不必了,現在人多眼雜,若是叫人看見了,不好解釋。也不急於一時,讓韋福明日來見我。”
“是。”侍女應聲退了下去。
王鷗把桌上的宣紙撤換下去,又重新換了一支筆,重新畫這副牡丹圖。
在李牧身邊安排人,一是爲了幫襯李牧,再者也是爲了另一些目的。王鷗自己也是心亂如麻,她很想維持這份感情的純淨,但是這世上的事情,往往都是事與願違,她也不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