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個相貌平平的人,就是那種扔在人堆兒裡頭,便如一滴水混在了江河中,再也看不出來的那種樣子。也得虧是獨孤九眼神好,才牢牢鎖定了他,沒讓他逃脫了。
但獨孤九也沒追上。
這幾乎是不可能的事情,要知道,獨孤九的輕功不說冠絕天下,也至少是前五的檔次。他都追不上的人,真可謂是屈指可數。起初,獨孤九也以爲自己遇到了高人,起了比較的心思,但過了一會兒,他發現,情況有點兒不對。這人的輕功雖好,或與韋福差不多少,屬於一流層次,卻不是頂尖。他之所以一直都追不上,不是沒他快,而是沒他熟悉地形。
每一次縱身,他都能找到最合適的地方借力。獨孤九觀察他的借力點,找到了竅門之後,速度也提升了起來,眼瞅着就要抓到了——突然,這人消失不見了。
他落入了一個巷子,獨孤九也跟着落下去,但這個人不見了。獨孤九觀察四周,這是一個死衚衕,根本沒有地方躲。而且剛剛倆人的距離已經很近了,在這麼近的距離之下,理論上來講,他無論怎麼藏,都應該逃不過獨孤九的視線纔對。
獨孤九把三面牆壁,都仔細檢查了一遍,也沒有找到機關暗道,又守了一會兒,還是沒等到此人出來,眼瞅着晌午已過了,李牧還在等着他,獨孤九隻好把此地記在心裡,先回去了。
獨孤九走了不久,地面上的青石忽然頂起來一塊兒,一個人從地下鑽出來,又把青石放好。左右瞅了眼,確定安全才縱身離去。
……
獨孤九回來的時候,李牧已經在縣衙安頓了下來。手裡頭拿着一個算盤,正在統計今天的收成。金晨在他旁邊,桌子上擺着筆和紙,李牧念一個數,她就記一個數,保證賬目不出差錯。
“南市崔掌櫃,兩千貫。”
“南市李掌櫃,一千五百貫。”
“北市——”
系統的加持下,李牧具有過目不忘的記性,每個人給他賄賂了多少錢,分文不差。張天愛站在李牧身後,手裡拿着一個冊子,李牧念一個名字,她劃下去一個名字。這份名單,是錦衣暗衛與東廠的番子,這段時間以來調查到的,上次李牧來洛陽的時候,私下裡串聯反對他的商賈、大族,門閥子弟名單,可以理解爲是一個清算名單,凡是給了錢的,這件事兒就算是了了,沒給錢的,便是傳說中的冥頑不靈者,給臉不要,樑子就算結下了。
還好,冥頑不靈的只是少數,大部分的人,都做了他們應該做的決定。
“最後一個,張掌櫃,一千二百貫。”李牧把所有的名字都背了出來,手裡的算盤也停了下來:“七萬七千三百貫,還成,收成不錯。”
“夫君,都記好了,你看看。”金晨把記錄遞給李牧看,李牧瞄了一眼,沒有什麼問題,自己在後頭添了一個‘洛陽侯李牧,兩萬兩千七百貫’,吹乾墨跡,喊了一個錦衣衛過來,把記錄交給他:“拿到石匠那兒去,按照我的吩咐,四塊功德碑要一模一樣的,三天內做完,記得啊,把本侯的名字放最上面,捐款多的,放前頭!”
錦衣衛領命而去,李牧起身趴到了牀上,枕着白巧巧的大腿。金晨過來,溫柔地按着他的後背,幫他緩解疲勞。張天愛手裡託着冊子,數了一下,道:“一共還有十三家冥頑不靈的混蛋,咱們怎麼辦?明天我帶人砸了他們的鋪子?”
李牧撐起胳膊,白巧巧拿過一個枕頭來給他墊着,李牧舒服地趴下,眯着眼,道:“多大點兒事兒,用得着打打殺殺麼?等封四和畢老三來了,報紙能印的時候,稍微提一嘴也就是了,好教洛陽城百姓們都知曉,本侯爲洛陽百姓謀福祉,設四門之學,衆商賈紛紛慷慨解囊,出錢出力,偏偏有這麼幾個人吝嗇得要死。他們的人品如何,咱們不說,讓百姓們評說去吧。”
張天愛聽罷撇嘴,把冊子收拾了起來。李牧的這一招,比她可狠多了。她帶人砸了店鋪,這些人最多就是損失一點兒金錢,洛陽城買賣做不下去了,可以換別的城池繼續做,但李牧的招數,乃是刨根兒的絕戶手段。商家做生意,靠的就是口碑和名聲,全洛陽的商賈,都爲四門學捐款了,偏偏就你們幾個分文不出,說得過去嗎?
這樣唯利是圖的不良商賈,誰要買你們的東西?
“你就壞吧、”張天愛嗔怪地說了一句,又道:“我去叫人把錢先搬到庫房,吃飯的時候,記得叫我一聲。”
“好——”金晨按摩得太舒服,李牧都快眯着眼睛睡着了。他稍微睜開一點兒眼睛,看到白巧巧手裡又捧着一本書,忍不住說道:“娘子啊,上次我跟你說的‘胎教’的事情,都是隨口胡扯的。孩子還沒生出來,他能知道個什麼?你現在就是讀一萬本書,臭小子要是自己不肯學,也是一點用處沒有。你就別總盯着看了啊,歇一歇,歇會兒。”
“等我看完這篇。”白巧巧躲開李牧伸過來的手,非得看完了不可。李牧也不要跟她搶,心中好奇,是那一本書,竟然能讓自己老婆看得如此入迷,便向封皮看了過去,看清之後,頓覺無語。白巧巧看的書,竟然是四書五經中的《詩經》,這是真打算考狀元啦?
金晨見李牧疑惑無語,湊到他耳邊小聲道:“夫君,巧巧最近一直都很用功,前些日子還找我問《中庸》裡的句子,好多見解,我都遠遠不及呢。”
金晨琴棋書畫無所不通,她的底子如何,李牧心裡是有數的。聽她這樣說,李牧是真的覺得驚奇了,巧巧竟有這樣的本事。難道,不知不覺,巧巧也要變成大才女了麼?
李牧爬起來,把書從巧巧的手裡拿開,輕輕摟住她的肩膀,金晨見狀,知趣兒地退了出去。
“娘子,你這是何必呢?讀書很累的,你又懷孕着,我喜歡你,又不是喜歡你會讀書。家裡的‘才女’已經夠多了,我還是喜歡剛認識你的時候,你原本的樣子。”
李牧以爲白巧巧是在自卑自己出身低,想通過後天的努力彌補。這是一件好事兒,但李牧覺得,白巧巧真的沒必要這麼做。所謂文化這種東西,有點就成了。識字,能算數就可以了。學多了,反而苦惱。像那些科舉不中的老學究,整天研究貼經都要魔障了,真正的用處在哪兒?
李牧不想白巧巧過得那麼累。
白巧巧靠在李牧的懷裡,抓着他的手,起初沒作聲,後來見李牧一直注視着自己,躲不過去了,只好說道:“我想幫幫你。”
“用不着啊!”李牧笑道:“我知道你想幫我,可是咱家現在沒有啥必須得是你做的事情啊?你不要看天愛在錦衣衛,那是她閒不住,不用她去也是可以的,沒必要比這個。你現在懷着孩子,好好養身子,把孩子順利生下來,爲咱家傳宗接代,這就是幫我最大的忙了。其他的事情,都是小事兒。”
白巧巧紅了臉,道:“人家又不能一輩子懷着孩子,等孩子生下來,長大了。我總有閒着的時候,要是我什麼都不會做……”
“那也沒人敢看低你呀。”
白巧巧搖搖頭,道:“不是誰看低我的事情。我知道,姐妹們不會看低我,夫君疼愛我,更加不會。家裡的下人,怕夫君責怪,即便心裡看低,他們也不會表現出來——”
“所以啊,你就好好的休息休息,幹嘛這麼累呢。”
“夫君還讓不讓人把話說完了。”連着被打斷了兩次,白巧巧有點不高興了,見她癟嘴,李牧趕緊哄着,讓她把話說完:“這不是外面的事情,是我心裡面的事情,我不能一輩子躲在夫君背後,什麼都幫不上忙。我知道我的能力很小,但只要能幫上你一點兒,我就會非常開心了——”
白巧巧注視着李牧的眼睛,道:“因爲我們是夫妻嘛。”
“老婆……”白巧巧的一句話,讓李牧差點掉眼淚。他最受不了的,就是這樣的話。真情和假意,一眼就能分辨。白巧巧對他一向只有真心,沒有任何的謀算,只有實心實意的付出,讓他怎能不感動?
李牧深吸了口氣,在心裡做了個決定,道:“娘子,你的心意,我明白了。但你看這些書,哪怕成了大儒,對我也幾乎沒什麼幫助,你的方向錯了。”
白巧巧一呆:“那我應該學點什麼?”忽然她想到了什麼,表情有些挫敗,道:“我想起來了,夫君喜歡打鐵,可是我力氣小,拿不動鐵錘……”
李牧差點被白巧巧給蠢笑了,道:“哪個要你打鐵了,你這雙手,從前做粗活的時候,都磨出繭子了。好不容易把你養的細皮嫩肉的,我怎麼可能捨得你去拿鐵錘呢。”
“唔——”李牧抿嘴想了想,道:“這樣吧,我教你點別的,看看你學不學的會,你要是學得會,還真能幫得上我,你想學麼?”
白巧巧用力點頭:“想學,夫君,我想學的,我會認真學的。”
“好、”李牧一口答應,道:“我可以教你,但是有個前提。此事不可操之過急,在你懷孕期間,只能學習一些簡單的,而且每天最多一個時辰。”
白巧巧張口要說話,被李牧打斷:“要是能答應,我就教你,要是不答應,我不教了。”
李牧都這麼說了,白巧巧還能說什麼,只好答應下來,撒嬌追問:“夫君想教我什麼?”
“機關,聽過麼?”李牧想傳授給白巧巧的,其實是系統【工程學】分支裡頭的【機關術】,此前他爲了做四輪馬車的軸承,把機關術練習到了中級,後來就再也沒練過了。
機關術需要的零件,多是小物件兒,女子的力氣完全可以應對,只要有圖紙,按照圖紙做就行了。不像【製藥】需要【採集】作爲前置技能,屬於是一個比較單一的技能。
學到了後面,機關術能製作出很多有趣又有用的東西來。比如說“暴雨梨花針”,這就是機關術製作出來的暗器。機括一按,數萬細小的針射出來,就算輕功好如獨孤九,他也不可能全都躲得過。
白巧巧若是掌握了機關術,她能做出很多自保的東西。李牧說的,她能幫得上忙,說得就是這個。李牧如今最大的軟肋,就在他的親人身上。孫氏有唐家保護,他可放心。李知恩回了新羅,王宮守衛森嚴,他也不需要擔心什麼。身邊的幾個女子,王鷗養毒蛇,必然也會毒術,自保不成問題。張天愛和金晨,都有一身的功夫。唯獨白巧巧,半點自保能力都沒有。
如今現學,無論是毒術還是功夫,都已經晚了。只有這機關術,什麼時候學都不晚,只要有悟性,能夠觸類旁通,學起來是很快的。
而對於李牧來說,他教白巧巧,都用不着白巧巧有什麼悟性。他有系統在手,使用第一個特殊技能【秘傳】,就可以把技能傳授給白巧巧。通過【秘傳】獲得的技能,與李牧使用起來一般無二,只是要比李牧掌握的低一級罷了。
但這也夠用了,只要李牧把技能練到高級,白巧巧就能掌握中級的機關術。中級的機關術,雖然還做不出暴雨梨花針,但是大部分的暗器,也都能做了,到時候李牧把所有中級圖紙都買下了,做出一大堆的暗器、裝置出來,自保肯定不成問題。
自打上次在工匠坊使用【秘傳】批量‘生產’工匠過後,李牧就再也沒使用過【秘傳】這個技能,一直都是在冷卻完畢的狀態。他的機關術已經到了中級,正好可以把初級機關術傳授給白巧巧。
“你坐着別動啊,我去拿紙筆來,給你畫個圖。”
李牧跳下牀去,拿了桌上的紙筆過來。鋪在牀上,李牧使用了【秘傳】技能,在紙上畫出了一個圖樣。
“這個東西叫魯班鎖,它是個榫卯結構的小物件,作爲初學最合適不過……”倆人一個講解,一個認真聽,白巧巧沒有注意到,在李牧講解的時候,紙張上有一道微不可查的光華浮起,像是午後撒在她身上的陽光一樣,滲透進了她的身體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