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知道對方是南江一少孫翊,曾毅還讓自己抓人,這是什麼意思,陳龍多少有點明白了,當下哪還有任何的含糊。
第二天一早,陳龍就親自帶隊,大張旗鼓地領着三輛警車殺到平川建設,上樓把那位部門經理給扣住帶走,臨走還拉響警笛,搞得驚天動地。
把人帶回警局的時候,局長馬金有就站在窗戶邊,將下面的情況看得一清二楚,馬金有此時心裡是叫苦不迭,陳龍啊陳龍,你這個王八蛋,這回可把老子給害死了!抓人就抓人,你倒是低調一點啊,偏偏還搞出這麼大的動靜,生怕別人不知道你是從孫大少的公司把人抓了嗎!
馬匹的,你這不是在打孫少的臉嗎!打孫少的臉,那就是打孫省長的臉!你小子不想活了,也不要拖着老子一起下水啊!
陳龍前腳抓人,馬金有後腳就知道消息了,他很生氣,但又無計可施!陳龍不是傻子,既然敢明目張膽地抓人,那背後肯定就是有人在撐腰,這種神仙打架的事情,馬金有是唯恐躲之不及,被誤傷着了,又怎麼會亂插手呢,就算知道了,他也只當是不知道。
正想找個正當理由出去躲躲呢,桌上的電話就響了起來,馬金有隻好走過去接起來,道:“我是馬金有!”
“馬金有,你們天府分局到底是怎麼回事!”電話裡傳來一聲怒喝,“還要不要形象,還要不要影響了,羣衆都把狀告到我這裡來了!”
馬金有聽出聲音來了,是市局的副局長王大峰,他道:“王局,是不是下面的人又捅什麼簍子了?您放心,我馬上處理!”
“我問你,今天到平川建設去抓人的是哪個?是什麼理由啊!”王大峰在電話裡拍了桌子,反諷道:“你們天府分局可真是爲我們警方長臉了,三輛警車,全副武裝,我倒要知道知道,你們這是在辦多大的案子啊!”
馬金有就道:“王局,你消消氣,這事我馬上就去過問!等弄清楚了,我立刻向你彙報!”
“該怎麼處理,你自己看着辦!”
王大峰聲色俱厲地扔下這句,就咔一聲掛了電話,心裡直罵馬金有混賬王八蛋,這麼大的動靜,我就不信你這位分局局長一點消息都沒有!還弄清楚情況之後向老子彙報,馬匹的,老子要是能攪得動這趟渾水,還要給你打這個電話嗎!
王大峰跟馬金有存了一樣的心思,他也不想趟這個渾水,但是沒辦法,孫翊親自打電話過來了,他怎麼着也要過問一下。
馬金有此時直後悔自己跑得慢了一些,這真是官大一級壓死人,王大峰自己想抽身事外,卻要把自己推出去頂風抗浪!
眼下南江省的政局極其不明朗!從方南國離開之後,幾派力量就處於一種錯綜複雜的狀態,明明都已經按耐不住了,卻因爲新來的省委書記冰寒柏的意外低調,形成了一個詭異的局面。由於摸不清楚冰寒柏的意圖,大家誰也沒動,暫時保持住了一個平靜的狀態,似乎是波瀾不驚地實現了平穩過渡。
可誰都清楚,在這平靜表面之下,其實早已是波濤洶涌,這時候任何一個小小的石子扔進去,都有可能掀起一場滔天巨浪。
今天陳龍大搖大擺地去抓孫大少的公司抓人,極有可能就是要掀起風浪的前奏,這個時候,馬金有就是有十個膽子,也不敢置身其中啊!
想了想,馬金有給陳龍打了個電話,語重心長地道:“老陳啊,你今天辦的是什麼案子?剛纔市局的王局長都打電話來過問了,要注意影響啊!”
陳龍已經把人抓了,也就沒什麼可顧忌的了,道:“馬局,我絕對是公事公辦,照章出警,就是王局長親自過來,我也不怕!”
馬金有直頭疼,道:“那就好,你親自向王局解釋一下吧!我只講一句,我們是人民警察,作爲執法人員,我們要恪守職責,但更要嚴格遵照法律辦事!”
“是!馬局的話,我一定牢記在心!”陳龍表態道。
馬金有把該點的都點到,該說的都說了,也就不再多廢話,道:“一會我要下去蹲點調研,家裡大大小小的事情,就暫時都交給你了!”
陳龍道:“請馬局放心!”
放下電話,就有警員來問陳龍,“陳局,那人關在訊問室了,您看是不是可以進行訊問了!”
陳龍隔着窗戶,看到馬金有夾着手包下樓,跳上車子,就匆匆分局大院,不由嘴角勾起一絲不屑的笑意,道:“審個屁!你把那人給我看好了,除非是市局領導親自過來,否則絕不能讓他踏出分局半步!關夠四十八小時,就讓他滾蛋,中間要是出了岔子,老子就扒了你這身狗皮!”
警員詫異,就這麼大張旗鼓地把人抓來了,卻審都不審一下,陳局這葫蘆裡賣的到底是什麼藥啊!
“我說得不夠清楚嗎!”陳龍黑着臉喝問。
警員心中一凜,只得按住滿肚子的納悶,挺身道:“清楚!請陳局放心,我會親自看守,絕不會出任何差池!”
“這件事辦好了,我給你記功!”
陳龍大手一揮,就讓警員出去了,隨後坐在辦公椅裡,臉上有些苦笑,自己手裡的這副銬子,眼見着是越來越大了,以前自己拷過常務副省長袁公平的兒子袁文傑,今天又升格了,把省長公子的人也給拷了,而且還是大搖大擺地拷回來了。
也不知道自己跟曾毅認識,究竟是幸運,還是倒黴!
此時清江大飯店內,南雲醫學慈善基金正在召開新聞發佈會,向媒體們介紹南雲慈善基金善款的籌集和使用情況。
新聞發佈會還沒開始,臺下的記者羣裡先爆出了大消息:
“剛剛得到的消息,三輛警車圍了平川建設的樓,從裡面抓走一個部門經理!”
周圍頓時一陣倒抽涼氣的聲音,“真的假的?誰瞎了眼,敢去那裡抓人,這不是打孫……”
“慎言,慎言!”有人趕緊提醒着。
“消息千真萬確!已經證實了!”
“這可是超級勁爆大新聞啊!”
“怎麼,你想報道一下?”有人反問。
那人就急忙擺手,道:“我又沒瘋!誰知道內幕,分享一下嘛!”
諸位記者同行們齊齊搖頭,別說不知道內幕,就是知道,也不能說出來啊。
正在此時,南雲基金的工作人員走上演講臺,道:“各位嘉賓,各位媒體朋友,感謝大家的蒞臨。今天召開這個新聞發佈會,是要通報南雲慈善資金的運作情況,迴應某些輿論提出的質疑。”
記者們就回到正題,警察從平川建設抓人,確實是一樁大新聞,可惜無法進行報道,還不如專心報道南雲醫學慈善基金的事情。這也不是一件小事,昨天網上就已經吵翻天了,說什麼的都有,罵南雲醫學慈善基金爲“漢奸”基金、“洋奴”基金的聲音,佔了絕大多數,聽說還有人準備到南雲醫學院去抗議示威,要求南雲慈善基金退還慈善家們的善款。
作爲媒體,自然清楚大衆喜歡看什麼樣的新聞,像眼下這個關於“漢奸”、“洋奴”的爭論,永遠都是最吸引大衆眼球的話題。
“今天我帶來了三份材料:”
“第一份材料,是南雲慈善基金善款的來源統計情況,截止目前,南雲慈善基金共募得善款四億兩千七百二十六萬八千五百元整,其中國內慈善家的捐款數額爲三億四千三百萬,而國際友人的捐款數額,也有六千六百萬,佔到了善款總額的百分之15!”
“同時,我們還收集了一些國內其他慈善機構公佈的數據,比如中華慈善總會,善款的百分之60以上,都是來自於海外捐款;比如兒童少年基金、婦女發展基金,5成的善款來自於國際捐助;比如殘疾人福利基金,三成的善款,也是來自於國外。”
“從中我們可以看出,善心是沒有國籍之分的。”
這些數據都是對外公佈的,但很少有人會花費力氣整理,南雲慈善基金髮言人的這一個統計結果,倒把在場的記者給嚇了一跳,誰也沒想到,在善款的籌集方面,國外募捐能佔到這麼大的一個比例。
“第二份材料,是南雲慈善基金善款的使用情況。南雲慈善基金使用的是專用賬戶,收支統一,自成立至今,南雲慈善基金只有一筆支出,數額爲1436元,用於購買電話機三部,傳真機一部,打印機一臺,所有支出,全都體現在賬戶流水上,絕無虛假。”
“目前南雲慈善基金共有工作人員四名,其中專職零人,兼職四人,兼職人員不領取薪水,基金會的其餘辦公設備,以及辦公場地,均是由榮城和白陽兩市企業捐助的,並無其它支出。”
發言人做着介紹的同時,這些材料就發到了諸位記者的手中,大家打開一看,確實和發言人所說的一模一樣。這個東西做不了假,是銀行的專用對賬單,爲了證明真實可信,最後還有一筆三分錢的收支交易,時間就發生在發佈會開始前的五分鐘。
由此可以證明,在這之前,慈善基金的賬戶再無其它支出發生,所謂“拿國人善款,爲美國大律師看病”的謠言,也就不攻自破了。
“第三份材料,是南雲醫學慈善基金的章程,請大家着重比較醫學救助和醫學援助的區別,南雲醫學慈善基金自成立以來,只進行一次過慈善行動,是醫學援助性質的。”
發言人說到這裡,就把面前的講稿一合,道:“今天的發佈會內容,就是這些了,希望也懇請在座的媒體,能夠把事實的真相傳播給大衆。謝謝!”
臺下的記者就立刻發問:“請問,爲什麼南雲慈善基金會選擇對一位美國人進行慈善援助?”
發言人看着那位記者,沉聲答道:“基金會的章程,只規定了我們的慈善對象,是那些需要醫學救助、援助的人,是那些有困難的重病患者,而不是中國人,或者是美國人。”
李偉才就站在發佈會的現場,聽到這個回答,不由微微頷首。
今天的發言稿其實就是李偉才擬的,但在發佈會之前,李偉才還極力向曾毅建議,要求在發佈會上重點把基金會並沒有爲勞倫的病花錢的事講一講,但被曾毅拒絕了,理由是“做任何事情都可以狹隘,但在慈善上不能有狹隘之心。”
當時李偉才還有點不理解,現在卻覺得曾毅非常英明,要不是如此,現在發言人的回答能這樣硬氣嗎!
你在該不該爲某國人進行援助上費盡心思地辯解,其實就是把自己放在了一個很不利的地位上,就算你解釋清楚了勞倫的事情,那麼對方緊接着又會問一句:你募捐的時候不分國籍,救助的時候卻以國籍區分對待,這不照樣是在搞“假”慈善嘛!
搞不好,還會弄出很壞的影響,什麼傷害國際友人的感情,破壞團結穩定的局面,損害國家形象。對方既然是來找碴的,又有什麼話講不出來?
“對於這次一些輿論的質疑,你們如何看待!”
“南雲慈善基金自成立起,所有信息便是對媒體公開的,某些媒體出於自身不可告人的目的,罔顧事實,顛倒黑白,對大衆進行惡意誤導,已經嚴重損害了我們基金會的形象,也傷害了國內外慈善家的感情,對此我們一定會依靠法律,追究到底!目前我們已經向公安機關報案,並提出了刑事訴訟!”發言人很嚴肅地說完這些,語氣才緩和了一些,道:“當然,這次的事件也暴露出我們自己在信息公開、媒體溝通方面的不足,今後我們會加強這方面的建設。”
在場的媒體記者臉色纔好看一些,他們也是媒體人,發言人說追究到底時,他們多少有些感同身受。
李偉纔看了看,覺得差不多了,就示意發言人可以宣佈散會了。
發佈會是開了,但效果如何,李偉才並不怎麼看好,現在國內的慈善事業的形象很不好,就拿海內外民衆捐給希望工程的善款來說吧,明明是慈善款,卻是由教育廳、教育局這樣的行政機構來辦理,由省到市,由縣到鎮,層層下撥。
李偉才自己就是體制中人,自然不糊塗,層層下撥,其實就意味着是層層盤剝,各級地方都把這些捐款當做是唐僧肉,或挪用,或貪污,該爲孩子們建校舍的錢,最後卻大多用在了給領導買車蓋樓上了,真正用在孩子們身上的錢,可能都不到三成。
大家見多了這種形式的慈善,自然更願意相信天下烏鴉一般黑,就算南雲慈善基金是真慈善,那也很難解釋清楚了。
這個背後潑髒水的人,正是摸準了普通人的這個心理,纔會如此肆意進行攻擊,讓你是黃泥巴掉褲襠,不是屎,也是屎了。
陳龍從平川建設抓人的事,省長孫文傑是第二天早上才知道的。
一上班,秘書進來沏茶,順便小聲說道:“老闆,我聽外面傳得沸沸揚揚,昨天天府分局的警察,從平川建設抓走一個人!”說着,秘書把一份《山南好報》,端端正正地擺在了孫文傑的辦公桌上。
孫文傑眉頭微皺,這幫警察,難道不知道打狗還需看主人的道理嗎,抓個人,竟然還鬧得沸沸揚揚,真是豈有此理!
“警察哪天不抓人,大驚小怪!”孫文傑道了一聲,就捧起茶杯,準備翻看今天的報紙,對秘書說的這件事,他並沒有多在意。
看到放在最上面的這份《山南好報》,孫文傑有些納悶,這種小報,怎麼也被送到了自己的的桌上!不過他還是拿了起來,現在這個秘書,是孫文傑到南江省換的第二個秘書,用了有一年了,人也很有悟性,也有眼力勁,很讓孫文傑欣賞,既然秘書送來這份小報,肯定就有送來的道理。
等看完秘書專門折在最上面的那篇文章後,孫文傑一琢磨,就知道大事不好,他直接拿起電話,撥給了自己的兒子孫翊,開口就問道:“那個被警察抓走的人,放出來沒有?”
孫翊本來正爲這事發火呢,憑着自己堂堂省長公子的面子,一天過去了,竟然愣是沒把人撈出來,真是邪性了,能夠拍板拿事的人,全都發瘋似地扎堆下去蹲點了,一個都找不着,找着的又是不管事的,真他孃的操蛋。
不過此時接到父親的電話,孫翊卻是有些膽戰心驚的感覺,他沒想到這事都傳到自己老子的耳朵裡去了,心中忐忑不安!
“這……”孫翊吭哧着,不知道該怎麼回答。衙內的剋星,大多都是自己家的老子、老爺子,上面隨便咳嗽一聲,都能嚇得衙內們渾身哆嗦,大氣不敢喘一聲。
“到底有沒有!”孫文傑厲聲喝道。
“還沒,不過……也快了……”孫翊答到。
“十足的蠢貨!”孫文傑就怒不可遏地磕上了電話。
作爲一名老練的政客,孫文傑自然要比孫翊看得深,只是秘書的一句提醒和這份小報,他就已經推測出事情的來龍去脈了。
報紙上的質疑,是針對曾毅去的,而昨天警察的抓人,則根本就不是衝着報紙上的這份質疑去的,而是衝着我孫文傑來的。
眼下南江政局極其敏感,各方力量維持着一種很危險的平衡,警察在這個時候大動干戈地抓人,不管是誰,都會認爲這是跟省裡的政治鬥爭有關的。神仙鬥法,只要是沒有得“腦膜炎”的,誰會往裡面去湊,躲都躲不及呢!這幫政壇油條們,各個都想等局勢明朗化之後再站隊。用腳趾頭想,也知道孫翊這時候是不可能把人撈出來的。
而四十八小時如果把人撈不出來,就不是丟面子的問題了,而是這會向外界傳達出一個極其嚴重的錯誤信號:那就是孫文傑在南江省,根本沒有什麼影響力!
這個錯誤信號一旦發出,下面人自然就會選擇性站隊了,就連那些原先的孫系人馬,怕是也要重新掂量一下自己的位置了。
低調了許久的冰寒柏,其實一直都在尋找機會,在收到這個信號之後,他還能繼續保持低調嗎?不用想,都知道冰寒柏必然會發起凌厲攻勢,一舉確認自己的一把手權威地位。
孫文傑想到這裡,心中也不禁一陣後怕,什麼叫做牽一髮動全局,眼下這個就是了!如果這件事是有高人指點,那還罷了,如果這件是是曾毅自己做的,那這個人就太可怕了,不僅對省裡政局是瞭如指掌,甚至連事後各方的反應也全都揣摩到位了,時機更是選擇得非常恰當,現在有很多人已經按耐不住了。
真要是讓他得逞了,那就是一石激起千層浪,南江高層眼下的詭異局勢,立刻就要被迫着明朗化,這對自己是極其不利的。
這哪是一個小小的管委會副主任,孫文傑感覺自己面對的,完全就是一位同等級的老辣政客,他心裡更願意相信這件事是方南國在背後出謀劃策的。
再看自己兒子的招數,簡直就不可相提並論,竟然使出抹黑這樣的下三濫手段,這能有用嗎?
身處官場這個大染缸,任你清白如玉,也不會有幾個人相信的,你抹不抹黑,根本無損於別人的名聲,反倒是平白掉了自己的檔次。
你抹黑人家,人家一個澄清的新聞發佈會就能解決了,就算眼下沒人相信,但黑的就是黑的,白的就是白的,事情總有大白於天下的那一刻。反倒是人家的一個小小反擊,看似不起眼,看似只是意氣之爭,卻直奔你要害而來,只要一着不慎,便會滿盤皆輸。
“曾毅……”
孫文傑把這個名字唸了一遍,然後重重哼了一聲,隨後拿起電話,撥了出去。
現在孫文傑的首要之事,就是立刻、馬上把人弄出來,他從來都不曾想到,自己竟然會有差點讓一個小人物給算計到的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