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鬱猛地睜眼,望着跳動的火苗呆愣數秒。
剛纔那是……指引夢?
她不必刻意去回想,夢裡的一切,每一個情景每一句話就像前一秒真實發生的事,歷歷在目。
爺爺在夢裡說的那些驢脣不對馬嘴的話,現在,她也完全明白了其中的含義。
守夜的獵人奉令叫醒族人,每個醒來的人第一眼看到的是隻有天空氏族的人才能看懂的手勢:手指在放在脣邊,發出噓聲。
不多時,所有人都從睡夢中甦醒,營地裡仍然悄無聲息,唯有疑惑、訝異、緊張、不安等情緒在無聲地蔓延。
各部落的酋長也在神不知鬼不覺中聚在一起,他們已被告知,巫師大人得到了天空的指引,有重要的事情要和他們討論。
“天空祭司很安全!”
林鬱宣佈了她從夢裡得到的第一個信息。
張天其實沒有在指引裡明說,不過,託夢給她卻沒有求援,這件事本身就表明了他安然無恙。
衆人無不鬆一口氣,自天空祭司獨自離去後,大家雖然嘴上不說,心裡無時無刻不在擔憂,這時,懸着的心終於落回肚皮裡。
接着,林鬱宣佈了第二個信息:“今夜,野獸會發動襲擊,它們的目標是河畔部落,只要我們不干預,野獸就不會襲擊我們。”
酋長們大吃一驚:“今夜?那不是馬上了嗎?野獸已經渡過河流了?什麼時候的事?”
“具體情況我也不清楚,指引是這麼說的,絕不會錯。”
林鬱語氣篤定,她自然是百分百信任張天的判斷。
“不過,”她話鋒一轉道,“說是這麼說,以防萬一,我們還是要做好應對的準備。”
“這個當然!”
酋長們異口同聲。他們相信天空的指引,但他們不相信野獸,野獸發起狂來,可控制不了自己,那是見人就咬!誰敢保證不會傷及池魚?
“那河畔部落……我們要提醒他們嗎?”蘭花問。
林鬱搖搖頭說:“我們和他們語言不通,不容易說清楚,這件事也不該由我們來做,我想,他們一定也會得到天空的指引。”
花豹也說:“既然野獸是衝着河畔部落去的,和我們沒有關係,那我們最好不要摻和,管好自己就行了。”
花豹一向保守穩健,不過這次,他的提議得到了衆人的一致認同。
林鬱囑咐道:“讓所有族人做好準備吧,但不要驚慌,也不要弄出太大的動靜,以免驚動了對方。”
林鬱召集衆酋長商議的時候,河畔部落的四名巫也急急忙忙聚到了一起。
“看樣子,大家都得到了指引。”巫婆面色肅然。
天空祭司說過,得到指引表明危險已經臨近。她本以爲渡河之後,危機便解除了,現在看來,她太樂觀了。
四人將各自的夢境進行比對,和上次一樣,四人都得到了相同的指引,這顯然不是巧合。
正因爲如此,四人更加納悶。
巫醫松蘿把大家心裡的疑惑徑直問了出來:“祖先讓我們立刻喚醒族人,就好像……野獸馬上就要發動襲擊了一樣。難道野獸還會造船渡河嗎?還是說,這次來的會是鳥雀或者蝙蝠?”
在松蘿看來,只有會飛的動物能夠渡過河流,但鳥雀能帶來多大的破壞呢?朝他們噴糞?
另三人陷入沉默,一時之間也是茫然不解。
這次的指引沒有明確提到他們即將面對怎樣的危險,會在什麼時候發生,只給了他們一個不容置疑的指令:立刻喚醒所有人,保持安靜,讓女人和小孩登船,不要上岸,男人做好戰鬥準備。
這個指令本身便預示着將有大事發生。
森林裡死一般寂靜,漆黑之中彷彿隱藏着無數雙嗜血的眼睛,四人都有種被什麼東西盯上的感覺,頓覺毛骨悚然。
沉默片刻後,巫女鈴蘭問:“我們真要按照指引說的做嗎?”
“還有更好的辦法嗎?我們連將要發生什麼事都不知道。”
堇頓了頓,接着說:“不管怎樣,祖先肯定是爲了我們好,按照祖先的指引做,總不會錯。”
……
【信仰值:1627】
花費50點信仰值,分別給林鬱和河畔部落的巫託了夢。
給林鬱的指引比較詳細,基本把事情的來龍去脈都交待清楚了,給四名巫的指引則簡單粗暴,不解釋,直接下達指令。
張天既不希望河畔部落毫無準備,也不希望他們準備得太過充分,錯判形勢,自以爲是地選擇正面硬剛。
爲今之計,三十六計走爲上。
所以乾脆直接下令,杜絕不必要的思考,按照他說的做就完事了。
狼孩手握黃石,只要還在地面上,無論逃到哪裡都逃不出她的掌心。
唯有河裡絕對安全,黃石的力量進不去,再兇悍的野獸也夠不着。
河畔部落擁有的船隻應該不足以讓所有人都撤到河上,只能優先撤離不擅長搏鬥的女人和小孩。
犧牲在所難免,而且,這對雙方來說都是必要的。
狼孩費這麼大勁集結部隊,不貨真價實打一仗,痛痛快快殺一些人,她對自己對獸羣都沒法交待。
河畔部落也可以藉此機會緩解人口壓力,儘管這麼說有些殘忍,但事實便是,死一些人對整個族羣而言未必是壞事。
既然無法阻止這場戰爭,那就只能儘量減少傷亡。
張天不動聲色地做完這一切,然後扭頭看向那個遍體鱗傷的女人,用狼語嗷嗷搭訕。這女人和狼娃的關係親近,又是女媧的後代,得拉攏過來才行。
女人填飽了肚皮,正靜坐着閉目養神,恢復體力。
聽見動靜,睜開眼一看,隨後無奈地搖搖頭,再次表示自己聽不懂。
果然不懂狼語嗎?
之前見她和狼娃用手勢交流,張天就猜到了有這種可能。
現在得到證實,他更加疑惑。
難道兩人真就一點共同語言都沒有?
他很難想象語言不通的兩個人能夠成爲同伴。
狼孩說她懂得狼語、猴語和熊語,狼語和猴語這女人都不會,表明她既不是狼孩,也不是猴孩,總不能是個熊孩子吧?
看她跟大熊貓也不是很熟的樣子……
遠處的大熊貓扣了扣肚皮,蹬了蹬小短腿,翻過身接着睡,這羣胖球打從一開始就沒朝這個方向看過一眼。
張天只好衝她打手勢,想問她從哪兒來。
然而,狼孩和這女人之間的默契顯然不是他能比的,就這麼簡單一個問題,打了半天手勢,最後還手舞足蹈地表演一番,愣是沒讓對方看懂。
真笨!
張天不覺得是自己的表演太拙劣,一定是對方太笨,悟性太差!
但並非毫無收穫,至少證明對方很有耐心,自始至終也沒嫌他煩,她甚至還在笑,忍俊不禁的那種笑。
野獸向來是不苟言笑的,耐心這種特質在野獸身上也很罕見,野性和耐心在某種程度上是一對反義詞。
張天越來越覺得這女人像個人類,而非獸孩。
如果是人類的話,那應該有名字吧?
張天拍了拍胸口,說:“天。”
然後指着她,遞去一個疑問的眼神。
自我介紹是最基本的交流,是個人應該都能看懂。
女人終於看懂了,也拍了拍胸口,刻意放緩語速,吐出兩個音節:“紫……煙……”
果然是個人類!
張天露出笑容。
“紫……煙……”
有點彆扭,河畔人不會把這兩個音節組合在一起,或許是巖堡人那邊的語言習慣。
他重複幾遍,念得慢時不覺得有什麼,念快後不禁輕輕皺眉:這名字怎麼有點耳熟?
這時,忽然響起一聲字正腔圓的呼喊:“紫煙!”
張天瞬間反應過來,這兩個音節壓根就不是森林語,而是草原語!
這女人竟然是山上部落的大祭司,紫煙!
他既驚又喜,正想和對方好好嘮一嘮,卻見紫煙起身朝狼孩走去,剛纔正是狼孩在喊她。
壯碩的頭狼帶着它的小弟很強勢地擋在張天跟前,狼孩顯然打算和紫煙商談之後的行動,不希望他跟過去。
“紫煙!”
張天也字正腔圓地大喊一聲。
紫煙停下腳步,回頭衝他輕輕點頭,然後指着他說:“天?”
她還以爲對方是在向她確認彼此的名字。
張天咧嘴笑了起來,從短裙褶層裡摸出一顆由黑曜石打磨而成的珠子,當初離開時,山上人送了他們不少黑曜石飾品,大部分都在林鬱那兒,張天只留下一顆石珠,權當紀念。
他揚手一拋。
紫煙接住一瞧,一下愣住。
她做夢也沒想到,能在這裡見到家鄉的聖石!打磨得如此光滑圓潤,此等技藝,無疑出自部落最頂尖的石匠之手!
他怎麼會有我們部落的聖石?
“紫煙?”
狼孩的催促打斷她的思緒。
她回過神來,收起聖石珠子,深深地看了張天一眼,隨即恢復如常,和狼孩進入樹林裡密談。
山上部落的大祭司竟然跑到了這麼遠的地方來,怪不得山上人搜遍羣山都沒能找到。
是被狼孩搭救了嗎?也只有黃石的功能可以實現兩地的往返,而且不會被人發現。
這樣看來,她身上的燒傷應該是在祭祀大山的時候留下的……狼孩爲什麼要救她呢?是特意趕去救她,還是說,只是湊巧路過,順帶搭了把手?
張天打個呵欠,懶洋洋地站起身。
趴地上打盹的羣狼立刻擡起頭來,一臉警惕地盯着他。
“別緊張。”張天發出狼叫,“我去撒泡尿。”
放完水回來,紫煙和狼孩已經聊完了,狼孩正在做最後的動員——把巨猿和大熊貓薅起來,召集狼羣和猴羣。
時辰已到,開戰在即。
這支由狼、猴和熊組成的雜牌軍,戰鬥力最強的無疑是狼羣,它們完全服從狼孩的指揮,不說訓練有素,起碼有條不紊。
不像猿猴,本來就習慣了撒潑打滾,又是臨時拉起來的隊伍,指望它們有組織有紀律,簡直是妄想。
大熊貓雖然單兵戰力高,但畢竟數量少,只有十二頭,適合奇襲,不適合正面交戰。
想打勝仗,還得靠她的嫡系部隊。
張天稍微看了會兒,便明白了狼孩的計劃。
她要親率狼羣和猴羣正面襲擊河畔部落的營地,紫煙則帶領巨猿和大熊貓從地下發起進攻。
有點帶兵打仗的天賦啊,還懂得前後夾擊……
“天!你跟着我!”
紫煙用草原語喊道。她原本懷疑他是山下人,剛纔問了狼孩,得知他不是草原人,而是來自更加遙遠的北方。
她不確定他是否聽得懂草原語,姑且一試。
“好!”
張天很自然地用草原語應一聲,小跑過去。
巨猿和大熊貓都一改白天的懶散,身上終於散發出大型野獸該有的氣場。
張天沒有從這羣龐然大物身上感知到敵意,但他仍然儘量同它們保持距離,大熊貓固然可愛,一想到它一巴掌能讓自己哭很久,他就不敢顯露出絲毫的褻瀆之意。
他懂得草原語!
紫煙高興極了,狼孩也只是知道她的名字和幾個簡單的單詞而已,她太久沒說話了,忍不住再三確認:“你懂草原語?”
“當然,大祭司,我當然懂草原語。”
紫煙瞪大了眼睛,難以置信道:“你知道我是大祭司?你……你不是從遙遠的北方來的嗎?”
張天不答反問:“你還記得烏鴉嗎?”
“那個野人?”
“他和我們來自同一個地方,你已經還給他自由,不是嗎?”
“所以,是他告訴你的?草原語也是他教給你的?但我感覺你比他說得還要好,一點兒口音也沒有,簡直就像我的族人一樣!”
張天搖搖頭:“草原語不是他教我的,是天空給我的指引……這件事比你想的還要複雜,現在不是說這個的時候,等事情結束,你可以問烏鴉,他和豹肝現在和我們一起遷徙,還有一個叫阿巴的山下人。”
紫煙還想再說些什麼,狼孩的呼喊再次中斷了對話。
“紫煙!”
狼孩騎在那匹壯碩的頭狼上,扭頭望過來,用她僅知的幾個草原語單詞喊道:“不要死!出發!”
話音落,她伏下身軀,貼在頭狼鬆軟的毛髮上,發出一聲嘹亮的狼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