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2章 森林的意志

狼孩毫無徵兆地啓動,如離弦之箭一般射出!速度之快,簡直像一匹兇狠的狼!

張天臉色一變,卻並不慌亂,後撤半步,右手握住短裙褶層裡的摺疊刀,眼睛緊盯着那道快速逼近的身影。

下一刻,他便發現狼孩不是衝自己而來,她衝向了她的同伴,那個遍體鱗傷的女人。

女人跑了一天的長途運輸,早已耗盡體力,此時連站立都有些勉強,像喝了假酒一樣晃晃悠悠,眼看就要栽倒,狼孩及時趕到,將她穩穩扶住,取出一些果子和堅果喂她吃。

黃石轉移到狼孩手裡。

難道這二人都能使用五色石?

張天看見兩人在通過手勢進行交流,不禁有些驚奇。

打手勢是人類獨有的交流方式,畢竟只有人類習慣於直立行走,能夠騰出手來操作。

這是狼一輩子都學不會的技能,哪怕被馴化成狗,最多也只能做做恭喜發財,被狼養大的孩子從哪兒學的手勢?之前同人類生活過一段時間麼?怎麼沒聽河畔人和巖堡人提過?

女人吃了點東西,恢復些許體力,到一旁休息去了。

看樣子,她的任務已經完成,真正的三軍統帥是面前這個矮小精瘦的狼孩。

她體格不壯,氣場卻極強,瞳孔中燃燒着滔天的戰意,比張天見過的任何一個獵人都要兇悍百倍不止!

她的每一個眼神每一個姿態都在告訴張天,她將在今夜發動總攻,她會把這羣森林的吸血蟲一個不留地驅逐出去!

這是必然的,數量如此龐大的獸羣部隊,別的不說,光是巨猿和大熊貓的竹子消耗便是一個天文數字,每天用遁地術運糧誰遭得住?自然是速戰速決爲上,最好今晚一戰而勝,明早就凱旋。

必須承認,狼孩和她的獸羣已經佔據絕對的優勢,此時河畔人多半還仗着河流天險,自以爲高枕無憂,對於即將到來的滅頂之災全然不知。

換作張天,他一定會選在後半夜人類熟睡之際發動攻勢。河畔人臨時遷營至河流北岸,沒來得及挖壕溝,也沒有足夠多的巢居,許多人都席地而睡,狼孩率領獸羣大軍趁夜殺入敵營,必定勢如破竹!

張天甚至懷疑,或許狼孩從一開始的計劃便是逼河畔人渡河,然後在他們掉以輕心、守備最弱的時候一舉擊潰!

轉念一想,狼孩不太可能想出這種程度的謀略,應該只是歪打正着,如今的局面多半是她也始料未及的。

不管怎樣,天時地利獸和都在狼孩這一方,如果沒有突然冒出來的天空氏族,河畔部落今夜指定完蛋,至少母親河部族這一支絕對死傷慘重!

現在,他們這羣不速之客無疑是這場人獸之戰的唯一變數。

狼孩顯然清楚這一點,事實上,那晚的火光始終縈繞在她腦海,揮之不去,讓她忐忑不安。

森林裡的所有動物都畏懼火,她也畏懼,而那晚的火光很不尋常,似是憑空出現的一般,眨眼就竄起巨猿那麼高,她和狼羣一跑,火焰便莫名其妙地熄滅了。

她雖然從未生過火,但她見過許多場大火,知道火焰不該那樣燃燒。

那晚放火的人不屬於這片森林,這些外來者似乎對於火焰有着極強的掌控力,就像……

她忍不住扭頭看了眼正在瘋狂進食的女人。

可惜她的同伴失去了掌控火焰的能力,不然,根本用不着這麼麻煩,也無需有任何忌憚。

她的視線移到自稱是森林養子的男人身上。

她回憶了下那晚的情景,猜測這傢伙在外來者之中,就算不是頭狼般的存在,也應該具有一定的地位和威望。

他還懂狼語和猴語,那他應該也懂森林的規矩,或許不是我們的敵人……

她心裡想着,聽那傢伙又嗚汪地叫喚起來,便也回了聲帶有善意的狼叫。

很好。

見對方終於有所迴應,而且釋放了善意,張天高興極了,習慣性地想要露出微笑,好在及時忍住。

微笑是人類社會的通行證,在動物世界只能充當墓誌銘,嘴脣上揚的動作在絕大多數野獸眼裡都是一種挑釁行爲。

只要對方願意交流,他便成功了一半,比起神術,嘴炮纔是他最強的技能。

張天把同巨猿說過的話重複一遍,聲稱他和他的族人來自另一片森林,他們在遷徙,目的地是這片森林的另一邊,他們必須穿過這片森林,他們不是她的敵人。

狼孩半信半疑,指着北方問他是不是從那個方向來的。

張天給出肯定回答。

她立刻表示,她去過草原上的森林,見過那裡的人類,但沒有見過他們。

阿巴當年遇到的小孩果然是你啊,看來你小時候還挺貪玩……

張天解釋,他們的家園比草原還要遙遠,那裡非常寒冷,缺少食物,他們快活不下去了,不得不向溫暖的地方遷徙。

這話的可信度很高,在場的狼深以爲然,遷徙是再尋常不過的事了,狼羣也會遷徙。

森林裡的狼有句世世代代傳承下來的格言:“狼走到哪裡,森林就長到哪裡。”

這可不是它們自吹自擂,這是森林裡的規矩之一,所有動物都知道。

事實也確實如此,狼羣嚇跑了在山毛櫸和櫟樹林中覓食的大型食草動物,樹苗因不被啃食而得以生長繁盛。

誠然,草食動物們都懼怕狼羣,但不會因此而憎惡它們,因爲狼羣和人不同,它們遵守森林的規矩,符合規矩的捕食行爲是所有動物都能夠接受的,這對於大家共同的家園有利無弊。

猴兒們聚衆圍觀兩個人類伸長脖子互相“嚶嚶狂吠”,儘管一個音節都聽不懂,這絲毫不妨礙它們看得津津有味。這一幕給猴兒們幼小的心靈帶來了極大的震撼,真是大開眼界。

得知這羣不速之客不會與自己爲敵,狼孩懸着的心放下一半。

在聽完對方試圖勸談促和的提議後,她當即聲色俱厲地予以拒絕。

她花了漫長的時間終於將森林裡的所有狼羣整合,又費盡口舌說動佛系的巨猿和大熊貓參戰,之後的協調更是耗費她不少精力……好不容易組成的狼、猴、熊聯軍,豈能無功而返!

她必須畢其功於一役,因爲她知道,這樣的機會,以後不會再有了。

“你們會殺死很多人。”張天表示,“同樣的,你們也會損失很多同伴。這樣的結果對雙方都沒有好處。我知道你們一定對河畔人不滿,你們可以說出來,告訴他們你們的想法。我懂得狼語和猴語,也懂得河畔人的語言,我可以替你們傳達。”

“不!”

狼孩用人類的語言大吼一聲,咆哮道:

“這沒有用!我嘗試過這樣做,嘗試和巖堡人交流,我甚至學了一些巖堡人的語言!但巖堡人沒有踐行他們的承諾,相反,他們開始在森林裡放火,想要把我們全部燒死!如果不是黃石,我已經死了!”

“我瞭解你們,人類!你們不會遵守承諾,正如你們從來沒有遵守過森林的規矩!你們霸佔我們的領地,屠殺我們的族人,毀滅我們的家園,不懂得絲毫節制!破壞規矩的動物,必將受到森林的懲罰!這是森林的意志,誰也無法阻止!”

這段話是用巖堡語混雜着獸語說的,巖堡語和河畔語同屬森林語,有許多相似之處,張天大致能聽懂。

他完全沒想到對方會突然口吐人言,被結結實實震了下,一時說不出話來。

片刻後,他回過神,忍不住問:“你們已經懲罰過巖堡人了,對嗎?”

“他們膽敢縱火焚燒森林,是森林裡所有動物的公敵,已經被一個不留地驅逐出去!河畔人也將受到同樣的懲罰!”

“但河畔人沒有縱火焚燒森林。”

狼孩輕蔑道:“人類都一樣!”

張天立即說:“你也是人類,不是嗎?你和巖堡人就不一樣。”

狼孩愣了下,想要反駁,張了張嘴,卻不知該從何駁起。

張天接着說:“我也和巖堡人不一樣,我的族人也和他們不一樣,我們遵守森林的規矩,一直以來,我們都是這樣做的。我和狼羣和猿猴也相處得很好,瞧,它們教會了我狼語和猴語,我甚至還會鳥語呢!”

張天說罷,便以燕雀的嗓音鳴叫起來:“開飯啦!開飯啦!”

樹林裡頓時響起此起彼伏的唱和聲,不多時,一隻蒼頭燕雀奮力飛來,輕盈降落至張天肩頭,唧唧叫着索要食物。

除了小蒼還能是誰?

真行,這也能找過來……張天照例犒勞它一粒植物種子,本來是給林鬱留作緊急預備用的,沒想到大半都進了這貨嘴裡。

狼孩看着他溫柔地餵食鳥兒,就連她都不懂鳥語呢!

這一幕無疑極大程度地增加了他的言論的真實性,再加上他確實懂得狼語和猴語,這是做不了假的。

這樣看來,他所言應該不虛……她不懂得隱藏情緒,心裡的動搖一五一十地寫在臉上。

張天見狀,斂起神色,用很嚴肅的口吻說:“我知道你信不過河畔人,我也信不過他們。但你可以相信我,正如我相信你們一樣。我敢獨自一人來找你們,已經表明了我對你們的信任,不是嗎?”

狼孩沒有回答,她臉上的神情告訴張天,她認爲此言有理。

但張天知道,單憑自己的三言兩語,不可能完全改變她的想法。

狼孩畢竟是野生野長的人類,說是半個野獸也毫不爲過,逆着她毛擼哪怕手法再好再溫柔她也指定咬人,索性順着她的話說:

“我不會阻止你們的行動。河畔人不知節制地砍伐樹木、獵殺動物,確實破壞了森林裡的規矩,理應受到懲罰和教訓。”

“但是,森林是仁慈的,任何動物都有犯錯的時候,只要受到了適當的懲罰並改正錯誤,森林會包容每一個犯錯的孩子。”

怕她聽不懂,張天便挑明瞭說:“人類也是森林的一分子,我想,森林的意志不是將他們全部驅逐,而是讓你懲罰他們,引導他們改正錯誤。”

末了,他又補上一句:“這同時也是天空的指引。”

狼孩一愣,好端端的怎麼扯到天空上去了?

她看見對方仰望天空,便也擡起頭來,眼底映照出星月的銀光。

狼羣見狀,也紛紛仰望天空,望着那一輪皎白明月,一種原始的衝動令它們恨不得仰天長嘯,好在是忍住了,沒有暴露目標。

入夜了,猴兒們都困了,早已上樹休息,行動在後半夜,夠它們睡個好覺了。

張天正色說:“是天空指引我們遷徙,也是天空指引我來這裡見你。我想,人和其他動物是可以友好相處的,或許不是現在,但遲早會迎來那麼一天。我們要相信天空,相信森林,也要相信我們自己。”

狼孩盯着他思索了好一會兒,還是沒能完全理解他的話,懵懵懂懂地嗷一嗓子。

反正,他說了不會阻止自己懲罰河畔人,這話她聽懂了,這就夠了,只要這羣不速之客不出手干預,她就沒什麼可忌憚的。至於打完後怎樣收場,打完再說。

她承諾道:“我們不會襲擊你的族人,也希望你的族人不要阻止我們,事情結束後,我會帶你們穿過森林。”

“我這就回去囑咐我的族人。”

張天起身要走,卻被那頭壯碩的頭狼攔住。

他停下腳步,遞給狼娃一個疑惑的眼神。

“你得留下。”狼娃說,“你回去後,河畔人就會知道我們在這裡。囑咐你的族人不需要這麼久,你跟我們一起行動就行。”

倒是挺謹慎……張天不禁有些刮目相看,他確實打算通風報信來着,再怎麼說他也是人類陣營的,不願看到河畔部落死傷過於慘重。

而且,以防萬一,他也要讓自己的族人提前做好準備。

“看來你還是信不過我。”張天說,“也行,那我留下來,和你們一起行動。就算你信不過我,我也相信你,畢竟,我們都是森林養大的孩子。”

狼娃頓時語塞,心裡涌上一股異樣的情緒,這是她此前從未感受過的名爲“愧疚”的情緒。

張天一臉坦然地靠着樹幹坐下來,不回去也無妨,他還有另外的方法通風報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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