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回

圓圓的紅木八角雕牡丹浮紋大桌上擺放了好些吃食,正中是一籠熱氣騰騰的小籠包,周圍團團擺着紅豆玉米麪發糕,鵝脂酥炸豆沙麻團,四色蔥香花捲,油炸麻花果子,還有棗泥山藥糕,邊上的小桌几上擱着甜鹹兩色粥點,金米南瓜粥和香菇雞粥。

明蘭頓時食指大動,但她不斷的提醒自己,這是在婆家,注意氣質。

太夫人率先入座,左右一瞧,笑問:“燦丫頭呢?她嫂子們都到了,她還不出來?”

侍立在一旁的向媽媽正在盛粥,轉身答道:“七姑娘說,她與孫小姐和少爺一道吃了,回頭再來拜見二夫人。”

邵夫人在太夫人身旁坐下,面上似有淡淡的笑意:“這些日子多虧七妹妹了,有她陪着嫺姐兒我便放心了。”

朱氏已拉着明蘭坐下,正輕聲問她吃什麼粥,聞聽此言,便笑道:“我家妹妹脾氣是最最好的,恭敬孝順,又喜歡小孩子,將來不知哪個有福氣的得了去!”

太夫人輕斥道:“別胡說,叫你二嫂笑話了。”

明蘭接過香菇雞粥,清香四溢,邊笑道:“您說哪裡的話,我在家中便聽說七姑娘最是才氣縱橫,京中閨秀中那是數的上的;如今才知道,廷燦妹妹不單詩文才學好,還慈心友愛,真是難得之極。”這話不是瞎掰,一回連姐兒和墨蘭吵嘴,連姐兒曾大聲道‘我那寧遠侯府的七堂妹比你詩文書畫強多了’云云。

太夫人面上一陣喜悅,連聲道:“莫把她誇壞了!那丫頭不懂事的很!”

明蘭微笑着低頭用飯,鹹鮮的粥點配着酥脆的麻花果子和麻團吃,滿口生香。

如果她記得不錯,這位顧廷燦小姐比自己還大幾個月,似顧家這種久居京中的有爵之家,府中的小姐都是早早說好親事的,可她爲什麼會迄今還未有着落呢?若是爲先帝守孝,而耽擱了一年倒也正常,可聽口氣似是連意向人家都沒有。

原因不外乎一個,就是原先瞧好的人家有了變動。不是人家瞧不上顧家,就是顧家瞧不上人家了;先帝駕崩新皇即位這兩三年間,京中半數以上的顯貴都受了牽連,有爵之家榮辱變動極大,這倒也不奇怪。

食不言寢不語,後者顧廷燁做不到,前者他後媽倒做到了,衆女眷用罷了飯,丫鬟們端着水盆盂盅帕子魚貫進入,明蘭略略洗漱過後,端茶淺啜。

擡手,拈指,沾水,漱口,端茶,一整套動作溫婉和煦,流水融暢,極是優雅漂亮,一旁的朱氏側眼旁觀,心中略略驚奇:這個四品文官家的庶女教養倒好,不論是顯赫富貴的喧囂排場,還是肅穆嚴正的禮數規制,她似乎絲毫不放在眼裡,始終是不驚不懼,不慌不忙;站也笑意盈盈,坐也悠然自得。

聽聞盛家老太太原是金陵勇毅侯府嫡出大小姐出身,最是尊貴高傲,徐家現下是不行了,可當年卻極盛的,想到這裡,朱氏瞭然了,聽說這位新夫人是自小養在老太太跟前的,難怪舉止派頭大是不凡。

那邊廂,明蘭艱難的用三根手指託着茶碟,臉上還要一派含蓄微笑,心中暗道,孔嬤嬤當初到盛家授課時怕也沒想到,她所教的內容四個女孩中倒有三個用上了。

精英教育家就是不一樣嘎,效率就是高!

大約是吃飯用時長了些,向媽媽轉頭瞧了瞧滴漏時刻,輕輕稟道:“太夫人,時辰差不多了,怕是四老太爺他們都已等着了,索性我請七姑娘他們自過去罷,從他們用飯的地方過去,還更近些。”

太夫人想了想,點頭道:“也是。”她轉頭朝着明蘭她們微笑,“喜事臨門,咱們胃口都開了,居然吃了這許多功夫,咱們這就過去罷,總不好讓大夥兒都等着。”

明蘭三個垂首恭立,紛紛應聲,隨着太夫人一道出去了。

剛走出幾步,只見顧廷燁和另一個年輕男子站在庭院處,待明蘭等人走近一瞧,那男子眼畔生花,脣紅齒白,生的與顧廷煜十分相像,卻又多了幾分明朗英氣,他一見太夫人一行人,立刻躬身拱手,眉眼開朗:“母親,我正與二哥說這園子呢,什麼時候咱們也學靖寧侯家,栽上滿滿的槐樹就好了。”

太夫人瞧見小兒子不由得微笑起來,輕斥道:“你個不長進的,成日裡只知道玩耍,也不知讀書進武求個上進,沒的叫你二哥笑話了!”

顧廷煒伸出一條胳膊搭在顧廷燁肩上,眉花眼笑道:“母親,我自小便是如此,二哥什麼時候笑話過我?小時我爬樹掏鳥窩下不來,又怕挨責罰,不敢叫您知道了,回回都是二哥偷着把我背下來!是吧,二哥?”

顧廷燁微笑着看了他一眼:“你是當爹的人,也該學着些經濟仕途了。”

太夫人愈發笑容可掬:“由你多督導着這猴兒,我便也放心些了。”隨即,她轉頭與明蘭道,“這不長進的便是你三弟。”

明蘭微微挪動腳步,上前半步,低頭垂目,輕道:“三弟。”

顧廷煒肅容拱手:“二嫂。”

兩團人並作一團,朱氏很自覺的走到丈夫身旁,明蘭木木的慢半拍反應,顧廷燁等了半天,只好自己走過去站到明蘭身邊,忍不住瞪了她一眼,卻見她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睛一副懵懂狀的眨呀眨的,庭院中清晨的霧氣剛散去,染着她的纖長的睫毛略有溼漉,顧廷燁心中一軟,低聲詢問:“可吃飽了?”

明蘭苦着臉輕輕搖頭,神情悲憤。

顧廷燁輕聲:“回去再吃。”

明蘭立刻點頭,一臉討好,若她此刻有尾巴必定也拿出來搖上一搖。顧廷燁嘴角輕輕一彎,緩緩的把頭回過去,一副正經模樣。

邵夫人扶着太夫人在前頭走着,後頭兩對夫妻跟着,一行人繞過海棠垂花門,沿着東側廂院前門的碎石幽徑前行,不一會兒側入正院,繞過一屏極其闊大高偉的萬馬奔騰大理石刻照壁,眼前便豁然開朗,只見一片極寬敞的甬道,正面前走五十餘步,是一間十分廣闊的敞亮大廳堂,一排十六扇明亮的硃紅漆木大扇門俱已打開,上頭上書匾額‘瑞萱堂’三個大楷,渾厚勁道,似有金石之氣。

明蘭這才擡眼打量周圍,只見觸目盡是簡約厚重之擺設,較之襄陽侯府的奢貴富麗,這裡更有一番樸素高華的驕傲,端的是氣派非常。

衆人走近,門口一個四十多歲的管事模樣的人上前來垂首作揖,他面貌精悍,朗聲道:“太夫人,侯夫人,二爺,二夫人,三爺,三夫人,快快請進,兩位老太爺都已到了。”

太夫人微微頷首,邵夫人側頭看了眼她,才轉頭道:“辛苦秦管事了,去通報一聲罷。”

秦管事應聲進去。

明蘭站在顧廷燁身旁,忽然覺得他周身氣息無端寒起來,忍不住偷眼看了看他,只見他神色淡然,眉頭微微挑起一個上揚的弧度,明蘭垂下眼瞼,冷不防又見他袖口中的手已捏成拳頭,指節微微發白,好在他今日猩紅廣袖十分翻飛闊大,遮住了許多。

明蘭心中警惕,暗暗留神。

擡步進去,裡頭已坐滿了人,正是一片嗡嗡說話聲,兩邊列椅上是男女依齒序而坐,上首則坐着兩對老夫婦,中間空出一個位置,估計是留給太夫人的;衆人見太夫人一行人進來,自上首坐席以下俱是站起而迎,太夫人微笑道:“叫叔叔們笑話了,一羣婦道人家囉嗦,耽擱了這許久,真是對不住。”右側那位中年老婦,站起笑道:“嫂子說什麼話,不過等上片刻,有什麼對不住的!”

太夫人上前坐下,邵夫人在右側女眷列席首座上坐下,朱氏隨次,顧廷煒則坐到左排男座中去,隨後便是顧廷燁夫婦向長輩見禮,丫鬟婆子們早備好了蒲團茶盞,顧廷燁攜明蘭雙雙跪拜見禮,太夫人在一旁溫煦的介紹着。

因不是直系親屬,所以這次明蘭不用磕頭,只敬上了茶叫聲長輩便可,當然,出力少收穫也少,只得了兩個意思意思的荷包。

拜過後立起,便是與一衆同輩兄妹見禮,比顧廷燁年長的要對之作揖擺福禮,年少的則要反過來嚮明蘭行禮,這次解說員換成了朱氏,她嘴皮清脆利落,解說的很是詳細清楚。

其實早在嫁過來之前,盛老太太就給明蘭大略普及過顧家內情,明蘭秉承着好學不倦的精神,認真做了筆記——如今寧遠侯府裡共有三房人,分別是大房的,四房的,五房的。

其實當初老侯爺的老爹過世時已分了家的,庶出的幾房早就搬出去了,有些就住在寧遠街依附着嫡支過活,有些則自己混出息後,索性到外頭闢府別居。

本來四房和五房也要出去的,但因老侯爺常年在外戍邊鎮守,侯府不可無人主理,便讓自己的兩位胞弟依舊住着;待到老侯爺奉旨轉調,攜家帶口回到京師後,三房人相處融洽,又合着過日子了。

四老太爺生的富態敦實,一副富貴士紳的模樣,只一雙眼睛顯的渾濁了些,五老太爺則是一副文士打扮,五絡長鬚頗見清高文雅,他是顧家少有的讀書人,青年時中過舉,卻一直無法中進士,當過幾任堂官,如今賦閒在家,閒來吟詩弄畫,京城中倒也頗有雅名。

明蘭勉強記住了他們。

下面便是一連串的‘顧廷X’,有男有女,一個個還拖家帶口,牽絲絆騰,明蘭直聽的腦神經短路,她記得自己總共送出去了八個葫蘆荷包和五個荷花荷包,外加好大一包金錁子和三四件玉飾,只心疼的明蘭兩眼發花。

最後朱氏解說完畢端起茶碗時,明蘭只把自己直系的親屬搞了個明白,老侯爺總共生了三子兩女,兒子是三個老婆一人生一個;女兒則是已出嫁的庶出女兒顧廷煙——今日未來,和待字閨中的嫡女顧廷燦——一個瓜子臉的美貌女孩,明眸善睞,三分機敏,三分端莊,四分矜持,頗有幾分才女的傲氣。

除此之外,明蘭還知道洞房那日說笑的‘煊大嫂子’正是那位四老太爺的長兒媳婦。

丹橘站在廳堂一旁,腦門上暴起青筋數根,秀目圓睜的十分猙獰,正咬牙苦記這些親戚,預備回去後給明蘭複習知識點;明蘭一邊心疼今日的大出血,一邊很爲自己的糊塗感到羞愧,低聲喃喃了幾句;隨侍一旁的小桃聽了,連忙鼓勵:“姑娘,您這是那個知什麼善什麼。”

“知人善任。”明蘭心裡舒服多了。

認親儀畢,一連串的丫鬟們便捧着茶盤果點魚貫入內,男人們仍舊坐在廳堂裡吃茶敘話,女眷們起身往裡走幾步,這廳堂極是闊大,側邊用一面穿花雕繪漆木槅扇略略隔了,兩邊聲笑相聞,面貌可見。

裡頭早置了好幾張圓桌,上頭擺放了好些四色茶果,明蘭被熱情的朱氏扯着坐在身旁,幾個年輕媳婦小姐擁上來和明蘭說話,明蘭因認不出她們誰是誰,一概靦腆微笑以對;好在頭一回見面,也說不上什麼實質內容。

誇她新衣裳好看的,明蘭就呵呵:“哪裡哪裡。”

誇她首飾頭釵精緻閨中的,明蘭繼續呵呵:“過獎過獎。”

誇她儀容明豔大方的,明蘭紅着臉接着呵呵:“豈敢豈敢。”

……依次類推。

幾句話過後,一衆小媳婦大姑娘們都覺明蘭無聊,逗也逗不起來,說也說不出幾句,遂自己散開去坐到一起說笑了,明蘭這桌只留太夫人,四老太太,五老太太,還有邵夫人,煊大嫂子和朱氏。

“……要說還是大嫂有福氣,這兒媳婦個頂個都是出挑的,瞧瞧燁哥兒媳婦,真是天上掉下來的美人兒,我瞧着都喜歡!”四老太太滿臉堆笑,不住打量明蘭,一身紫金雙色錦緞對襟褙子頗是華貴,“與侄媳婦一比,我家那幾個便拿不出手嘍!”

煊大太太含着一口茶,努力嚥下道:“哎喲我的婆婆,你要誇這天仙般的弟妹我是無二話的,誰叫人家着實好呢,可您也爲媳婦留幾分面子呀!”說着便倒進四老太太懷裡,四老太太笑罵:“你個厚臉的猴兒,今日也要面子了?!”

衆人大笑,明蘭做出一副嬌羞狀,微笑着低頭——看着婆媳倆這般親熱勁兒,恐怕沒人能想到,這位四老太太是繼室,而顧廷煊卻是前頭嫡妻留下的兒子。

相比之下,五老太太便文靜多了,她只拉着明蘭的手靜靜說了幾句:“你剛來,不知道,這幾年你婆婆着實操勞,於家中大小溫柔和平,又憐貧惜賤,慈老愛幼,是最妥當不過的人。”

四老太太也道:“誰說不是?煜哥兒的身子不好她要看顧,煜哥兒媳婦管家她要幫襯,嫺姐兒她要照看,裡裡外外一大家子她都要操心,真是難爲她了!”

太夫人微笑着:“瞧你們倆,哎……也罷,不過我臉皮厚,也不怕羞,你們接着誇罷。”

這句話逗着衆人俱又是一陣大笑,邵夫人看向太夫人的目光中滿是感激。

五老太太面龐清瘦,氣質溫雅,低聲與明蘭接着道:“你不要胡亂聽信外頭人,你婆婆着實不易;你現既進了門,以後便要多勸着些燁哥兒,一家和和美美的纔是家族興旺之道。”

四老太太熱絡的‘是呀是呀’;明蘭自然是賣力點頭。

正說笑着,忽然外頭一陣高聲爭執傳來,只聽四老太爺怒氣衝衝道:“……顧廷燁,你好哇!你如今出息了,這般不給自家叔叔面子!又不是叫你上刀山下火海,不過是晚上出去吃頓酒,也是你叔伯兄弟的一番好意,你就這麼瞧不起人?”

顧廷燁靜靜的坐着,不卑不亢:“營中軍務我尚未理清,皇上交待的幾件要事我尚要辦理,今日午飯過後,我便要回都督府了,這酒……以後再喝吧。”

四老太太氣的鬍鬚都吹起來了,大聲拍着桌子:“你少拿辦差事來推搪!你當我沒見過世面,你老子當初比你忙了十倍,但凡自家兄弟叫一聲,什麼時候不應的?!你親叔叔發話,你居然敢不應?!”一邊說着一邊就要撲上去,似乎想踹幾腳的樣子,一旁的顧廷煊拼命抱住自家老爹,又在他耳邊輕言了幾句,四老太爺這纔想起,這不是自己兒子,不好隨打隨罵的,便氣呼呼的坐了下去。

“廷燁本不如先父能耐,無法兩顧,四叔見諒。”顧廷燁冷冷的瞧着四老太爺,狠厲的目光猛然大盛,瞬間又收了回去,四老太爺見他忽滿身殺氣,面色陰沉,一時竟有幾分膽顫,倒有些不敢放肆,別過臉不說話了。

五老太爺見狀,頗是不滿,拈着鬍鬚皺眉道:“你有公務要忙不便宴飲,這也罷了;可爲何一定要離府另居住;住在自家豈不更好,非要弄的外頭風言風語,你才高興?”

明蘭心頭咯噔一下,她記得昨晚顧廷燁說過,太夫人已答應他們另住了,怎麼又有變故?一邊想着,一邊就去偷瞧太夫人,只見太夫人一臉爲難,站起身來,憂心的朝外頭道:“五叔叔,算了,算了!別說了!燁哥兒要住出去,定是有自己道理的!”四老太太拉着太夫人坐下,斯文道:“有什麼道理,母親尚在,做兒子的不在身邊孝順,這是什麼道理?不論燁哥兒在外頭多風光,不孝母親便是頭一條罪過的。”一邊說着,一邊去瞧明蘭。

明蘭繼續低着頭,心道,您拉倒吧,唬誰呢?當我是棒槌!沒錯,忤逆的確是重罪,落在任何官員身上不死也要去層皮,可這僅限於禮法承認的親爹孃或嫡母嗣母!眼前這位是繼母好不好,是禮法上的擦邊球,自古以來繼母和嫡子之間鬧彆扭,宗法朝廷也是不大管的。

當初盛紘在登州斷案,同樣是老孃勾搭男人害死老爹的兩件案子,庶子殺嫡母就要斬監侯,後改判充軍勞役,嫡子殺繼母卻只判了流徙幾百裡,過幾年回家團聚就完了。盛紘因爲斷這兩個案子,還被當地的耆老士紳狠狠的誇獎了一番,送了一塊‘明鏡高懸’的牌匾。

——只不過,這話不能明說罷了,嗚嗚,二叔,你真可憐。

果然,那邊的顧廷燁一時無話,深深的皺起眉頭,滿身怒氣隱隱蓬髮,偏偏五老太爺是清高的讀書人,絲毫不懼,直視着目光繼續訓斥:“你那都督府是皇上賜的,住不住都隨你,有什麼非住過去的?所謂百善孝爲先,養恩大於生恩,你小時也讀過書的,怎如此糊塗?!還不快快與你母親賠不是,說你不走了?!”

顧廷燁捏緊拳頭,面上漸漸凝重冷峻,靜靜的看了五老太爺許久,五老太爺怒目對視,過了會兒,顧廷燁緩緩站起來,長身而立,不怒自威,淡淡道:“聖命難爲,下午晌我便走。”

短短十個字,說完後,顧廷燁恭敬的一抱拳,翻袖拂擺,轉身就走,留下廳堂裡一干人衆面面相覷,五老太爺氣的幾乎背過氣去——就像顧廷燁不能明說一樣,他也不能真的去有司衙門告顧廷燁忤逆,顧廷燁這個無賴耍的極好!

明蘭忍不住鼓掌,可是——

顧廷燁這樣離去到底太生硬了,導致留下來的明蘭就很尷尬了,衆女眷紛紛拿不滿的目光去看她,明蘭也想撤退,但她的座位是個死角,剛好被朱氏和四老太太堵住了,她被衆人的目光看的頭皮發麻,心裡大罵顧廷燁不仗義,丫的只顧自己撤退,居然留她來殿後!

還是煊大太太瞧不下去出來解圍,在滿室寂靜僵持中,她輕笑一聲,道:“喲,弟妹,瞧見了吧,你家二爺便是這個倔脾氣!你以後可得當心些了!”

明蘭連連點頭。

這時氣氛才鬆了些,外頭的四老太爺重重的頓着茶杯,不悅道:“這樣不懂禮數,便立再大的功勞也是枉然!”

此言一發,裡外兩處,不少人都你一言我一語的批判起顧廷燁來,雖然話說的很隱晦,但大抵意思差不多。";

七姑娘顧廷燦尤其氣的厲害,正大聲道‘母親這般待二哥,二哥卻這般不孝’,瞥見明蘭低着頭,一言不發,便高聲道:“二嫂你說呢?…聽說二嫂自小飽讀詩書禮儀,想必清楚孝道所謂何也,今日之事,你也評斷一二呀!你覺着二哥做的可對?”

煊大太太當時就眉頭一皺,擔憂的去瞧明蘭,衆人的視線也紛紛聚攏過去,連外頭的男人都靜了下來,明蘭心裡冷笑了下,緩緩擡起頭,面色淡然輕鬆,嘴角還綴着兩粒小巧的梨渦,衆女眷頗爲驚奇。

明蘭也不直接回答,卻高聲道:“兩年前,工部的前尚書盧老大人受聖上嘉獎‘勤慎警勉,年高德昭’,不但擢升內閣次輔,爾後不久,又賞賜了西福門內的一座宅邸。”

“你說這做什麼……”顧廷燦忍不住插嘴,立刻被邵夫人按了下去。

明蘭掰着手指,慢條斯理道:“其實盧老大人的舊宅邸本就不錯,雖離皇城遠了些,但山清水秀,風光明媚,最妙的是盧老大人的故交好友乃至幾家親眷都住那一帶,平日裡頤養相聚,淺酌清談,正是美事!當時聽聞,不少親眷好友都勸他不要搬,就原處住着吧,反正是皇上賞的,那宅子還能跑了不成?!哎……,可盧老大人接旨後,二話不說就搬了過去;盧老大人說,君恩如天,不受,便是不敬。”

裡外兩處廳堂愈發安靜,只聽見四老太爺一下一下的撥着茶蓋,清脆叮咚的瓷器聲,五老太爺氣的胸口發悶,卻也不說話了,這頂大帽子扣下來,誰也不好再罵,屋裡靜默了良久,太夫人才嘆息道:“難爲兩位叔叔和燁哥兒了,爲着我這老婆子鬧的不快了。”

朱氏最機靈,連忙起身笑道:“是呀,二伯是忠君,四叔五叔是爲着孝道,大家都沒錯,我這就去瞧瞧,怎麼也得吃了午飯再走,回頭備上幾盅好酒,叔叔們和二伯喝兩杯,把話說開了便好了!”

四老太太也連忙打圓場,大聲道:“煒哥兒媳婦所慮甚周,咱們也自己也擺上一桌吃酒;都是自家人,什麼不好說的!”

這幾句話下來,氣氛便鬆快許多,大家漸漸又說起話來,屋裡又其樂融融,明蘭心裡大大舒了一口氣,低頭和煊大太太說笑,剛說了幾句,忽然門口進來個怯生生的丫頭,她小心翼翼的閃進裡間,明蘭眯眼一瞧,正是夏竹,只見她臉色發白,哆哆嗦嗦的輕聲道:“……二夫人,二爺叫你過去,說許多箱籠不知怎麼處置呢……”

裡屋的女眷面色十分古怪,都面帶怪笑着瞄着明蘭看,明蘭被看臉上發燒,心中大怒:姑奶奶這會兒都打掃戰場了,還用得着你來救場?!靠你?姑娘早就炮灰了?

男人果然靠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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