蓉卿想到前世的種種。
半年前,她去地方法院遞交一份申請,車行上高速卻不料發生了追尾,她腦中最後停留的畫面,便是翻滾的車廂中,同乘旅遊被撞的血肉模糊的臉。
等她醒來時,就已經成爲了蘇蓉卿!
蘇蓉卿的身體很差,她足足養了半年多,才恢復成現在這樣……
半年的時間她大部分是躺在牀上,心有餘而力不足,只能每日看着窗前花開花謝,聽着竹林沙沙,她想着如果能就此不回蘇府,不要那高人一等的身份,只要能有幾畝地一戶院落,日子窮些無妨只求悠閒自在就行……
現在看來,那些人可能連這樣的日子也不會讓她過。
蓉卿嘲諷一笑,淡淡的道:“若我猜的沒錯,在孔府正式提出退親以前,我的死訊就會傳遍永平府。”他們顧忌臉面,怎麼會讓別人知道他們的齷齪……這件事最好的解決辦法……
只有她死!
如此,所有人的臉面都全了。
明蘭搖着頭,砰的一聲癱坐到在地上,喃喃的道:“怎麼會,怎麼會這樣……”腦海中就浮現出,幾個婆子按着她們三個朝她們嘴裡灌藥的場景,不禁打了個寒顫!
明期臉上也褪盡了血色,不敢置信的道:“小姐,這是真的嗎?”
蓉卿點了點頭,臉色沉凝的道:“若我料的不錯,用不了幾天外面就會傳出我的死訊。”
“那我們怎麼辦?”明蘭指尖冰涼,“小姐……我們去求求孔夫人吧,先夫人在世時,和孔夫人關係頗近,您去求求她,讓她不要退親……”
蓉卿站在窗前,看着遠處竹林飄搖逸動,她嘆道:“若孔夫人真念舊情,孔家又怎麼會退親?”孔家願意退嫡女求庶女,必定是得了蘇家莫大的好處,孔夫人是孔家的主母,比起早已淡疏的友情,當然是自家的利益更加重要。
現在沒有人能幫她們,只能靠自己!
“明期,你不要耽誤,吃過午飯就下山。”她想了想問道,“我們還有多少錢?”
明期朝明蘭看去,明蘭苦澀的回道:“還有二兩銀子。”又看着明期,“加上明期這次帶回來的半吊錢……”
可真是窮途末路啊!
蓉卿忍不住嘆氣,想起她前世出身微寒,獨自一人受盡冷漠忍飢受寒的讀完大學,歷經磨難的進了事務所,做了個小律師,賺的錢雖只能餬口,但卻覺得有奔頭,因爲她知道,只要她健康的活着,就一定能靠自己的雙手的養活自己。
可是現在呢,她無奈的搖搖頭,雖出身高門,卻反而不如她以前。
“都給明期吧。”蓉卿說完,對明期叮囑道,“回去請守門的婆子吃吃酒,你向來機靈又無所求,她們必定不會防着你的……”說着頓了頓又道,“府裡的事情瞞上不瞞下,尤其是先夫人的事情,她們肯定知道。”
新舊主母更迭,小道八卦必定很多,尤其是嫁妝這樣敏感的事情,肯定有很多人盯着的。
明期點着頭:“奴婢記住了。”
蓉卿頷首,正要說話,忽然窗外傳來輕微的腳步聲,她臉色一變急忙走到窗戶邊伸頭去看,可外面空空蕩蕩,沒有半個影子。
難道是她聽錯了?
“怎麼了?”明蘭也探頭過來,疑惑的看着蓉卿,蓉卿擺擺手,“沒事,可能是我聽錯了。”說完她叮囑明期道,“你回去後,若是她們問起來,你只說你受了我的吩咐,想要給太夫人和夫人請安磕頭,別的事一概不要提,只當不知道。”
“奴婢曉得了。”明期點着頭,想了想問道,“要不要偷偷去見見岑姨娘?”
蘇茂源一共兩房妾室,柳姨娘先一年進門,但岑姨娘卻先有子嗣,可因她性子木訥沉悶向來不得蘇茂源喜愛,所以即便育有一兒一女,在府中的地位依舊不如八面玲瓏又有得力孃家做靠山的柳姨娘。
在這個府裡,若說曾有人照佛過蘇蓉卿,那便只有岑姨娘母子三人。
“不用了。”蓉卿不想給別人添麻煩,“她們在府裡過的也不易,再說,這件事她們也幫不上忙!”
明期點頭應是沒有再說話。
這時廟裡的鐘聲響了起來,明蘭擦乾了眼淚:“開膳了,奴婢去前頭領飯。”她們沒有小竈,每日跟着庵中的師父們一起吃。
不一會兒提着食盒回來,明蘭臉上勉強露出一絲笑容,“小姐,今天廟裡加餐了。”
蓉卿挑了挑眉:“是嘛。”她打開食盒,看到裡面放着素雞,素肉,菜包子和幹蕨菜還有一碗飄着雞蛋花的湯……笑着道:“看來我們是託了貴人的福了。”
“嗯。”明蘭將菜擺在桌上,想到前面的熱鬧,“……好像是來做法事的,奴婢瞄了一眼前院的馬車,上頭刻着遼字,好像不是永平府的。”說完將飯遞給蓉蓉卿,又給她盛了碗湯。
蓉卿端了碗,點了點頭:“這裡離遼東不遠,孤竹山又盛名遠播,不算稀奇。”她說完又看着明期,“一起吃吧,你一會兒還要趕路呢。”
她們這些日子相依爲命,蓉卿沒有主僕尊卑,明蘭明期也不推辭,雙雙坐了下來,因各自心中都裝着事兒,大家沉默的吃了午飯。
下午,明期去前院和緣慈師太打了招呼,便下了山,山下有租賃用的馬車,三十銅板去一趟永平,幾個人擠在一個車廂裡,要坐上一天才能進城。
明蘭送走明期,想起她們現在的處境,心裡憋悶的慌,就拿着針線坐在門前,低着頭納鞋底。
蓉卿則拿着一本從緣慈師太那邊借來的《大夏律例》翻讀着。
她想知道,重新申辦一個身份文牒有沒有可能……一個女子,若是獨自開府,可有先例。
只是,律例上所寫的,實在太令人失望,大夏開朝二十一年,竟無相關立法。
或者說,撰寫此本律例的人,根本沒有想過,會有女子背井離鄉單獨立戶。
她嘆了口氣,將書丟在桌上,開門走了出去。
現在,她就像一個身強力壯的人,被綁住了手腳,即便有很多的法子,可卻是無能爲力,在這裡,女人的地位低的令人心寒,即便她有辦法拿着嫁妝離開,可若想單獨在世上生存下來,卻比登天還難。
她終於明白,爲什麼以前的女人,一旦在家中無法站住腳,或者被家人攆出門,就只能去廟裡當尼姑。
因爲,在這樣的社會,女人根本就沒有別的選擇。
蓉卿折了根竹枝在手裡,輕輕揮掃着地上的灌木,餘光看見有兩個婆子朝她這裡張望。
她住的這間廂房在九蓮庵最偏僻的角落裡,院前白天黑夜都有幾個粗使婆子守着門,婆子並不限制明蘭明期的走動,但看守她極緊!
至於後山……她是進去過一次,風景雖美可蚊蟲蛇蟻也多,根本不易行走。
她若想從孤竹山下去,只能躲開那兩個婆子,避開庵中的師父們,從山門下去。
她忍不住又嘆了口氣,身後明蘭拿着披風走了過來,“小姐,藥煎好了。”她滿面鬱色幫蓉卿披上披風,又低嘆一聲,“也不知道明期路上順利不順利。”
明蘭和明期今年纔不過十二歲,遇到這樣的事情,難免心裡會害怕,蓉卿牽着她的手,安慰道:“車到山前自有路,不會有事的。”
“嗯。”蓉卿語氣沉穩,有種讓人莫名的心安,明蘭低聲應是,心裡的擔憂略鬆了一鬆,兩人沒有再說話,回去小院中。
蓉卿脫了披風坐在凳子上,視線落在她走前放在桌面上的《大夏律例》,隨即目光一頓,又轉頭去看她睡的那張牀,臉色微微一變。
明蘭也是驚叫一聲:“小姐,有人進過我們的房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