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國。
許都。
魏王府中。
曹操身形枯槁,此刻卻是在侍者的幫助下,半身佩甲。
“唉~”
他輕輕嘆了一口氣,眼中頗有蕭瑟之感。
“孤數月前的甲冑,如今穿在身上,已不合身,當真是天要亡我啊!”
這幾個月來,他整個人瘦了數圈,原本合身的甲冑,現在穿在身上,頗有一種小孩穿着厚實衣物的滑稽感。
廉頗老矣,尚能飯否?
他每日只能吃下半碗米飯,這不是將死之人,又是什麼?
“父王謬言了,不過是生了小病而已,吃下幾服藥,必能痊癒。”
在曹操面前,星夜從鄴城趕回來的曹丕,趕忙彎腰恭維。
從鄴城到許都,他基本上沒有歇息過。
此刻曹丕風塵滿面,兩個黑眼圈宛如國寶熊貓一般,整個人看起來,有一種精神不振的感覺。
“孤的身體,難道自不清楚?”
曹操搖了搖頭,在面對死亡的時候,他卻是沒有那麼害怕。
聽天命便是了。
並非是人人都能逆天而行的,這天,也不是那麼好逆的。
“父王,自鄴城帶來的名醫,他開的藥吃下去,可有效果?”
曹操點頭,枯臉上終於是露出笑容來了。
“確實有些作用。”
從鄴城來的名醫,給他開了幾副溫和的藥,吃下去,頭風的症狀要好上不少。
但要想痊癒,難上加難。
曹操現在還記得那幾位醫者的話。
若頭風再次變得嚴重,那開的藥,便要猛過之前纔有效果。
一副藥比一副藥猛,最後到身體受不了藥力猛烈,那便是藥石難救了。
也就是說,從鄴城帶來的幾位醫者,雖是開藥治病,但這藥只是起到緩解病痛的作用,起不到根治的效果。
甚至
因爲吃下這些藥之後,壽命更短了也說不定。
但.
與其天天遭受苦痛,不如少活幾日。
每日痛得連覺都睡不得,這樣活着有甚意思?
總比那個華佗好得多罷?
華歆還誇他“醫術之妙,世所罕有。但有患者,或用藥,或用針,或用灸,隨手而愈。”
結果醫治的辦法,卻是“先飲麻肺湯,然後用利斧砍開腦袋,取出風涎,方可除根。”
利斧砍腦袋,哪還能活?
一想到那老東西此刻還在許都獄中,他心中當即恨的牙癢癢,不行,得下令明日便將其處死!
曹操眼中的殺氣一閃而逝,但很快,那滿是殺氣的臉龐閃出蕭瑟之色,他說道:
“趁着孤這軀幹還能動彈,能爲你多做些事,便做多一些,許都城中如此,許都外的不臣者,亦是如此。。”
曹丕聽曹操這句話,微微愣住了。
“父王的意思是,要出征?”
曹操眼神微眯,如老鷹一般銳利,他點了點頭,說道:“躺在牀榻上老死,不如死在戰場上!”
他征戰了一輩子了,即便是死,也不能窩窩囊囊的死,趁現在還走得動,便要出去看看這大好河山最後一眼。
還有云長
讓你爲我陪葬,孤至黃泉的路上,也不會寂寞了。
“只是父王的身體”
曹丕眉頭微皺,他當即對着曹操行了一禮,說道:“父王便留在許都,坐鎮後方,那關雲長,便交由孩兒,去與他會上一會!”
你?
曹操看着曹丕,輕輕搖頭。
“鎮住許都,伱便有大功了,去前線,日後你有的是機會。”
以那漢中王太子的天資,他曹孟德給曹丕打下來的基業雖然厚實,但真要一統天下的話,得看他這個兒子日後的造化了。
日後征戰,必不會少的。
“這”
曹丕臉上露出不甘之色。
前番他請命前去宛城,被曹操拒絕了,直接將他打發到鄴城去。
此番他再請命,又不得信任。
他心裡很是憋屈。
我曹丕,不比那劉公嗣差多少!
他在心中狂吼。
但奈何,曹操根本沒有在意他內心想法的意思。
“明日我便啓程出發,這許都內外之事,便交由你來了。”
此番前去征戰,曹操已經是做好了不回來的準備了。
他看着曹丕,眼中很是平靜。
這幾日,許都城中掀起一陣腥風血雨,該殺的,與不該殺的,他曹操都殺了。
罪名我擔着,接下來你若是還掌控不了許都全局,便是能力問題了。
他負責殺,曹丕負責收心。
加之許都中不臣者皆已伏誅,曹操自問,已經將他能做到的事情,全部做完了。
他已經是不能做得更多了。
“孩兒定不讓父王失望!”
父王說得對,日後他有的是時間證明自己。
劉公嗣.
他眼神閃爍,裡面閃着逼人的殺氣。
這天底下的人,終會知曉,我曹子桓,比那劉公嗣要厲害得多!
論起軍旅之能,我不輸他!
“下去罷。”
“諾。”
曹丕緩緩後退,很快便回到自己在魏王府的小院之中。
“世子。”
劉曄早在小院中等候曹丕多時了。
“許都這幾日的消息,先生挑重要的,向我稟報罷。”
曹操要出征,並且有感命不久矣,已經是開始權力交替的佈置了。
譬如這許都上下的事務,便交由曹丕一人決斷。
“諾。”
一朝天子一朝臣。
劉曄現在心中明白,他要侍奉的人,已經是變成面前的這個青年人了。
將許都這幾日的訊息緩緩道出,曹丕默默頷首,聽完劉曄的彙報之後,他像是陷入思考一般,閉着眼睛,久久未語。
劉曄便站在原地,靜靜的等待着曹丕接下來的吩咐。
作爲一個臣子,這一點耐心還是要有的。
“我回府中,甄夫人去何處了?”
聽完這些大事,曹丕卻問了一個不相關的問題。
“甄夫人在城外女觀,爲大王祈福去了。”
祈福?
祈福有待在女觀中十數日的?
這是去祈福?
這不是去做了女冠了?!
曹丕睜開雙眼,裡面的不悅之色是絲毫沒有掩飾的。
“真是祈福?”
曹丕深深的盯着劉曄。
“當真是爲大王病情祈福。”劉曄低頭回答。
“當真是祈福?”
曹丕又問了一次。
盯着曹丕那深邃的眼神,不知怎地,劉曄居然看到了曹操的影子。
龍生龍,鳳生鳳。
世子再怎麼說,也是大王的血脈延續啊!
劉曄遲疑片刻,最後還是說道:“據說是有些傳言。”
見劉曄鬆口之後,曹丕臉上的表情也沒有之前那般嚴肅了。
“什麼傳言?”
世子或許早就知道那些傳言了,如今特意來問,問的不是消息,而是我的態度,我的忠心。
劉曄何等聰明?
馬上便明白曹丕之意。
他既然已經決定爲曹丕效命,自然是要將他當做主君了。
劉曄當即說道:“聽說是平原侯與甄夫人.是故大王讓平原侯遷去封地,讓甄夫人出城入女觀,名爲祈福,實則是懲戒。”
“哼!”
曹丕冷哼一聲,倒是沒有繼續糾纏下去了。
畢竟這件事再說下去,便要輪到他臉上無光了。
“先生辛苦了,我一路舟車勞頓,便不留先生一同宴飲了。”
劉曄知曉他在曹丕心中,已經是過關了。
他對着曹丕行了一禮,說道:“屬下告退。”
待劉曄走遠後,曹丕臉色越來越差。
“蓋亞~”
他一聲怒吼,將身前的坐榻掀翻,心中尤有怒氣,又狠狠的踹了那倒地的坐榻一腳。
“嘶~”
桌塌堅硬,一腳踹上去,反而將他的腳磕得生痛,讓他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氣。
痛!
實在是太痛了!
然而更痛的,卻是他的心。
“賤人!”
他眼中含着殺氣,他現在是恨不得衝入城外女觀,將甄宓一刀殺了。
呼~
發泄了心中不滿之後,曹丕緩緩的吐出一口濁氣。
與其爲一個女人生氣,不如想這如何掌控局勢。
但是
一想到那賤人在別的男人身下承歡的模樣,他心中還是忍不住升起怒火!
賤人!
賤人!
若不是看在你爲我生了一個兒子的份上,我絕不留你性命!
夜幕降臨,許都城中籠罩在一片沉寂之中。戒嚴的命令令整個城市變得緊張而嚴密。街道上,士兵們嚴陣以待,分佈在各個關鍵位置,警惕地注視着周圍的動靜。
街道兩旁的燈籠散發着微弱的黃光,映照出士兵們緊繃的面容。冷酷而堅毅的眼神掃視四周,隨時準備應對任何突發狀況。
夜風輕拂,掀起微微的塵埃,增添了一絲肅殺之氣。
城牆上的哨兵目不轉睛地守望着,身穿戰甲,手持長槍。他們高舉警戒的旗幟,鐵青的面容透露出堅定而警惕的神情。
夜色中,他們宛如鋼鐵壁壘,守護着許都城的安全。
從城門到城內的街道上,行人絕跡,只有零星的燈光點綴其中。即便是行走的公人,都會受到士兵的仔細盤查,確保沒有任何可疑人物進入城中。
這種緊張的氛圍讓整個城市瀰漫着一股緊繃的氣息。
許都城內的宮殿和官署也被戒嚴所籠罩。殿內的燈火較往常更昏暗,宮廷中的官員們低聲交談,謹言慎行。即便是皇帝的寢宮,也佈滿了侍衛和禁軍,嚴密守護着皇帝的安全。
許都四遭,早已經戒嚴。
城東菜市場這幾日一直可以觀刑。
砍的頭,估計有數百顆了,血流成河,場面可以用恐怖兩個字來形容。
便是那些平日裡喜歡看熱鬧的百姓,這幾日都不敢去菜市場來湊。
實在是太慘了。
而比之行刑場,在許都百姓心中,更陰森的,無疑是城中的許都獄。
此刻的許都獄,牢房中散發着陣陣腐臭和潮溼的氣味,讓人不寒而慄。狹小的空間中堆滿了凌亂的稻草和髒污的稻殼,顯露出歲月的摧殘和腐朽。
牢房的牆壁溼漉漉的,上面滿是黑色的黴斑和髒污的痕跡。陰森的燈光在昏黃的光線中搖曳不定,投下詭異的陰影,讓整個空間更加陰冷恐怖。
牆角處鐵鏈嘎吱作響,鎖鏈沾滿了鏽跡,寒冷的鐵窗上結滿了蜘蛛網,密密麻麻的蛛絲彷彿在宣告着絕望和孤獨。
地面上散落着凌亂的骨骸和污穢的垃圾,發出一股令人作嘔的惡臭。封閉的空間中充斥着沉悶的空氣,幾乎無法呼吸,讓人感到窒息和壓抑。
牢房中的囚犯們面容憔悴,衣衫破舊,他們的眼神失去了光彩,充滿了絕望和無奈。
寂靜的空氣中瀰漫着哀嚎和低聲的呻吟,更加讓人心生恐懼和悲涼。
“先生,今日的酒菜送來了。”
此時寂靜的許都獄中,卻是傳來一聲低語。
吳押獄乃是中年人模樣,此刻身穿獄卒服飾,手上端着一個灰褐色的食盒。
吱吖~
他將牢門上的鎖頭打開,腦袋四探周遭,確定無人看到之後,便走入監牢之中。
近日魏王殺多了人,整個許都獄滿了又空,他的差事輕鬆了不少,但是想到從獄吏中得到的消息,他心中不免沉重起來了。
“小兄弟又來了。”
在監牢中待了幾日,華佗早不復之前道骨仙風的模樣了。
多日未曾洗浴,身着的衣物邋遢,身上也有一股濃重的體味。
但好在他的精神頭不錯。
論起養生功夫來說,他華佗敢說第一,便沒有人敢說第二!
哐哐~
食盒打開,見到其中酒菜,華佗眼中一亮。
“今日怎如此豐盛?”
平日裡吳押獄雖有帶酒菜來,但至多一菜少肉,如今三盤,具是肉食,這傢伙莫非是發達了?
“看來小友近來生活不錯。”
吳押獄張了張嘴,有些無奈的說道:“老先生,明日恐怕你我便不能再相見了。”
明日便不能再相見了?
剛拿起筷子,額頭圓潤的華佗便愣住了。
他輕笑一聲,眼中閃過一絲落寞,但很快便釋懷了。
他夾起一片豬頭肉,拿起小酒壺,便往嘴裡灌了一大口進去。
“好酒,好菜!”
見華佗明知明日要死,居然還這麼豁達,吳押獄心中感佩。
“老先生的當真神人,不懼死生。”
華佗卻是搖了搖頭。
“並非我不怕死,而是生死有命,逃也逃不了,我今歲六十有三,本來便是半身埋入黃土的人了,有何不能豁達的?”
“唉~”
這是這句話說完,華佗又是輕輕嘆了一口氣。
“可惜我這一身醫術,來不及傳授下去了。”
華佗看向吳押獄,這吳押獄每日送來酒食,看起來也是憨厚老實之人。
更何況明日他便要死,除將畢生所學傳授於他,難道還有其他的選擇?
華佗當即說道:“我今將死,恨有《青囊書》未傳於世。感公厚意,無可爲報;我修一書,公可遣人送與我家,取《青囊書》來贈公,以繼吾術。”
吳押獄聞言大喜。
他當即拍着胸膛發誓:“我若得此書,棄了此役,醫治天下病人,以傳先生之德。”
在這個時代,有一門手藝都是了不得的事情,更何況這華佗乃是天下有數的名醫。
他吳押獄若能學得其皮毛,日後傳家的本事便有了。
他當即伏地而拜。
“去,取紙筆來罷。”
吳押獄重重點頭,忙出牢門去找尋筆紙,不想在去獄中存有文書筆墨房間的路上,卻是撞見了獄吏。
獄吏者,許都獄的一把手,相當於後世的典獄長。
“屬下拜見獄尊。”
嗯?
獄吏見吳押獄低着頭,一臉心虛的模樣,他眉頭微皺。
“今夜不是你值班,你來作甚?”
“我……我……”
吳押獄結結巴巴,眼珠瘋狂轉動,似乎在想一個說得過去的理由。
“可是要救那華佗?”
救華佗?
吳押獄直覺自己膝蓋一軟,當即跪伏下去,他說道:“便是獄尊借小人幾個膽子,小人也不敢作出劫獄之事,還望獄尊明鑑。”
“哼!”
獄吏輕哼一聲,說道:“諒你也沒有這個膽子。”
他看向吳押獄,說道:“帶我去見華佗罷。”
去見華佗?
吳押獄心中一驚,心中有些不情願。
有了獄吏之後,那神醫華佗,可會將他的青囊書傳授給他?
“嗯?”
獄吏輕哼一聲,吳押獄心中恐懼,只得說道:“那神醫華佗感自己命不久矣,欲將畢生所學之《青囊書》傳授於我,此番屬下前來,也是爲了找尋紙筆。”
“不想你吳押獄,還懂醫術?”
他輕哼一聲,言語之中已有不耐,道:“帶路。”
“諾。”
心中再不情願,吳押獄也只得帶着獄吏前往華佗被關押的監牢之中。
見吳押獄臉有憂色,其後還跟着身着獄吏袍服的胥吏,華佗將酒壺中最後一口酒飲下,話也是緩緩說出來了。
“我這幾日被這小友照顧,是故贈他機緣,你若是要爭搶的話,恕我不送。”
“哈哈哈~”
那獄吏大笑一聲,說道:“老先生誤會了,我今日前來,非是要你青囊醫書,而是要救你一命的。”
救我一命?
華佗愣住了。
在獄吏身後,頓感自己機緣不在的吳押獄還沒來得及苦,聽獄吏此言,整個人都愣住了。
救老先生?
他揉了揉耳朵,確定自己沒有聽錯。
“獄尊,此言當真?”
獄吏哈哈一笑,說道:“真真切切,真的不能在真。”
華佗眼中有着異色。
“魏王要殺我,憑你個獄吏,能保住我?”
獄吏在許都獄中或許算個人物,但在許都中,連魏王府中的奴僕都不如。
“不是我保你,而是殿下要保你。”
殿下?
華佗愣住了。
許都,難道有貴人要保他?
但他並不認識有什麼貴人啊!
“漢中王太子。”
見華佗疑惑的時候,那獄吏也是將劉禪的名號報出來了。
漢中王太子?
華佗臉上露出驚詫之色。
“他怎知我身陷牢獄之中?還派人你過來救援?”
那獄吏臉上露出高深莫測之色,他說道:“該知道的,你自然會知道,不該知道的,你也沒有必要知道,天機不可泄露。”
聽獄吏此言,在華佗心中,對劉禪便更加好奇了。
尋常人是看一步走一步,這漢中王太子劉公嗣,是看一步,走一百步?
甚至都算到他有牢獄之災,並且能提前安排人過來。
此人
當真恐怖如斯!
他自荊州遊歷而來,便聽聞漢中王太子劉公嗣的名號,原本以爲士卒對他多有吹噓,但現在親身體驗,只覺得那些士卒口中之語,說不出那劉公嗣萬中之一的神奇!
“閣下要如何救我?”
“獄中已經找好替死鬼了,待明日,你便會隨屍體一道,運出城外亂葬崗,屆時自有人前去接應。”
一環扣一環。
華佗心中更加佩服了。
“不知漢中王太子,如何知曉老朽的名號。”
他華佗雖然可稱得上是天下名醫,但說實話,名聲並不太顯露。
便是曹操,也是在華歆的引薦下,才得見到他的。
他未有爲劉禪診過病,他卻知曉自己的名號。
奇也怪哉!
“此乃殿下書信,汝觀之,心中便明白了。”
將書信遞給華佗,獄吏的話繼續說道:“殿下知你醫術超絕,他欲在軍中設立醫館,令先生傳授醫書,活命救人。”
看完劉禪手中信件,華佗心中更是感慨了。
“殿下待我如此,又救我性命,我如何不盡力?”
自古醫者有藏私者,不願自己的真本事外露於人。
但經此牢獄之災,華佗已經是想明白了。
他鑽研出來的醫書,若是不能活命救人,那還有什麼意義?
加之殿下對他有恩,他便是再想藏私,也得教出一批醫書高超的學生出來!
吳押獄見兩人已經達成共識,他心中卻是發苦。
我的傳家技藝啊!
沒了!
那獄吏自然是看出吳押獄臉上的神色,他笑着說道:“吳押獄,你若是一路護衛華老先生前去荊州,或許可得殿下重視,這精湛的醫術,讓你學了,又能如何?”
吳押獄心中一喜,他已然是意動了。
但想到家中的婆娘,一時間又有些猶豫起來了。
“無妨,汝妻子吾養之。以殿下的雄才大略,這許都,遲早要被攻下來的,你的家眷,總有一日會再相見,況且,男人有了本事,三妻四妾,難道不可以?”
吳押獄顯然被說動了。
他對着獄吏行了一禮,說道:“既然如此,那我家中親眷,便請獄尊照顧了。”
“那魏王世子之妻甄夫人與其子便在這處坤道院中?”
一個絡腮鬍大漢,手上拿着一把大砍刀,此杯刀背放在右肩之上,只看一眼,便知曉他乃綠林人士,不好招惹。
“不錯。”
在絡腮鬍大漢身後,這個衣衫不整的玉面公子眼中藏着恨意,死死的盯着山上的坤道院。
“我親身聽紫霄宮中的女冠所說的。”
這玉面公子名喚金葉,父親乃是金禕,世爲漢臣,爲漢相金日磾之後,忠誠顯著,名節累葉。
漢中之戰時,他父親金禕在許都起兵響應漢中王劉備,最終不敵,被鎮壓了叛亂。
叛亂自然是夷三族的大罪。
他改頭換面,隱在許都豪強王兆家中,因王兆感佩其父忠義,遂收他爲義子。
本來金葉是準備蟄伏下來,待漢中王太子劉禪攻到許都,再做響應的。
結果校事府發現王兆有不臣之心,直接將王兆抄家滅族了。
他金葉險死還生,這才逃過一劫。
但逃是逃了,兩度家破人亡,讓他如何不恨?
是故他當即裹挾許都遊俠,號稱小郭解的齊猛,請求他的幫助。
爲報仇,他自然是選定好的報仇目標了。
如今隱在女觀中的魏王世子曹丕的妻子!
曹賊!
你害我全家性命,便別怪我報復了!
齊猛點了點頭,他觀察周圍的地形,說道:“這坤道院中,恐有侍衛在側護衛,待深夜之時,再翻牆而入,擒住甄夫人以及其子。”
齊猛瞥了身側的金葉,說道:“金家郎君,今夜,恐怕要你多做配合了。”
“放心,我會爲你引走護衛的。”
既然想要報復了,他早就將生死置之度外了。
齊猛微微頷首,他眼神閃爍,心中卻不知在想些什麼。
是夜。
山中女觀紫霄宮很是安靜。
初冬之日,山上亦是有寒風凜冽,蟲鳴之聲,早就銷聲匿跡了。
可惜今晚的月亮,還是太亮了些。
呸~
齊猛將嘴中的草根吐出來,他將大砍刀握在手上,他走到紫霄宮前,猶如動作敏捷的猴子,幾下便翻上房檐。
他對着道觀門前的金葉比了個手勢。
後者會意,當即開始敲門。
咚咚咚~
山中女觀,又是深夜,這突兀的敲門聲,讓守衛在女觀中的十餘位王府護衛心生警惕。
他們當即手上拿起刀兵,朝着道觀大門走去。
吱吖!
大門一開,卻不見有人影。
嗖嗖嗖~
只聽見箭矢破空之聲。
“啊!”
當即便有一人身中三箭,倒地不起。
“有刺客,有刺客!”
觀中王府護衛,當即魚貫而出,只留下兩人,還守在甄宓門前。
其餘人,皆是奔出道觀,前去追擊暗處的金葉。
好機會!
齊猛不再遲疑,他當即從房檐上飛躍而下。
噗!
藉着從高處而下的衝勢,他竟直接將其中一位王府護衛劈成兩片。
鮮血飛濺,內臟紛飛。
“有刺客!”
另一名王府護衛當即大喊,但這個喊聲還未生起,齊猛大砍刀一轉,便非常輕鬆的將他的頭顱斬下。
殺完人之後,齊猛不再遲疑。
砰~
他用力一踹,將房門踹開,果然見這房中,有一美人。
甄宓此刻身穿一襲輕紗長裙,衣袂飄逸,如雲般輕盈,衣服上繡着精美的花紋和圖案。
她的臉龐白皙細膩,宛如羊脂玉般光潔。溫潤的肌膚散發着一種令人陶醉的光芒,如同白玉一般嬌嫩。下巴修長而勻稱,現如今手上握着短刃,眼中顯露出堅定和決絕之色。
倒是個美人。
齊猛舔了舔嘴脣,說道:“那曹叡呢?”
曹叡我兒?
甄宓厲聲說道:“他早去宮中了,觀外便有護衛,識趣的話,快快退去,尚還能活命,否則只有死路一條!”
齊猛像未聽她言一般,在房中翻找,確定甄宓所言並非虛妄之後,他眼中才露出失望之色。
可惜。
若加上那曹叡,這功勞便更大了。
“夫人還請放下刀兵,我並無惡意,此番前來,乃是受平原侯之命,前來救你的。”
平原侯?
小叔?
甄宓愣住了,手上的短刃,也不自覺的從白皙的脖頸上移下來。
她美目中閃着別樣的光彩。
“子建,他怎麼會?他怎麼敢?”
“還請夫人配合一番,夜間一道奔去平原縣,平原侯已待夫人多時了。”
甄宓嚥了一口口水,心中猶有不信。
“你怎麼知道”
齊猛輕笑着說道:“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里,尤其是叔嫂之事,一旦有傳聞,坊間焉能不傳?”
曹操確實是想將消息阻絕了。
奈何隔牆有耳。
這消息最終還是泄露出去了。
而且一傳,便是鬧得沸沸揚揚的,滿城皆知。
“哎~”
甄宓嘆了一口氣,說道:“你替我傳信與子建,我與他畢竟是叔嫂關係,是不可能成事的,還望他在封地中,莫要再有非分之想了。”
她終究是曹丕的妻子,而非他曹子建的妻子。
這孽緣,也該斷了。
“我奉命而來,還請夫人莫要爲難,若是有話,請夫人親口對平原侯說去罷。”
說着,齊猛突然偷襲!
他一步上前,奪了甄宓手上短刃,然後用布團將她的嘴堵住,直接將其扛在肩上,朝着觀外狂奔而去。
不一會兒,便循着白日裡找好的道路,直接在山林中銷聲匿跡了。
而不久後,追擊金葉而不得的王府護衛回到紫霄宮中,只見到門外的兩具同僚屍體,卻不見甄宓蹤跡,一個個頓時慌亂起來了。
“不好了,不好了,甄夫人不見了!”
“怎會如此?大王將此任交於我等,若是甄夫人有恙,我等難逃一死!”
“找,掘地三尺,也要給我將甄夫人找出來!”
齊猛一路將甄宓背到山下,而在山下,早有一架馬車等候了。
金葉喘着粗氣,他只見到了甄宓,未見到曹叡,心中有些不悅。
“那曹叡呢?難道被你殺了?”
齊猛將甄宓丟入馬車之中,他搖頭說道:“曹叡並不在觀中。”
可惜!
不過,殺一個甄宓,也算是報復了。
鏘!
他直接將腰間寶劍拔了出來。
“你不能殺他。”
齊猛擋在馬車之前。
“爲何?”
金葉雙目通紅,他看着齊猛,眼中殺氣四溢。
誰擋他復仇,他便要殺誰!
“殺一個女人,算什麼復仇?此乃懦夫行徑,不若將此女獻與漢中王太子劉公嗣,你在他帳下效命,不更有報仇的機會?”
這.
齊猛此語,讓金葉心中一動。
是啊!
殺一個女人算什麼?
要殺,便將那曹賊親手殺了!
那纔算報仇!
“只是,僅憑一個甄夫人,可得漢中王太子信重?”
若是能夠加上一個曹叡,那他心中還有些底氣。
這投名狀,纔夠格。
但只一個甄夫人?
這份量不足罷?
“你懂什麼!”
見金葉將寶劍歸於鞘中,齊猛人也放鬆了不少。
“這甄夫人乃美人也,我在許都,便聞那漢中王太子劉公嗣乃風流之人,將魏王世子之妻獻上,他必有厚賞,對我等,必加重用!”
金葉將信將疑,但也只得是點頭。
“聽聞漢壽亭侯已攻入潁川,正好將此女獻上,我爲漢中王太子出謀劃策,報得滅族之仇!”
兩人很快達成共識。
而躲在馬車中甄宓則是滿臉駭然。
不是小叔派人救我嗎?
怎將我送到荊州去?
漢中王太子劉公嗣?
她心中悲涼,但卻無可奈何。
雙目之中,只得是流下兩行清淚。
做女人,太苦了。
尤其是在亂世之中,做絕食美人,那更是苦上加苦。
她自袁府流落,不想如今又要經他人之手了。
嗚嗚嗚~
三日後。
定陵城外。
荊州兵攻打定陵城,戰爭的浴血場面讓人心驚膽戰。城牆上燃燒着熊熊烈火,煙霧瀰漫,嗆人的硝煙味瀰漫在空氣中。攻城器械嗡嗡作響,投石車轟鳴,撞擊着城牆,發出震耳欲聾的巨響。
荊州兵利用雲梯攀爬城牆,勇士們奮勇衝鋒,用長槍、刀劍和弓箭展開激烈的搏鬥。
激戰中,刀光劍影交錯,箭矢如雨,血花四濺。
士兵們在城牆上奮勇殺敵,與守軍展開殊死搏鬥。
城牆上的守軍傾盡全力,用弓弩射擊,用火油和滾木阻擊進攻的敵軍。
火焰燃燒着城牆,熊熊烈火肆虐,讓人感到一片紅光照亮了整個戰場。
戰鬥的硝煙瀰漫,陣亡士兵的屍體散落一地,血液染紅了大地。
雙方士兵你來我往,你死我活,戰場上充斥着死亡和絕望的氣息。
戰鼓聲催動士氣,戰旗飄揚,士兵們不顧一切地衝鋒,奮力廝殺。尖銳的吶喊聲、慘叫聲、呻吟聲混雜在一起,構成一幅慘烈的畫面。
在城外土丘之上,關羽身穿青甲,此刻眉頭卻是微微皺起來了。
“不想這定陵守將,守得如此堅決?”
從葉縣出發,到昆陽,舞陽,他大軍兵鋒所至,幾乎都是暢通無阻的,結果到這定陵城外,卻是遭受了強有力的阻攔。
這城中守軍守城之念強勁,大軍已經攻了三次,居然連城門都沒有撞幾次。
當然
這其中自然也是有關羽準備不足的原因在裡面的。
他本來以爲這定陵城與之前的舞陽、昆陽一般,他大軍揮師而上,城中守將,必然獻城來迎。
如今事情出乎他所料,這定陵城反而攻不下來了。
“父親,若要攻下這定陵城,恐怕要耗費些時日,打造攻城器具,便是一個麻煩事,我大軍分散,如今在定陵城外,不過萬餘人,應當先退回昆陽,待攻城器具打造完成之後,再來攻城!”
關平在一邊勸誡。
“不!”
關羽搖了搖頭,說道:“我等入潁川,要求的便是兵貴神速!耽擱時間,豈不誤事?定然是攻伐烈度不夠,待定陵城中守將膽寒,此城自然便被攻下來了。”
見關平臉上還有猶豫之色,他說道:“無需憂慮,兵貴神速,今日分四部去攻城池,殺得他隻輪不返。”
關羽意已決,關平也不好說什麼了。
只得領命。
前幾日,一日便可下一城。
如今潁川中,已經有六座城池在他們手上了。
城池多了,是好事,但在這個時候,卻不見得是什麼好事。
無他。
兵力被分散了。
本來他們盡出南陽兵丁,有近三萬人馬,但是六座城池分潤士卒,能帶出來野戰攻城的,便只萬餘人而已。
此刻又用這萬餘人攻城。
難啊!
一旦攻不下來,局勢可就危險了!
大軍連攻一日,直到夜幕降臨,定陵城還是攻之不下。
關羽無奈,只得鳴金收兵。
城外軍寨中軍大帳中,關羽聽着傷亡數字,眉頭緊緊的皺起來了。
今日攻城,士卒損傷還遠在他的預料之上。
但傷亡什麼的,都無關輕重,最重要的是,這定陵城沒打下來。
這定陵城並非是什麼堅城,若說堅城,在他前面的襄城比他堅固得多。
此城都不攻不下,更別說打襄城,攻到許都去了。
“哎~”
關羽重重的嘆了一口氣,說道:“今日,乃我關某過錯,明日不再攻城,全軍圍住定陵,打造攻城器具,三日之後,再來攻城!”
關平此刻卻是起身說道:“父親,我軍不過萬餘人,圍城的話,恐人數不夠,最爲穩妥的辦法,應是退回昆陽,擇日再戰!”
其實在關平心中,還有話沒有說出來。
已經在潁川打下了六座城池,軍力明顯不濟了。
在這個時候,想着的應該不是繼續攻城了。
而是想着如何守住這六座城池。
等殿下揮大軍前來之時,再做攻伐許都的打算。
然而.
關羽明顯不是這樣想的。
“若我等撤軍,則魏軍必定馳援定陵,再想攻下,已無可能,許都中有我等內應,應速速破城,拿下許都!”
兵貴神速!
等殿下帶兵過來,什麼都遲了!
“撤軍之事,不必再說,有我關雲長在,我倒是想看看,哪一位不知死活,敢上前來送死?”
關平自知說服不了關羽,只得不再勸慰了。
“那孩兒帶兵出去巡視,以防定陵城中出兵襲營。”
襲營?
關羽卻是不置可否。
若他們敢來襲營,那更好!
他正愁消耗不了城中守軍的兵力呢!
敢和我關雲長野戰?
你有這個能力嗎?
而在定陵城北,在濃重的黑暗的掩映之下,一支軍隊悄然行軍。
爲首的,正是獨眼夏侯惇。
聽前面斥候探報,夏侯惇心中大悅。
“那關雲長果真中計了,還敢逗留在定陵,哼!此戰,我定要取下關雲長的項上人頭!”
在夏侯惇身後,一身儒袍的賈詡卻是微眯着眼,對於關羽不退兵的舉動,他早有預料。
漢壽亭侯確實是天下有數的猛將。
但他的缺點也同樣明顯。
太傲了。
今夜,便要你關雲長,爲你自己的傲氣送命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