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陵城中。
魏國驛館。
冬日寒風呼呼的吹。
頭生華髮,臉上已經是皺紋縱橫的華歆,卻是站在二層閣樓上,憑窗而望。
魏國驛館外面,恰好是江陵東市。
燈火通明的街道上,熙熙攘攘的人羣穿梭其中,各種聲音匯聚成一首繁華的夜曲。
“客官,上好的蜀錦,製成衣物,肯定能討得家中婆姨開心!”
“這位郎君,新茶,上好的茶葉,不來品一品?”
“上等的美瓷,便是太子殿下府中也有,用了都說好,來看一看,瞧一瞧,走過路過,千萬不要錯過。”
坊間的商鋪早已點亮了燈火,五光十色,猶如夜空中的繁星。店主們熱情地向過往的行人推銷着自己的商品,有精美的絲綢、香氣四溢的茶葉、還有各式各樣的器皿。
空氣中瀰漫着各種食物的香味,烤肉的煙燻味、炸魚的鮮香、還有甜品的甜蜜,引得人們駐足品嚐。不時有人高聲叫賣,聲音在夜空中迴盪。
“糖葫蘆~”
“蒸魚糕喲~”
“粉蒸肉啊~”
“好生熱鬧。”
華歆看着江陵城繁華的景象,心中不禁有些感慨。
“現在是什麼時辰了?”
在華歆身後,使者團的副使上前說道:“方纔看了漏壺,現在已經是亥時了。”
所謂漏壺,便是一種計時工具。
將壺中裝水,並放入木箭。在壺底鑽小洞,隨着時間流逝,水位會降低,木箭指示的刻度線,對應時間。
“亥時了啊!”
華歆心中感慨。
“洛陽在亥時,可會這般熱鬧?”
華歆問道。
魏國副使呵呵一笑,說道:“那是因爲洛陽宵禁了,若是未宵禁,自是比江陵熱鬧百倍。”
熱鬧百倍?
怕是不盡然罷?
“這江陵如此有生氣,不過是兩三年的時間罷了,這漢國太子,當真是我大魏的勁敵啊!”
宵禁宵禁。
爲何江陵不宵禁,而洛陽宵禁呢?
這就得說一說爲何宵禁了。
宵禁制度的最主要的目的是爲了維護統治者的專制統治,防止夜間發生政變、起義、犯罪等活動,也是符合農耕生活方式的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習慣。
當專制的皇權建立之後,目的就是實現對全社會的完全控制。
在夜晚,往往是各種犯罪活動高發的時期。
同時也是統治者最爲擔心的時期。
古往今來,有很多政變和起義都在夜間發動的。
因而,夜間也就成了統治者重點提防的時間段。
最好的辦法,莫過於讓百姓老老實實地回到自己的家裡面。
就這樣,常年累月的宵禁令就應運而生了。
而且,一旦遇到一些非常時期,宵禁令更是要被嚴格執行。
當然,這是主要原因,還有的原因,便是人們以白晝爲陽,以夜晚爲陰,而“陽動”和“陰靜”是大家心中的不二法則,由此爲了順應這一規律,時人便很少在夜晚出行。
但就華歆所知,就他所見,便是沒有宵禁,這江陵也很是平和,並未有什麼不法分子。
由此,便可見那漢國太子的手腕了。
這江陵城,被那劉公嗣治理得相當不錯。
“今日漢國太子前去龍山會獵,可有什麼值得注意的情報?”
“龍山戒備森嚴,校事府的探子根本不敢上去,獲取的情報極其有限,便是那些有限的情報中,有價值的東西也非常少。”
魏國副使老實回答。
要接觸機密,是很有難度的。
劉禪的間軍司能夠有如此大的威力,除了他捨得花錢之外,更多的,便是他有民心。
畢竟他老爹劉備可是中山靖王之後,根正苗紅的漢室宗親。
在魏國篡漢之後,現在那些心懷漢室的人,都將大漢劉備的漢,視爲正統。
也正是如此,間軍司方纔能夠在魏國中掀起如此大的動亂。
有些事情,光靠錢是不行的,還得靠一些其他的東西。
有比信仰更能驅動人的嗎?
爲你奉獻一切,無怨無悔。
甚至是搭上身家性命,也在所不惜。
“龍山有漢國的科學院,裡面有許多我大魏需要的東西,可惜少有人能夠進入其中。”
華歆感慨一聲。
魏國建商盟之後,效果不如漢國這邊的。
原因很簡單,沒有太多王牌商品。
若是能夠從漢國這裡‘借’些技術過去,那就再好不過了。
聽聞現在漢國不僅能搞出琉璃物件,甚至還能讓這琉璃變成各種各樣的物件。
便是華歆見了,都歎爲觀止。
可惜他魏國沒有。
收拾一番心緒之後,華歆繼續問道:
“龍山那邊的情報探查不到,那江陵周遭的情報,總是探查得到了吧?”
魏國副使當然清楚華歆要問什麼,當即說道:“近來江陵城不斷聚攏糧草,江面上的商船,半數都是在運輸糧草軍械的,在江陵城西面,有綿延數裡的營地,看着上面打的旗號,至少有萬人,且不是那劉公嗣自益州帶過來的兵卒。應是襄陽兵,或是汝南兵。
江陵東面,公安縣城中,同樣有兵卒匯聚,看他們的模樣,定是蠻軍無疑,有無當飛軍的旗幟,顯然來的是蠻軍中的精銳。人數不定,但營帳綿延,至少有數萬人。
江陵北面,是漢國太子劉禪帶來的兵卒,至少有兩萬人。”
從校事府探子蒐集到的情報,不管是動用人員,還是轉運物資,都說明漢國要伐吳,非是說說而已。
“若是漢國當真伐吳了,便是我大魏收復徐州,甚至是收復汝南的大好時機!”
漢吳兩國征戰,這實在是他魏國願意看到的場面。
“早些歇息罷,明日,面見漢國太子!”
翌日陽光明媚。
華歆左等右等,也不見劉禪派人來召他面見。
只得是在江陵城中四處尋親訪友。
各地士族大多有些聯繫,雖然聯繫不顯,但也可以從這不顯的關係中,打上八槓子打不着的干係。
然而.
江陵城中的士族豪強,見他華歆就像是見到瘟神一般,愣是沒有一個人願意見他的。
看到這種景象,華歆心中又是驚詫,又是感慨。
“江陵城民心穩定啊!”
魏國副使聞言,當即詢問:“何以見得?”華歆苦笑一聲,當即說道:“聽聞仲達入建業爲使,一路錢帛開道,沒有什麼人是他見不到的,甚至是吳王之子,甚至是江東四大家族的人都見到了,偏我到江陵來,卻是誰也沒見到。吳國動盪,故人心思變。江陵這些年的變化,是有目共睹的,是故人心在漢,不在我大魏這邊。”
當然
還有些事情是華歆不知道的。
這些士族豪強,基本上每一家都有子弟在劉禪手下做事。
大家都被捆綁在劉禪身邊,形成了利益共同體,可謂是一榮俱榮,一損俱損。
自然就不待見華歆了。
“看來漢國太子準備晾一晾我們,便耐心等待其召見罷。”
如此被動的出使,與司馬懿入吳爲使,形成鮮明的對比。
看來出使強國,確實是沒有那麼簡單啊!
劉禪確實是要晾一晾華歆。
卻也不是單純的只是晾一晾華歆。
“這魏國使者到了江陵之後,有何動作?”
龐統當即上前說道:“尋訪故友,以及江陵中有名望之人。”
呵呵。
現在倒是來尋訪故友了。
“除此之外呢?”
“江陵城中的校事府密探,四處打探消息,多是在碼頭渡口,城外軍營逗留。”
這些行走的間諜,當真是會蒐集情報。
“看來,魏國那邊是聽到了什麼風聲了。”
劉禪欲伐吳,不過是一個多月的時間,洛陽的曹丕便能知曉消息,並且派出使者。
可見其情報的能力,也是非同小可的。
江陵的那些校事府間諜,是劉禪故意放過的,便是讓他們去傳遞消息。
但是
益州那邊的校事府密探,就得揪出來了。
“也晾了那華歆三日了,今日便召見他罷。”
三日的時間,讓劉禪得到了不少信息,也讓華歆蒐集了不少信息。
差不多了,是時候打發他走,讓他回去洛陽,給曹丕送點情報去影響他的決策了。
“諾。”
江陵行苑。
在派出使者邀請之後。
不過半個時辰,華歆便到了江陵行苑之中。
劉禪沒有選擇在大殿,當着羣臣的面接見華歆,而是在僻靜的,長滿梅花的小院亭中,接見他。
清晨時分。
一片梅林在晨霧中若隱若現。
陽光透過稀疏的雲層,灑在梅樹上,映襯出點點晶瑩的霜花,更增添了幾分冬日的清冷。
梅樹枝頭,一朵朵梅花傲然綻放,花瓣如絲如縷,潔白如雪。有的花朵含苞待放,羞澀地躲在綠葉之間;有的則完全盛開,展示着它們無與倫比的美麗。
華歆行走在梅林中的曲徑小道中,忍不住多看了幾眼梅花。
華歆還未到亭中,便聽見亭中那渾厚有力的少年之聲。
“牆角數枝梅,凌寒獨自開。遙知不是雪,唯有暗香來。”
聞言,華歆眼中不禁一亮,他當即上前快走,很快見到了傳說中的漢國太子。
這是他第一次見到劉禪,便是第一眼,便深深的記住了面前這個少年。
漢國太子年紀雖輕,卻已展現出非凡的氣質。身材修長,宛如松柏般挺拔,流露出一種與生俱來的威儀。一頭黑髮束起,顯得精神抖擻。眉宇間流露出一股英氣,雙眼猶如明亮的星辰,閃爍着智慧的光芒。
英姿勃發。
華歆腦中不自覺的,便浮現出這四個字。
“外使,拜見太子殿下。”
“不必多禮,坐吧。”
劉禪笑容很是和煦。
傳聞漢國太子劉公嗣不僅善於征伐,更是詩賦一流。
能寫出‘東風不與周郎便,銅雀春深鎖二喬’這種附庸風雅的詩句,也能寫出‘先天下之憂而憂,後天下之樂而樂’此等發人深省,令人敬佩的詩賦。
之前華歆還以爲這只是傳言,但是方纔聽到劉禪唸的詩之後,便已經信了個七七八八了。
當真是天生英才啊!
昊天上帝不僅是給這漢國太子開了扇門,還將窗戶也一起打開了,甚至屋頂都掀開了。
見到劉禪,華歆不禁感慨,這上天何其不公,把這最好的東西,都給了面前這個少年,這天下,或許真的有所謂的天命之說?
“使者前來出使,不知道你主要與孤商討什麼大事?”
跟聰明人說話,這藏着掖着的,就很沒有意思。
華歆當即說道:“我大魏,欲與漢國聯盟。”
聯盟?
哪怕卻是劉禪已經是做好心理準備了,但是華歆這句話,還是讓劉禪繃不住。
“聯盟?閣下莫不是來打趣孤的?”
華歆預料到了劉禪驚詫的表情,一本正經的解釋道:“在下並無打趣太子殿下之意,我大魏欲伐徐州,是故要與閣下聯盟,防止腹背受敵,牽扯兵力,恰恰,殿下不是也要伐吳?此乃你我共利之事,爲何不可能發生?”
劉禪搖了搖頭,說道:“孤不信。”
說着,劉禪將食塌上的溫酒端了上來,小飲了一口,頓時將身上的寒冷驅散去了。
“我大魏,一言既出駟馬難追,尚未失信於人。”
劉禪冷笑一聲,毫不客氣的說道:“現在尚未失信於人,不代表不會失信於人,之所以未失信,只不過是利益不夠大而已,若是加上汝南,若是加上合肥,若是再加上荊州,伱魏國會不動心?”
劉禪此言,相當誅心。
華歆沉默許久,只得是說道:“那太子殿下要如何,纔會相信我大魏?”
“信任是做出來的,而不是說出來的,這就取決於你魏國的誠意了。”
華歆當即說道:“我魏國自然是有誠意的,但是殿下也要拿出誠意來,這信任不是單方面的,而是互相的。”
華歆很是硬氣,眼神直勾勾的看向劉禪。
想要白嫖我?
那根本不可能!
“既然如此,那我等便從細微處開始,魏軍撤出汝南,並且魏國允許我漢國商盟通商,作爲迴應,孤不會馳援徐州,同樣也允許魏國商盟入漢國,如何?”
撤出汝南,商盟入魏。
這算盤打得可真響!
“撤出汝南可以,但是通商便免了。”
劉禪感嘆一聲,說道:“看來魏國的誠意,實在是不足啊!”
華歆硬了。
華歆的拳頭硬了。
你個劉公嗣,莫要欺人太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