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家家將顧勇帶着三百漢軍,佯裝成吳軍潰卒,朝着尋陽城走去。
現在時間已經是到了正午了。
在顧勇這三百人到了尋陽城的時候,也該是夜黑之時,天黑黑,伸手不見五指,便更容易混水摸魚。
看着顧勇一行離去的背影,張苞眼中有些忌憚猶疑之色。
“此人當真可信?”他看向頭戴斗笠面紗的周徹,詢問道。
先登破城,守住城門,這件事很難,而且必須冒着風險,同時,對於漢軍來說,這個角色也非常重要。
張苞對這個間軍司百戶顧勇,並不能完全信任。
“連家人都不顧及的人,安有報國之意?”
連家都不顧的人,他的話,沒有多少可信度。
周徹在一邊緩緩說道:“君侯勿擾,此人之所以不在意家眷死活,便是因爲他加入間軍司,本就是因爲家人的原因。”
“哦?”
張苞愣了一下,當即問道:“此是何故?”
周徹緩緩說道:“此人原本是顧家佃農,因爲天生體格健壯,被充爲顧家護衛,後因爲隨顧家子弟入山剿殺山越,立有功勞,遂被顧家任用,甚至以顧家女妻之,不過此人畢竟是奴僕,雖娶顧家女,但仍如奴婢一般,若是換在之前,他自然會忍氣吞聲,但是現在他都爲吳國偏將了,焉能受這個氣?”
在你無能的時候,卑躬屈膝自然沒什麼。
但是現在他已經是有身份地位了,卻還要卑躬屈膝?
這算什麼?
聽着周徹言語,張苞頓時便明白爲何這個顧勇不顧及這吳國的家眷了。
原來是這吳國的家眷,對他來說就是痛苦的回憶。
“這世道,做贅婿本來就難,尤其還在士族手底下做贅婿,那便是難上加難。”
便是你再有才華,再有能力,只要是贅婿,都爲本家所有,跟你關係不大。
回到家中,更是地位低下,要忍受婆姨責罵。
只要是七尺男兒,恐怕都忍不住這個氣!
“此人是可信的,在吳國期間,爲我大漢送來不少機密情報,更是辦了不少事情,這才能榮升百戶。”
能上百戶,已經是間軍司的中層了。
換句話說,這顧勇也是經過組織考驗的。
“既是如此,那我便也就放心了。”
畢竟若是顧勇不可信,引得漢軍入城,被其圍而殲之,那漢軍肯定是要元氣大傷的。
他要對殿下負責,要對手底下軍士的性命負責。
故而不得不謹慎再謹慎。
“留三百人收拾殘軍,焚燒屍體,其餘人等,跟在顧勇十里外,朝尋陽而去!”
陸遜帶出來的這一萬吳軍,對於漢軍來說,不過是開胃小菜罷了。
他們要的。
是拿下陸遜精心營建的尋陽防線中的那個幾個釘子。
像是雞公山山寨,像是玉屏山山寨,若是要派人去攻,至少每個山寨,要丟下數千具屍體。
這代價實在是太大了。
若是能夠不戰而屈人之兵,那自然是最好的。
不過半刻鐘的時間,除開留守的三百人之外,其餘漢軍,皆是整備好了。
列隊在山谷之中,半數軍卒,身上都有鐵甲,其餘沒有鐵甲的,身上也有藤甲,紙甲替代。
可謂是全軍披甲。
這支大軍,跟他從巴地一路殺到南郡山林之中,將廩君蠻老窩都抄了一個遍,根子都割斷了。
可謂是百戰之師,尤其擅長山地奔襲作戰。
以這支精銳之師對付尋陽,在有內應的情況之下,應該可以說是手到擒來!
冬日夜長日短。
纔到酉時一刻,太陽卻已經是徹底的落下去了。
換做是平時,至少也要等到戌時的時候,太陽纔會落山。
“漢軍可有追擊過來?”
陸遜現在戎裝不整,灰頭土臉的,甚至連頭盔都掉了。
衣角滿是泥跡,尤其是鞋子下面,總是沾着一指厚的泥土。
尋陽一帶,地處長江中下游平原,土地很是肥沃,尤其是現在是融雪之日,土地泥濘,加上泥土粘性太強,一來二去之下,只要是走上一步路,就會黏上泥土,你費勁千辛萬苦,將鞋底的泥土弄掉,但只要你下去走路,一下腳,便又是一層厚厚的泥土。
這也是爲何下雨天一般不行軍的原因。
這種條件,如何行軍?
裝着糧草輜重的車馬,直接陷在泥地裡面起不來,行走一步都是問題,這如何能成?
“大都督,漢軍並未追擊過來。”
跟隨着他的牙門將,此刻也是喘着粗氣。
在敵境之中來回穿梭,又不能就近入吳軍山寨,整日提心吊膽的,從尋陽出來,他已經是快兩日沒有合過眼了。
再這樣下去,這神經都要衰弱了。
“沒有追擊過來?”
陸遜眉頭一挑。
之前他從漢軍軍寨中奔逃而出,便被幾股漢軍埋伏。
被迫朝着玉屏山而來。
只要他往玉屏山上走,漢軍便不會來襲擊,而若是他們敢遠離玉屏山的方向,不管是入江中,還是其他地方,都會被漢軍圍追堵截。
這是要我入玉屏山?
陸遜冷哼一聲,心中已經是將劉禪的心思摸得明明白白了。
“打不下玉屏山山寨,便想要將我這數千人趕到山寨之中,消耗玉屏山山寨中的糧草?好一個陽謀!”
他是肯定不會中計的。
接下來,還是要想辦法離開此地。
最好的辦法,便是等到江東水師的支援。
只是
接連派出的使者,不知道能不能將消息送到吳國水師那邊去。
若是能送到,有吳國水師前來,漢軍之圍自然迎刃而解。
但若是水師沒來.
在彈盡糧絕之下,或許入玉屏山山寨,便是他唯一的選擇了。
“這劉公嗣!可惡!”
你明知這是那劉公嗣的計謀,但是.
你還不得不照着他的陽謀去走。
“軍中乾糧,還能用多久?”
牙門將在一邊說道:“我們此番出來夜襲漢軍營寨,只帶了三天的乾糧,要麼在三日之內回到尋陽,要麼便只能到玉屏山山寨補給糧草。”
“便看這三日之內,能不能逃出玉屏山罷!”
玉屏山上的糧草,陸遜能不動便不動。
似玉屏山這種堅固要塞,漢軍不會花大力氣去攻,但不攻,這個山寨,就像是一顆釘子一般,能時刻襲擾漢軍糧道。
他們又不能不管。
此地不容有失!
山寨中存有一兩年的糧草,加上山寨中自己耕種有一定的田地,若是堅持下來,可以數年不需要補給!
而若是他們這幾千人涌入玉屏山山寨之中,玉屏山山寨中的糧草很快耗盡,根本到不了秋收的時候補充糧草,那麼,再堅固的要塞山寨,也會從內部崩潰。
這是陸遜絕對不想要看到的。
“去清點軍中人數,看我等手上,還有多少士卒!”
陸遜帶出來的吳軍,都是精銳。
雖然幾經漢軍衝擊,但大致上還保持住了編制。
當然
陸遜心中也有明悟。
那劉公嗣陽謀如此,對付他們這些吳軍,並不是趕盡殺絕,而是像在趕羊一般,將他們一個個趕到玉屏山中。
若真是趕盡殺絕,他們這些人,還剩下幾個,真就不好說。
一個時辰之後,牙門將復而歸來。
他神色便更加疲憊了。
“大都督,軍中尚有四千八百一十五人!”
四千八百人。
怎麼走脫了這麼多人?
他帶走的時候,可是有七千人的。
雖然被漢軍衝擊過幾次,但是漢軍衝擊就像是趕羊一般,並非是趕盡殺絕。他這七千人,至多損失數百人才對的。
但事實上,現在是少了兩千多人。
這多出來的一千多人,到底去了何處?
陸遜眼神已經是陰沉起來了。
“大都督,漢軍幾次衝擊,我軍走散那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牙門將看出了陸遜的憂愁,在一邊勸慰道。
“怕是那些人,被漢軍趕到其他山寨去了。”
真當我吳軍是羊了?
哪個山寨難打,就將吳軍趕到哪裡去?
可惡!
陸遜重重的拍了拍身側石板,呼吸不自覺都粗重起來了。
“今夜子時,全軍分爲四部,朝着四面突圍而去,回不到尋陽,便泅渡過江,朝着南面去!”
泅渡過江?
現在江水冰冷,誰能游過去?
況且
漢國也有水師啊!
雖然實力不如吳國水師,但耐不住現在吳國水師並不在這邊啊!
“大都督,四千人合在一起方纔有些衝勢,若是分散開來了,豈不是給漢軍分而擊之的機會?”
分而擊之?
陸遜眼神閃爍。
這些吳軍士卒,就算是死了,也不能上玉屏山山寨。
死得越多,玉屏山便能堅持得越久!
“按令行事!”
陸遜明顯不給這牙門將繼續說話的機會。
“這”
那牙門將眼神中的陰翳之色一閃而逝。
但馬上又變得恭敬起來了。
夜深了。
尋陽城中卻非常混亂。
從尋陽陸陸續續逃回了許多人,帶來了陸遜夜襲漢軍山寨不成,反被埋伏的消息。
加之孫桓單衣歸來,連甲冑武器都扔了,狼狽程度,讓所有人都相信,吳國大都督陸遜,確實是戰事不利。
此番前去夜襲漢軍營寨,搭上了一萬吳國精銳不說,連吳國大都督都搭進去了。
這下子,整個尋陽防線,都羣龍無首了。
混亂可見一斑。
“君侯,前方戰事到底如何了?”
徐盛方纔從建業而來,帶了三千徐家軍。
這是他的本部精兵,跟隨着他南征北戰,可以說是他的根基。
有這三千人在,他的富貴便在。
似吳國軍將,大多手上都有親兵的。
或多或少。
便是呂蒙,陸遜這些做過江東大都督的,也不例外。
他帶着本部精兵過來,便是要殺一殺漢國的銳氣。
結果人這纔剛到尋陽,見到的景象,簡直可以用慘不忍睹來形容。
城中軍心渙散,潰兵那是一波一波的逃回到尋陽城中,其中或許還摻雜着不少間軍司的細作。
總之
尋陽城中,人心惶惶,不少本地豪族,都有舉家搬遷的了。
豪族如此,那些平民百姓,有能力的,幾乎都跟着跑了。
這個時代打仗,屠城是時有的事情。
誰都不想做刀下的冤死鬼。
在百姓逃離的潮流之下,守城的吳軍士卒,原本堅定的心志,自然也就動搖起來了。
甚至軍中還出現逃兵的事情。
見到這種情景的徐盛,如何不心涼?
我還沒出手呢!
怎麼感覺就要結束了?
徐盛現在是既鬱悶又生氣。
“漢國太子劉公嗣狡詐非常,他先是接受了我吳國的條件,甚至還夜入.,提出了那麼苛刻的條件,又將軍營移到險地之中,在其連環計中,我等才中計夜襲,其埋伏在漢軍營寨周遭的兵卒,有十萬之多,漫山遍野的,一眼難以望到頭,我亦是衝殺數陣,殺了數十漢軍,身中數創,這才奔逃回尋陽的。”
不是我不行!
而是敵軍太狡猾,太強大了。
十萬?
徐盛嘴角抽了抽。
那漢軍不是隻有數萬人而已的嗎?
哪來的十萬大軍?
這十萬大軍調來,那南陽要不要守了?
汝南要不要守了?
“大都督現在在何處?”
徐盛知曉孫桓在說大話。
不過他雖然魯莽,但也知曉人情世故。
現在揭穿孫桓,這不是讓他難堪嗎?
同事之間,沒必要做到這種地步,加上孫桓還是孫家人,那就更需要謹慎對待了。
“大都督率大部,朝着反方向突圍而去,現在到底如何了,我已經不知曉了。”
聞言,徐盛面色陰沉。
事情居然朝着最壞的方向而去了。
“不過盛將軍也不需要過於擔憂,我率三千人,尚可從正面突圍而出,大都督率領七千精銳,未必不能在漢國縱橫,復而歸來!”
縱橫?
七千人多是多。
但是漢國有數萬人!
且又是本土作戰,你這七千個無根之萍,拿什麼跟他們鬥?
“不行!”
“我要派兵前去,接應大都督!”
陸遜行事急躁,害得現在吳國陷入險境之中。
徐盛雖然看不上陸遜,但他現在是吳國的大都督,尋陽防線的名義上的主帥,他便是再無能,也不能死了!
軍心,一定要穩住!
至於之後如何問罪,那是大王的事情了。
“盛將軍,漢軍人數衆多,你只三千人,起不到什麼作用的,不如隨我一道守住尋陽,這才能保住吳國最後的一絲希望!”
“不!”
徐盛冷哼一聲,面色十分猙獰。
“漢國囂張,漢軍猖獗,若不能給他們點顏色看看,我吳國豈能立於這大世之間?”
徐盛還要繼續勸,但徐盛已經是擺手起身了。
“你不必說了,吾意已決!守好尋陽,是你的事情,我乃客將,此番便要去將大都督救出來,便是龍潭虎穴,某也要闖上一闖。”
孫桓想要說:漢軍精銳,其軍將中,有阿會喃、張苞、關平此類勇將,你不是對手啊!
但徐盛話都這樣說了,他還能繼續勸?
有些人,不摔點跟頭,那是不會知道痛的。
只是這個跟頭摔下了,還有沒有爬起來的機會?
吱吖~
尋陽城吊橋被緩緩放下。
徐盛領着三千精甲步卒,朝着漢軍營寨的方向而去。
此番他明知山有虎,還向虎山行,便是心中存着一口氣。
這口氣若是不通暢了,活着比死了更難受。
他的人生信條便是:
犯我大吳者,雖遠必誅!
今日,便是踐行他人生信條的時候了。
而在徐盛離開後半個時辰,顧勇率領這三百‘吳軍潰兵’,已經是到尋陽城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