茂陵。
現在是漢國皇帝臨時行宮。
在不大的城池中,來來往往的信使探報,可以用不計其數來形容。
便是在茂陵城外,矗立着許許多多的營寨。
綿延不絕,方圓數裡之間,甚至連用水都成了問題。
漢國各地,以及關中各地的訊息,都蜂擁而入茂陵,等待着漢國皇帝劉玄德的聖裁。
然而,英明神武的漢國皇帝,已經有三日未召見臣僚了。
初入關中時,劉備每日召見關中才俊子弟,關中百姓士族豪強竭誠歡迎,那種勃勃生機,萬物競發的景象猶在眼前。
與現在比較,無疑是給漢軍的北伐大業蒙上了一層陰影。
軍中漸漸有流言生起,言之漢國皇帝劉備,已然是重病之身,不便待客。
再結合之前間軍爲了麻痹關中而傳出來的流言:漢國皇帝劉備病重,即將不久於人世。
兩相結合之下,也難怪這些人會生起流言。
蒼蠅不叮無縫的雞蛋,之所以會傳出這個消息,還真是因爲恰有此事。
茂陵城中,臨時行宮。
劉備所在內室。
在僕從的服侍之下,劉備小口的喝着渾濁的草藥。
那草藥的味道刺鼻,便是遠遠的聞着,都讓人眉頭緊皺,更不要說喝下去了。
但就是這一碗藥,劉備面無表情的將它喝了下去。
藥喝多了,再難喝的藥也都喝習慣了。
旁邊的諸葛亮與法正對視一眼,兩人眼中都有沉重之色。
苦藥喝完,劉備用手帕擦了擦嘴角的藥漬,問詢道:“太子到何處了?”
法正當即上前,說道:“太子已入褒斜道,想必快到了。”
劉備點了點頭,再問道:“長安戰事如何了?”
“車騎將軍已經填平了長安護城河,攻城數日,已有些成果了。”
前期攻拔長安進展飛快,守城魏軍似乎不堪一擊,加上城中有內應,是故劉備果斷選了法正的先拔長安,再收關中各郡縣的計策。
“算算時間,曹真應該到愉麋了。”
法正繼續說道:“曹真已至愉麋,不過被驃騎將軍阻在愉麋一線,不得寸進。”
劉備臉上露出嚴肅之色。
“恐怕再過幾日,洛陽方面的援軍,也快到了吧?”
太子給他們北伐爭取的時間,漸漸的流逝。
長安若是再不攻克,便是漢軍陷入危機之中了。
攻守攻守。
誰攻誰守,其實就在那一線之間。
“可還有什麼消息?”
剛喝完藥,劉備的面頰微紅,看起來精神狀態不錯。
“安陵、池陽、陽陵各縣縣令,異族首領,前來拜見陛下。”
劉備苦笑一聲搖頭。
“只是三日未召見,他們便以爲朕已經病倒了?”
劉備坐直起來,說道:“便見一見他們罷。”
“那陛下的身子.”
劉備在茂陵祭祀之後,便病重了,前一日是在昏迷狀態,差點沒把諸葛亮與法正急死。
內中消息一直是封鎖其中的,也正是因爲於此,纔會有這麼多的風言風語。
好在華佗確實是神醫,幾服藥下去,劉備算是恢復了清醒。
但是現在的情況已經是不容樂觀了。
華佗是神醫,但到底不能開掛。
劉備掉的不是血,而是根基受損,年紀到了,華佗的“急救”和“青囊”,對這方面也只有緩解的作用,卻沒有根治的作用。
在成都的時候,劉備便有身體不適的症狀了。
最開始,是在與吳夫人不加節制的嘿嘿咻咻之後。
之後便愈發嚴重,雖然不理朝事一段時間,身體有所恢復,但耐不住從成都到關中,數千裡的跋涉之苦。
這個時代趕路,可是要靠一雙腿的。
就算是有馬車,那道路顛簸,坐在馬車之上,也是不舒服的。
更不用說,劉備在長途奔襲之後,又接着祭祀茂陵,收伏人心。
祭祀步驟多,跪的次數也多,莫說是劉備這把老骨頭了,便是年輕人,一套流程走下去也要脫一層皮。
這也是爲何年老的皇帝祭天的時候,一般都讓太子或是皇子代替自己去做。
不是他們心不誠,而是身體已經不允許了。
身體的虧空,壽數天定,便是華佗是神醫,也難逆天而行。
“朕的身子,朕自己清楚。”
劉備心裡清楚,他從微末起事到現在,不知道經歷了多少大戰,多少次的風餐露宿,身上又有多少道刀疤劍痕。
曾經有好幾次,都與死亡擦肩而過。
能活到現在,甚至即將看到長安被收復,加上自己後繼有人,劉備已經足夠滿足了。
“現在最重要的,便是穩定人心,讓關中地方爲我大漢供應糧草。”
說了幾句話,劉備就有點感覺胸悶了。
緩了一口氣,他這才繼續說道:“京兆杜氏、京兆韋氏在長安的子弟盡皆被張郃所殺,朕自然也要安撫一番。”
“我看陛下還是好生歇息,將身子養好吧。”
在這個關鍵時刻,作爲漢國皇帝的劉備,可千萬不能有事情啊!
劉備笑了笑,說道:“便是泰山府君要來收朕,朕都要跟他理論一番,不見到漢軍拿下長安,朕是不會閉眼的,便是撐,都要撐到那個時候,你們放心。”
“陛下~”
“陛下!”
聽到劉備說出這樣的話來,諸葛亮與法正皆是跪伏下去,眼中熱淚滾滾。
“朕還沒死呢!”
“咳咳。”
劉備緩緩起身,走上前去將法正與諸葛亮攙扶起來。
“興復漢室尚未成功,諸位愛卿仍需努力。”
法正與諸葛亮看到劉備那堅定的眼神,也知曉他們現在是說服不了劉備的了。
“既是如此,那便在茂陵城上檢閱那些歸降的兵卒,也好讓他們看看陛下如今龍體康健,一點問題都沒有。”
若是一個個召見這些人,耗費的時間太長了,劉備的身子骨也撐不住。
不然直接來一個檢閱三軍,速度快,效果好。
“便按照孔明所言的來。”
言罷,劉備轉頭看向華佗問道:“不知神醫可有似道家的金丹秘藥,可助長精神的?”
金丹?
華佗愣了一下。
劉備當即說道:“太子府中的一道人清虛子,曾獻紅鉛金丹,言食之能夠延年益壽,孤曾償之,當時確有效果。”
聞言,華佗眉頭一皺,詢問道:“敢問陛下,那金丹可是取處女初潮之經血,謂之“先天紅鉛”,加上夜半的第一滴露水及烏梅等藥物,煮過七次,變成藥漿,再加上紅鉛、秋石、人乳、辰砂、松脂等藥物炮製而成的?”
劉備仔細回憶了一下,輕輕點頭。
“應是如此。”
“這紅鉛金丹,便如一猛藥,可刺激器官,但未有治療之效,若是病重之人吃了,確實會精神一陣,但不過是迴光返照而已。”
聞言,劉備面露可惜之色。
“朕現在還不能死。”
他原本是要吃一顆紅丸再去見那些外臣的,但聽華佗這麼一說,哪敢再吃紅鉛金丹?
“陛下可讓宮人畫些妝容,自然便會精神許多。”
化妝?
劉備眼睛一亮。
他倒是忘了這一茬了。
這臉上的慘白之色,只要掩蓋去了就好,哪裡需要如此多的花樣。
“那便如此罷!”
翌日。
劉備滿面紅光在茂陵城上檢閱三軍,發下賞賜,遠遠的望過去,劉備挺拔的身子,紅潤的臉龐,爽朗的笑聲,哪裡是一個病人該有的樣子。
“關中今日有流言蜚語,言之陛下重病,如今天顏在前,焉是病重之人的模樣?”
“不知道是誰傳出來的謠言,若是抓到了,當真該殺!” “聽說太子殿下也將至關中,我家已經準備好美人,便等着飛黃騰達了。”
“你這算什麼?我已經準備將妻女一道獻給殿下了。”
……
於是乎,方纔起來的流言,也隨之湮滅。
軍心由是安定。
。。。
長安。
新一輪的攻防戰,又開始了。
這樣的一攻一防,持續了好幾日了。
唯一有變化的,則是長安的城牆越來越矮了。
漢軍填平城池,還是有作用的。
這幾日,攻城越來越順利了,對魏軍的殺傷,也越來越大了。
張飛等人可以很明顯的感受到魏軍的士氣越來越低了。
其實也正常。
當你看着自家軍隊出城打不過別人,一出城跟別人野戰,便被敵人收拾得屁滾尿流,那你也知道自家這一方的軍隊是不如對面的。
眼睜睜的看着對面將護城河填平,用土將長安變矮。
做困獸之鬥。
這種長安城不久之後便會陷落的感覺,是那麼的真切而具體,讓人不禁恐懼。
便是作爲長安城最高指揮的張郃,心中也有些絕望了。
他守長安,可謂是用盡了全部的辦法了。
但漢軍攻城多日,士氣絲毫未減,而他這邊,守城的士卒隨着傷亡的變多,已經很難通過錢帛以及女人能夠撫慰的了。
這些大頭兵確實是喜歡錢,也喜歡女人。
但是前提是能活着來享用。
若是人連活着這一點要求都達不到,那錢帛再多,女人再美,哪有什麼用?
“父親,城中箭矢已經用光了。”
便是長安城中守城器具再多,也經不起如此消耗。
而箭矢用光,只是一個開始。
接下來各種攻城器具,都會耗盡。
“城中不是有匠人?鑄造便是了。”
張雄臉上露出苦笑之色,當即說道:“父親難道忘了?城中鐵材本就已經不夠用了,加上將作監還被燒了,弓箭早就不能製作了。”
而且就算是將作監火力全開,那也頂不住這樣的使用啊!
那將作監的幾個鐵匠將昊天錘往冒煙了掄,也造不出這麼多的箭矢出來。
“是啊!爲父忘了。”
隨着漢軍民夫的日日填土,對於魏軍來說,戰爭的烈度已經是越來越大了。
大到他這個左將軍都要與將士們一道在城上廝殺的程度。
張雄左右顧盼,見周圍都沒有人,小聲說道:
“父親,不若降了罷?”
降?
啪~
張郃直接給張雄一個大逼鬥。
這個大逼鬥傷害太大了,把張雄都打蒙了。
“父親,我.”
“哼!”
張郃冷哼一聲,說道:“若非你是我的兒子,我早一劍殺了你了!”
說完這句,張郃還覺得不解氣,狠聲道:“我英雄一世,怎麼生出你這種窩囊廢出來?你爹我的臉,都給你這小兔崽子給丟盡了。”
說完直接一腳踹上去。
張雄自然不敢跟自己的父親拳腳相向,只得是在嘴裡嘟囔道:“我是小兔崽子,你不就是老兔崽子了?”
“你說什麼?”
張雄馬上改口:“我說父親高見!”
還父親高見?
張郃踹了張雄幾腳,心情反倒是舒暢起來了。
“再言投降,便是你是我兒子,我亦是軍法處置。”
他殺了這麼京兆杜氏,京兆韋氏的人,長安這麼多百姓恨他入骨。
以劉備的仁義,怕是在他投降之後,順手將他殺了平息長安城中的民怨了。
換句話說來說,他現在已經是沒有後路了。
“好生看着那些軍將,若是有人有反意的,你可先斬後奏。”
越是到這種時候,便越要防備那些軍將開門獻城。
也要防備那些軍將拿他張郃的人頭邀功。
“兒子明白。”
見自己父親心意已定,張雄只得是在心中長嘆一口氣。
若是當初自己父親投降了,哪還會有這麼多事?
至於死這麼多人?
最關鍵的是……
那可是萬戶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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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幾人可得?
在他父親死後,那萬戶侯豈不是落到他頭上去了嗎?
只可惜,現在說這些,已經是晚了。
張雄只得是做自己父親的眼線,去盯着長安各門的情況。
另外一邊,漢軍軍寨。
張飛的面色卻是嚴肅起來了。
“魏軍支援來得這麼快?”
趙雲當即點頭。
“我軍斥候一直散到鄭縣,在鄭縣外看到了魏軍的援兵。”
長門亭,枳道亭已經被漢軍所破,霸陵令也投降過來了。
雖然其他城池未打下來,但關中兵力薄弱,漢軍的騎兵,已經是可以在關中各郡縱橫了。
這也是爲何趙雲能夠得到遠在百里之外的鄭縣的消息。
“都是騎軍?”
“都是騎軍。”
張飛眼睛閃了閃。
“看來魏軍是拋棄了步卒,騎軍先行。”
“多少人,誰領軍的。”張飛再問道。
“牙旗上寫着夏侯二字,騎軍至少有三千人。”
夏侯?
難道是長安鎮守夏侯楙?
那個棄城而走的廢物?
張飛手託着下顎,順便摸着自己下顎亂糟糟的鬍鬚,對着衆人詢問道:“要不要將這三千騎軍放進來?”
霸陵枳道亭在手,長安東面其實也已經掌握在漢軍手上了。
加上漢軍有騎兵之利,若是以騎兵對攻,這股魏國援兵,還真到不了長安。
但張飛考量的問題,很明顯不止這三千魏軍。
而是如何拿下長安!
“應該將他們放進來。”
魏延似乎明白了張飛的用意。
“如今長安各門都已經被堵上了,城中的魏軍根本出不來,魏軍援兵到了,他們興許會士氣大漲,但眼睜睜的看着援兵在面前消失,一起一伏之下,這守城的鬥志安在?”
漢軍民夫堆土,也是將長安各門給堵住了。
長安的城門不比其他城池的城門,那是完全由精鐵築成的。
衝車撞了好幾日,都未見其動彈,對付這種鐵門,火藥的效果也是不好。
是故在很早之前,漢軍便打算從城牆上入城,而不是從城門入城了。
也正是這一舉動,堆土之下,也讓城中的魏軍徹底出不來了。
想要出城接應援軍,短時間內魏軍是做不到,援軍也進不來長安城。
魏延臉上露出陰險的笑容出來。
“或許待魏國援軍趕至之時,便是長安城破之日!”
勝利的曙光,似乎已經在眼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