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樂與馬超年紀彷彿,但精神頭明顯要好過馬超。
最起碼田樂身上的皮肉還算貼合,不似馬超,整個人相比於年輕來說,簡直是瘦了兩圈。
“舊將田樂,拜見明公。”
田樂對馬超行了主僕之禮。
“君侯何必行此大禮?如今你侍魏,我輔漢,都各爲其主了。”
“明公何出此言?西涼舊部,都翹首以盼明公振臂一呼!”
田樂跪伏在地,只是將頭擡起來了。
他眼神堅毅,在堅毅的眼中,似乎隱隱有水波滾滾。
“當年我羌部擁兵十萬之衆,席捲雍凉,好不威風,如今卻只得是困守貧瘠之地,爲漢人僕從、奴婢,羌人盡做漢兒奴,明公,難道你不心痛?”
這句話,田樂半是真誠,半是虛假。
真的是在馬超遁逃益州,韓遂被魏軍越逼越後,最後被他們這些部衆所殺,之後羌人的日子,確實不如起事的時候順暢了。
當年擁兵十萬的時候,漢女隨意褻玩,大口吃肉,大口喝酒,現在,這些都已經是成爲過往雲煙了。
假的是,大部分的羌人受苦,徵兵、徭役,老兄弟們大多數都被魏國消耗了,客死他鄉。
但他這個帶路黨,其實還是大魚大肉的享用着,每天好不快活。
見馬超還沒有反應,田樂當即說道:“現如今西羌東羌各部,都是羣龍無首,只要明公振臂一呼,旬月之間,必能可聚數萬精銳,到那個時候,何必再做漢官?自立一方,爲羌人王,割據雍凉,豈不快哉?甚至兵鋒盛時,可圖謀中原,成就一時霸業!”
嘯聚之下,當真有數萬人?
馬超苦笑一聲,搖了搖頭,說道:“你是替曹真來勸降我的,也應該知道,便是魏國,也不會允許雍凉之地再出一個韓遂,再出一個馬超。”
田樂當即說道:“我雖是曹真使者,卻也是爲明公着想,爲我羌人着想,屆時若是明公擁兵數萬,便是魏國不答應,那又能如何?”
這世道,還是靠拳頭說話的。
換做馬超年輕個一二十歲,他或許會心動,甚至會付諸行動。
但是
現在他老了。
身邊的部將,要麼離他而去,要麼已經打不動了。
像是他馬超,現在其實也是打不動了。
人得服老啊!
再大的野心,也會被時間消磨。
泰山府君還給他馬超留了多少時間?
割據西涼,要付出多大的努力,承擔多少危險?
他的兒子已經不是西涼人了,除了身上流着西涼人的血,完完全全如漢人模樣。
平日裡在太子府做舍人,他的女兒已經和劉備的兒子劉理締結婚約。
便是他打下一片基業,自己的兒子能否守住?
人一旦沒了念想,自然也就老實下來了。
“吾已垂垂老矣,沒那個心氣了,至於西涼的老兄弟們,也應該睜開眼睛看看現在的世道了,如今已非是建安時的亂世,漢國太子殿下亦是雄主,割據西涼,沒有可能的。”
建安年間,天下大勢未明。
但現在的天下,已經很明朗了。
不管是漢國贏,還是魏國贏,西涼的羌人都已經是沒有任何可能了。
“明公尚處不惑之年,尚未知天命,焉能稱之爲垂垂老矣?
姜子牙72歲時,垂釣渭水之濱磻溪,借釣魚的機會求見姬昌,西周分封時,姜尚以第一功臣的身份被封在齊國,爵位是最高的公爵。
重耳,在外流亡十九年,展轉了8個諸侯國。晉國重新從秦國手中迎回了重耳,此時的他已經六十多歲了,但這並不影響他成爲一個賢明的君主。在花甲之年當上了中原的霸主。
漢太祖高皇帝四十七歲方纔斬白蛇起事,55歲便稱帝。從一個小小的亭長到一國之主皇帝,高皇帝只用了8年。
明公如此也四十有七,何不效仿前人,成就一番功業?”
馬超嘆了一口氣,緩緩起身,說道:“田樂,許久不見,你倒是學會饒舌了。”
換做是他年輕一些,或許已經被田樂說服了。
但現在在說這些,已經晚了。
“我馬超何德何能,敢與高皇帝比之,田樂,你在此處口出狂言,已有取死之道,今日便用你的頭顱,來明我心志罷!”
用我頭顱?
田樂臉上露出驚恐之色。
“明公,兩軍交戰,不斬來使啊!”
然而馬超當沒聽到。
“明公饒命!”
“我們都是西涼人,西涼人何必殺西涼人!”
“饒命啊!”
田樂求饒的聲音,隨着帳外咔嚓一聲,旋即陷入寂靜之中。
糜竺這才緩緩地站起身來,他對着馬超行了一禮,說道:“君侯對大漢之赤誠,天日可鑑,今日其實不必讓我過來的。”
馬超苦笑一聲,說道:“往年因爲互不信任,吃過大虧,我自然不會再被同一塊石頭扳倒了。”
當年他中了曹操的反間計,不然的話,這雍凉之地的歸屬,還尚未可知呢!
“魏軍來襲,君侯可有應敵之法?”糜竺果斷換個話題。
馬超沉吟片刻,說道:“魏軍合計夫子,怕是有十萬之數,現在其先頭部隊趕來,尚不必憂慮,等其步卒過來,便要防備其偷襲了。”
“關中各地羌人鹹來歸附,如今將軍帳下已有近六千人之多,只要不冒進,守住愉麋,待長安城被漢軍攻下,便要輪到曹真害怕了。”
關中若是被漢國所佔,那西涼之地便與魏國分割開來了。
困守在雍凉之地的曹真能做什麼?
怕是要害怕漢國繼續朝着雍凉之地用兵了。
而一旦關中被漢國所有,雍凉當地的豪強士族,肯定是不會再聽命曹真的,大勢已去,便是曹真再厲害,也逃不過敗亡這一條路了。
“愉麋我等尚可守住,但從西涼到關中,可不止愉麋這一條。”
若是曹真願意多走幾百里路的話,可以繞道漆縣,走雲陽直接到長安北面。
“這條路太過漫長了,且不在魏軍糧道之上,後勤補給難以跟上。”
魏軍雖然佔據雍凉之地,但其實大部分城池,都是羌人所有的,只是對其名義上佔領了而已。
能夠徵糧徵稅,並且讓其出兵。
但並沒有完全掌控這些地方。
你要是選擇走這條道路,數萬人的糧草要當地提供,恐怕不必漢軍去打,那些羌氐便先反了。
“數萬人不行,一兩萬人還是可以走的。”
糜竺點了點頭,說道:“漆縣雲陽方向,我軍已放出探騎,谷口方向屯有三千人,便是無法戰勝從北面竄出的魏軍,遲滯些許時間,給我軍應對的時間,還是綽綽有餘的。”
聞此言,馬超終於是將懸着的心放下了些許了。
另一邊,汧水城。
田樂被殺的消息,很快便傳到曹真耳朵裡面去了。
“看來馬超是鐵了心要做漢國的臣子了。”
郭淮在一邊感慨。
曹真面無表情,死一個無關緊要的田樂,就跟死了一個螞蟻一般,不會在曹真心中掀起什麼波濤。
“可惜了,馬超不能爲我大魏所用,現如今,便只得強攻愉麋了。”
你是馬超又能怎麼樣?
你有羌兵追隨,那又如何?
既然給臉不要臉,那就讓你嚐嚐我大魏天兵的厲害!
自來到雍凉之地之後,曹真還沒有敗過。
便是馬超,也是遲暮馬超。
你手下那些敢歸附的羌兵,還能重現西涼鐵騎的榮光嗎?
“現在動員城中百姓,打造攻城器具,待三日後步卒到來,便開始着手攻城!”曹真目光堅定。 三日後,便是見血的大戰了。
此刻。
長安。
長安城的城牆巍峨聳立,高大而堅固,彷彿一道無法逾越的屏障。
城牆之上,磚石緊密排列,歷經風雨洗禮,仍顯得堅不可摧。牆面上,歲月留下的痕跡與戰火的烙印交織在一起,爲這座巨城增添了幾分滄桑與厚重。
守城的魏軍嚴陣以待,他們身着整齊的鎧甲,手持長矛利劍,目光堅定而銳利。
長安府庫的錢糧,城中百姓的女眷,也是將他們的野性餵養起來了。
在城牆之上,魏軍佈下了密集的箭垛和滾石檑木,一旦敵軍發起進攻,這些守城器具將發揮出巨大的威力。
此外,城牆之上還設有烽火臺和瞭望臺,以便及時發現敵情並傳遞消息。
當然,此刻的長安城,也並非是堅不可摧。
城下原本波光粼粼的護城河已經是被漢軍民夫完全填平了。
而在巨城之外,列陣整齊的漢軍,在各式攻城器具的身後,已經是準備攻城了。
咚咚咚~
漢軍軍陣之後,戰鼓之聲已經是響起了。
“殺!”
“殺!”
“殺!”
攻城的漢軍扯開嗓子,大聲嘶吼,既是爲了將自己心中對死亡的恐懼驅散,也是要讓守城的魏軍膽寒。
十餘輛四面面由牛皮製成水火不侵的車盾,共有五層的巨大臨衝戰車,每一輛載着百餘漢軍,朝着長安城衝擊而去。
更多的雲梯戰車,在漢軍的推動之下,跟着十餘輛臨衝戰車朝着長安城牆而去。
而一輛巨大的衝車,在這些戰車後面,緩緩而過。
衝車由百人推着,前面有着鐵製衝頭,衝頭後面則是一面巨大的鐵盾,盾牌後面類似於蜈蚣背殼的鐵盾,將推動衝車的士卒護在其中。
更遠處。
投石機已經開始發威了。
投石車如同巨獸一般,在漢軍的陣營中咆哮着。它們巨大的臂膀高高揚起,帶着毀滅的力量,將一塊塊巨石狠狠地砸向長安城。隨着“轟隆隆”的巨響,巨石劃破長空,帶着風聲呼嘯而去。
長安城牆上的魏軍士兵們驚恐地看着這些巨石飛來,他們雖然身經百戰,但面對如此恐怖的武器,還是感到一陣心悸。
一些士兵下意識地舉起盾牌想要抵擋,但巨石的力量實在太過強大,盾牌瞬間被砸得粉碎,連人帶盾一起被砸飛出去。
巨石砸在城牆上,發出震耳欲聾的巨響,城牆彷彿都在這股力量下顫抖。城牆上的磚石被砸得四處飛濺,一些士兵躲避不及,被磚石砸中,頓時鮮血四濺。
而那些被巨石直接命中的士兵,更是慘不忍睹,他們被砸成肉泥,血肉模糊,連人形都難以辨認。
空氣中瀰漫着濃重的血腥味和塵土味,長安城牆上彷彿成了一片人間煉獄。
倖存的魏軍士兵們雖然心中充滿了恐懼,但他們知道,此刻必須堅守崗位,不能讓漢軍趁機攻入城內。
他們咬緊牙關,舉起武器,因爲漢軍的臨衝戰車,已經來了。
“衝啊!”
“殺啊!”
戰爭之下,便只有靠手中的刀劍,方纔能保住一命。
黃昏時分,長安城的天空被染成了一片血紅。
漢軍和魏軍在這座堅不可摧的城牆下,展開了一場激烈的攻守戰。在攻城器具的掩護下,漢軍發起了一輪又一輪的猛烈進攻。
然而,魏軍也並非易與之輩。
他們利用城牆的高度和優勢,不斷向漢軍發射弓箭和滾石,給漢軍造成了巨大的傷亡。
城牆上精銳的魏國兵卒,在被張郃發賞之後,一個個亦是悍不畏死,在城牆之上進行反擊,試圖將漢軍趕回城外。
戰鬥持續了整整一天,雙方都付出了慘重的代價。
長安城的城牆之上,血跡斑斑,魏軍和漢軍的士兵們躺在那裡,已經沒有了生氣。
城牆之外,因魏軍滾木箭矢金汁火油而死的漢軍,亦是不知凡幾。
但不管怎麼說,漢軍軍陣之後,響起了鳴金之聲,今日的大戰,算是結束了。
“看來這張郃,當真是鐵了心要守長安了。”
今日攻城,漢軍損耗不小,當然,因爲漢軍有攻城器具之利,便是魏軍在長安的高大城牆之中,亦是損慘重。
“夜間讓民夫收攏屍體,堆土!”白天漢軍軍士攻伐,夜間,便是要夫子扛着土石,將長安城的城牆高度降下來了。
至於在城下,民夫的損失如何。
便不在張飛的考量之內了。
只要長安城中不出兵,這些損失,他便守得住,而若是其敢出兵,那漢軍求之不得。
野戰,趙雲還沒怕過誰!
漢軍的動作,自然是被張郃看在眼裡了。
但自從長安守軍被打散編制之後,戰鬥力便下滑了不少,守城還看不怎麼出來,但要是出城野戰,肯定會在第一時間露餡。
是故,張郃看在眼裡,急在心裡,也只能通過箭矢與滾木,消耗城下的民夫。
然而.
民夫的性命,與漢軍士卒的性命焉能等同?
附近隨便一抓,就是數千民夫,而長安城府庫的箭矢滾木再多,也經不起這樣的消耗。
張郃的心中越發沉重起來了。
再這樣下去,長安城真要守不住了。
“父親,城中又有生亂的了。”
張雄頗有些驚慌的走上前來。
“作亂?現如今誰敢作亂?”
難道是嫌他張郃殺的人還不夠多嗎?
“不知是何人作亂,在長安城四處放火。”
來了來了。
藏在長安城暗處的間軍司細作,以及那些未被發現的京兆韋氏京兆杜氏的勢力,開始發力了。
張郃心中明白,長安城的情況,已經是越來越朝着惡化的方面進發了。
長安府庫中的錢帛,已經是發得差不多了,那些守城的魏軍,若是未得新的賞賜,怕是會消極守城。
發賞有激發士卒士氣,讓其爲你賣命的好處,但壞處也是有的。
將他們的胃口養刁了,你若是不給他發賞,他便不賣力賣命,甚至還敢作亂。
“多少天了?”張郃問道。
張雄知曉自家父親問的是守城多少天了,他當即說道:“快二十日了。”
二十天,支援也快到了。
“頒佈告令:自即日起,長安城中百姓,五家爲伍,十家爲什,不準擅自遷居,相互監督,相互檢舉,其中若有間軍司細作,京兆杜氏、京兆韋氏子弟者,若不揭發,十家連坐。若十家之內,有一家火起,便殺十家人!”
沒辦法了。
關鍵時刻,張郃只能用更嚴苛的律法來約束百姓了。
城中要穩定,只要是敢窩藏,被放火而不告的,那我不殺放火的人,我殺你們。
他張郃就是解決問題,至於解決的是受害者還是施害者,那重要嗎?
而且。
若是長安府庫賞賜沒有了,這些百姓的家資,女眷,便是給那些守城軍卒的賞賜。
到了現在,爲了守住長安城,張郃已經是不擇手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