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一上午,蘇進半天都是課。
沒有特殊情況的話,蘇進不會翹課,所以這一天,他仍然認認真真地來到了教室。
周圍同學們跟平時一模一樣,京師大學這樣的學校,上課認真聽講的比較多,走神做閒事的比較少。不過不管怎麼說,課間的時候,大家總之還是會更活躍一點。
蘇進伸了個懶腰,拿出手機看了一眼,想了想,打開了學校論壇。
論壇上安安靜靜,並沒有人提到天工社團的事。
其實這也很正常。
這個週末,天工社團在吉光榜上的確得到了很大的提升,引起了相當大的震動。但這只是對圈內的相關人員來說的。
在圈外的普通人來看,這也不過是吉光榜後位的競爭,連前二十名、前十名都沒有,根本就不值得他們關注。
蘇進從一個基本不關心文物修復的世界而來,這樣的情況,他早就有預料了。
不過在論壇上,他還看見了另一個快被壓到第二頁去的貼子。
貼子的標題很有噱頭——“柳萱學姐慘遭劈腿???”
蘇進想了想,點進去看了一眼。
該說不出所料嗎?果然是徐方巧來接他的事情。
有人——蘇進猜測就是昨天晚上那五個人之一,添油加醋地把這件事情描述了一遍,強調了徐方巧有多“風騷”,跟蘇進有多親密。
不過可能是由於徐方巧來得太急,又是晚上,他們沒能拍下當時的照片。
所以,這件事沒引起什麼波瀾,倒是讓蘇進有些意外地發現,他在學校論壇上還有了幾個支持者。他們在這個貼子後面跟貼,有的怒斥樓主無圖無真相憑空造謠,有的冷嘲熱諷嘲笑這樓主還挺會抓熱點的,有的表示自己已經召喚管理員刪/貼了。
很快,這樓就已經被人工沉貼,蘇進再回到論壇首頁看的時候,它已經落到第二頁去了……
有意思……蘇進大部分時間都在校外,覺得自己在學校根本沒做什麼事情,竟然有人會站在他這一邊……
中午放學,蘇進剛剛走出教室門,就接到了徐方巧的電話。
徐方巧辦事果然很麻利,她在電話裡跟蘇進說,臨時工作室已經安排好了,她先過來接蘇進過去看看,如果蘇進覺得滿意,她再聯繫正一保潔,幫他把文物搬去那邊。
徐方巧考慮得很周到,蘇進想起學校論壇上的貼子,還是拒絕了她過來接。徐方巧把地址告訴他,他直接過去就行了。
徐方巧那邊也挺忙的,蘇進這樣一說,她就同意了。
掛了電話,徐方巧用短信把地址發到了蘇進的手機上。
蘇進一看地址,立刻揚起了眉。
這個地址,可真夠熟悉的……
故宮古玩街a區8號,正是蘇進到這個世界來的第一天時,裝裱好東坡竹石圖的那個工作室!
蘇進的眼中泛起一陣懷念,徐方巧跟着短信問道:“找得到嗎?不然我把地圖定位給你?”
蘇進微笑着回覆道:“不用,我知道怎麼走。”
跟徐方巧約定的時間是兩點,蘇進還是決定吃了飯再出發。
他到了三食堂,天工社團的成員們已經全部坐在了老位置上,除了貝則銘,大家都在。
從最初在食堂打過羣架開始,這幾乎成爲了天工社團默認的規矩。
只要沒事,大家都會在下課後到這裡來吃飯。
這其中蘇進最重視的還是星期一。
活動過後,經過一夜加上一上午的發酵,正是學生們感觸最深、思維最活躍的時候。這種時候,就算蘇進不引導,任由他們自由討論,他們也能發揮出不少新東西出來。
這是一件很有趣的事情。
蘇進精心教導與引導的結果正在這些學生們身上產生作用。他們自由、開朗、充滿熱情。在他們的討論過程中,經常能迸濺出連蘇進也想像不到的火花,讓他也覺得大有收穫。
所以,除非逼不得已,他絕不想錯過這樣的機會。
今天中午,他也是坐在餐桌旁邊,一邊吃飯,一邊聽着學生們暢所欲言。
說了一會兒週末修復的事情,徐英突然道:“對了,昨天晚上我回學校上qq,發現有個高中同學來找我!”
他說話的時候向來眉飛色舞,動作非常大,坐他旁邊的魏慶默不吭聲地端着盤子,往旁邊讓了讓,默默地避開了他。
徐英渾然毫無所覺,道:“那是我高中時候的死黨,我叫他鳳妞兒。鳳妞兒現在也加入了一個文物修復的社團,還加入了一個文物修復的羣!”
顯然,他昨天晚上跟這個老同學聊了不少,現在興致勃勃地給大家講所謂天榜和地榜的區別,講昨天他們在地榜那幫人裡引起的轟動。
蘇進微笑着聽着,並不阻止。
只要不過度,適當的驕傲感會讓他們獲得更多的成就感,促使他們進步。
蘇進昨天加入了地榜羣,但對於這些情況只瞭解了一些皮毛。徐英倒是從他那個老同學嘴裡知道了不少,瞭解了很多地榜社團的情況,尤其是他們的困境。
學生們一開始聽,感覺還挺興奮的,但很快,他們的笑容就消失了,漸漸陷入了沉默。
老實說,這些事情,在他們加入天工社團之前,都是想過的。
他們又不是傻,在文物修復方面,加入一個社團相當於決定自己一半的前途,怎麼可能不好好考慮?
後來,雖然他們還是因種種原因加入了進來,但腦子裡也反覆揣度過這些可能。
學不到文物修復的技術怎麼辦?找不到文物來修復怎麼辦?
結果後來,蘇進給予了他們強而有力的回覆,從各個方面向他們證明了,他們的選擇絕對沒錯——再正確也沒有了!
但是,他們能這樣,是因爲蘇進近乎無所不能。但地榜羣的這些社團呢?
從某種角度來說,他們跟自己並沒有什麼本質上的區別……同樣熱愛文物,同樣沒有門路。天工社團有蘇進,而其他這些社團呢?
一時間,天工社團的學生們有些感同身受,最多愁善感的魏慶連飯都有點吃不下去了。他用筷子戳了戳盤子裡的花菜,問道:“那能不能想點辦法,幫他們一下呢?”
方勁鬆略有些冷酷地說:“我們也纔是初學者,自己都沒什麼本事,有什麼資格出手幫忙?”
魏慶下意識地看向蘇進,方勁鬆眉頭一皺,道:“不要什麼事情都指望老大。想要幫助別人,最好自己想辦法。”
魏慶不是不知道蘇進有多忙,只是習慣了依靠老大而已。被方勁鬆這樣一訓,他立刻不好意思地撓了撓臉頰,紅着臉說:“我,我不是那個意思……不過你說得對,我們不能什麼都靠老大!”
方勁鬆的嘴脣仍然抿得緊緊的,表情有些嚴肅。徐英也被他唬住了,小心翼翼地覷看了他一眼,問道:“老方,你心情不好嗎?”
方勁鬆先是立刻搖頭,道:“沒有不好。”但接着,他看了看社團的大家,嘆了口氣,道,“沒什麼,只是有些事情,得自己理下思緒……”
蘇進留意了一下,方勁鬆眼中似乎有些迷茫,但表情還算明朗,沒什麼陰霾。
他暫時把這件事情放到一邊,笑着說:“沒事,我已經做了一些安排了。”
大家頓時提起了興趣:“安排?什麼安排?”
方勁鬆有些不贊同:“老大你太辛苦了,還是得悠着點來。”
蘇進笑着拍拍他的肩膀:“放心吧,我會自己注意的。”
這時,他看了眼時間,收好盤子站起來道:“行,我有事先出去一趟。下午你們自由安排。我只想說一句話——”
學生們緊盯着他,蘇進認真地道,“鮮花和榮耀總是伴隨着危機而來,不管什麼時候,都要把持住本心。”
“嗯!”
“是!”
“我懂的!”
大家紛紛以自己的方式重重點頭,給予着迴應。蘇進一笑道:“嗯,那就一起努力吧!”
此時,在學校的另一個地方,貝則銘深吸一口氣,擡頭看了一眼自己手上的東西。
那是幾張打印出來的文檔,最上面寫着一行字:“轉系申請書”。
他擡起頭,看了一眼門上“歷史系行政辦公室”的招牌,大步走了進去。
…………
蘇進離開學校,乘出租車到了故宮古玩街。
這裡是一條步行街,上午八點到下午六點之間,不許機動車通行。
如果臨時有貨物要運輸,則需要使用專用的街內電動車。
出租車把蘇進送到了街口,他下了車。
談修之的工作室在a區8號,位於一家古玩店二層,那家古玩店的名字叫“九鼎”。
蘇進站在街口,身邊立着一塊石頭,石頭上刻着整個古玩街的分區地形圖。
蘇進看向那張地圖,它剛剛映入他的視網膜中,他的腦海裡就已經條件反射一般出現了它的全貌。
不光是緊挨故宮的這條古玩街,還有被包裹在裡面的整個故宮。這裡所有的一切都像蘇進手中的指紋一樣熟悉……不,比那更熟。
畢竟,人不會隨時隨地盯着自己的指紋看,但蘇進從研究到修葺整個故宮,前後已經有二十多年了。
蘇進邁開腳步,沿着故宮的紅牆往前走。
紅牆對面是繁華的古玩街,一座座店面迎來送往,路邊的地攤也蹲着很多人,到處都熱熱鬧鬧的。他們品鑑着各種文物,大聲討價還價,聲浪沸反盈天。
今天是週一,但這裡的人一點也沒少。
蘇進卻沒留意另一邊的繁華,徑自把目光落在孤冷悽清的紅色宮牆上。
宮牆跟上次一樣斑駁殘破,一方天地被困其中。
蘇進突然停下腳步,目光彷彿透過宮牆,看着了裡面的情景。
他剛來的那一天,這幕情景曾經出現在他的腦海中。那如同夢境與現實的交織之處,指引着他未來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