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22 祈年殿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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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穹儀祈神結束,隊伍繼續啓動,前往祭天儀式的最後一個地點,也就是天壇圜丘。

五名長老捧着那五件至關重要的文物,走在最前面,位於他們身後,僅僅相距十米的就是蘇進、雷寶兒等擁有驚龍真函的成員。

單是從位置上就可以看出來,不管是不是搭個架子,文物協會的確還是挺看重他們的。

先前在祈年殿和皇穹宇前行禮的時候,雷寶兒把手放了下去,但禮儀一結束,開始走路,他就又把胖乎乎軟綿綿的小手塞進了蘇進的掌心。

蘇進現在對他有些憐惜的情緒,於是也隨他去。

走前走前,蘇進又擡起了頭,去看前面的那五件文物。

五名長老的身體把文物擋去了一部分,但文物體積比較大,還是露出了一些。

顯然,這五件文物全部都是頂級修復師的作品,很有可能就是“墨工”的。

他們的修復技藝的確非常巧妙,仔細觀察,就連蘇進也會覺得大有收穫。

但他最注意的,還是中間那個禿頭七段抱着的那件。

先前五名長老剛剛出現的時候,向九段修復師行完禮,目光跟着就落在了他們身上。蘇進當時就注意到了這個七段修復師。

身處如此莊嚴場合,五位長老極力表現出莊嚴的姿態,臉上眼中幾乎沒有絲毫表情。

只有這位身材瘦小、頭頂油光發亮的七段,緊緊地盯着雷寶兒,目光中似乎蘊藏了很多難以言喻的意味——讓蘇進覺得很不舒服的意味。

雖然他很快就把目光移開了,但當時的感覺,給蘇進留下了非常深刻的印象。

結果祈年殿儀式結束,五名長老各抱出一件文物,他手裡抱着的,卻是一件燙樣——一件一看就出自雷家的燙樣!

燙樣其實就是微縮的建築模型,完全等比例縮小,跟實物一模一樣。

要知道,古代可是沒有計算機的,這樣的等比例縮小,對於當年的工匠來說,簡直是神乎其技的技藝。

擁有這樣技藝的樣式雷家,的確不愧是第一建築世家。

禿頭七段抱着的這件燙樣不是別的,正是剛纔他們經過的祈年殿。

瑬金寶頂、藍瓦紅柱,三層彩繪重檐的圓形大殿,建於白玉雕欄環繞的三層漢白玉圓臺上。三層重檐下大上小,向上逐層收縮。雖然是微縮之後的模型,卻仍然可以看出巍峨堂皇的氣勢。

當然,由於等比例縮小,這個燙樣看上去極爲精緻。

祈年殿是一座非常特殊的建築物。它不用大梁和長檁和鐵釘,二十八根楠木柱環繞排列,和枋桷相互銜接,支撐巨大的屋頂。

它的殿內還有若干柱子,嚴格按照天象的形式建立。

四根龍井柱象徵春夏秋冬一年四季;

十二根金柱象徵一年十二個月;

十二根檐柱象徵一天十二個時辰;

金柱與檐柱累計起來的二十四之數,又象徵一年的二十四節氣。

除此之外,天上的二十八星宿、三十六天罡,全部都在這裡有所代表。整座大殿形式複雜,構築巧妙,象徵意味極濃。

雷家燙樣不是簡單的模型,它是在建築完成前製作的,相當於是對日後的建築一次模擬與預演。

所以,它不僅是外形相似,更是嚴格按照等比例縮小,裡裡外外的每一個部件,全部都與實物相同。

也就是說,這位七段手上的這尊祈年殿燙樣,就是實物的縮小版,更難得可貴的是,它是可以拆卸然後重新組裝的!

雷式燙樣在當時極爲出名,是樣式雷的獨門絕技。在蘇進上個世界裡,製作燙樣的技藝早已失傳。

蘇進一看見這個燙樣,立刻解了之前心裡的一個疑惑。

之前他在想,文物協會把祈年殿等天壇建築修復到這種地步,一定像以前的文整會一樣,收集過很多資料,進行過很多研究。

然後一看見這個燙樣,他就明白了很多事情。

毫無疑問,文物協會能做到這一步,多虧了樣式雷家!

光緒朝時,樣式雷家傳承到第七代雷廷昌,他接任了樣式房掌案,就主持重建了天壇祈年殿。

按照雷家規矩,那時候一定留下了詳細的圖紙與燙樣。

一百多年後,當時的資料留到現在,雷家把它給了文物協會,文物協會才能順利地做出這種程度的修復。

突然間,蘇進低下頭,看向自己拉着的這個孩子。

雷寶兒小臉兒繃得緊緊的,也正緊盯着那尊祈年殿燙樣在看。這孩子現在流露出來的表情非常複雜,陰鬱、憤恨、難過、無奈、迷茫……最後混合成了糾結,隱沒了下去,消失不見。

蘇進心中一動,握緊了他的小手。

難道這祈年殿的燙樣,並不是雷家主動貢獻給文物協會的,而是……

隊伍到達圜丘。剛一接近,蘇進就聽見了無數嘈雜的聲音。

可能是因爲看見了他們,嘈雜的聲音更加響亮。

蘇進收回心神,擡頭一看,發現圜丘周圍被安排了無數的坐位,大部分是空着的,還有相當一部分已經坐滿了人。

最顯眼的是,圜丘的一端已經架起了幾臺攝像機,風慕影正帶着幾個年輕人忙碌着。

蘇進眼神很好,他四下裡一掃,就在人羣裡看見了很多熟面孔。

文安組杜維大組長,舒倩等分組組長都到了,坐在相當靠前的位置。他們的不遠處,坐着周景澤、楊晉原、駱恆等改建組的成員。

談修之坐在另一邊,身邊有樂新徵、徐方巧等人,他們正在相互交談,聽見修復師隊伍到來的聲音,紛紛轉過了頭。一看見蘇進,他們幾個都帶上了笑容,還在揮手向他打招呼。

隊伍很快到達了那裡,已經有一些文物協會的錦袍年輕人在那裡等着了,他們井然有序地安排修復師們入座。

這一次,他們並沒有像之前那樣,按照段位從前往後排下來,而是按照家族和門派分別坐在一起。

蘇進當然是回去天工社團所在的地方,不免就要跟雷寶兒分開。

樣式雷家族太過特殊,被安排在了一個相當顯要的位置。雷景章不知什麼時候又出現了,拉着雷寶兒要往那邊去。

雷寶兒扁着嘴看着蘇進,很委屈的樣子,但還是老老實實地坐到前面去了。

蘇進看了看雷寶兒的背影,轉身往天工社團的位置走。

剛一走到那邊,立刻就受到了熱烈的歡迎。

“老大!”“老大!”“大神!”

最後一聲格外響亮,一個小姑娘跳到蘇進面前,短短的流海下面,眉飛色舞:“你猜我是誰?”

蘇進根本不需要猜,他篤定地道:“一隻昏鴉?”

“賓果!”長得不算特別漂亮,但是非常可愛的女孩子咧嘴笑了起來,隨手還打了個清脆的響指。她圍着蘇進就開始絮叨:“我們社團有五個人來考試呢,都在這裡了,多虧了大神你啊……喂喂,你們在幹嘛呢,還不來跪謝爸爸!”

她一開口,氣氛就變得極其活躍。坐在這一片的都是各個社團的學生,他們一邊打着招呼,一邊詢問對方所在的學校,討論吉光榜和文物修復的事情,聲音雖然都不大,但勃勃地生氣,簡直要漫出來了。

蘇進坐在人羣中央,好些人圍在他身邊問東問西。感謝的有,請教的有,好奇的有。

大家都很好奇齋宮正殿是什麼樣的,祈年殿走近了看是什麼感覺,還有最重要的,跟九段大師說話了嗎?他們說什麼了?

蘇進耐心地一一回答,考慮到場合問題,他的聲音非常小,旁邊的學生受他影響,也跟着壓低了聲音,簡直有些悄聲細語的感覺了。

“吵死了!”

不遠處突然傳來一聲輕斥,學生們同時閉嘴,向着那邊看過去。

那裡坐着的是一個文物修復家族,三四十人左右,穿着統一的服裝,長相有些相似,甚至連神情都是近似的。

他們極爲不善地看着這邊,目光又是不屑,又是厭惡。

“石家……”蘇進身邊有人在很小聲地說,他當然也認了出來。

石家可以說是跟蘇進關係最爲密切的文物修復家族了,只是這個“關係”,不是什麼好事,是反過來說的。

從進入京師大學,建立天工社團開始,蘇進就擺明了來者不善。一系列事件下來,他幾乎被石家視爲了死敵,尤其是在蔣志新和廖長偉叛門之後,此仇幾乎已經不共戴天了。

天工社團現在的少許喧鬧遠沒有達到擾民的地步,但在石家看來,幾乎已經稱得上是“肆無忌憚”了。

石家厭惡天工社團,天工社團的成員也未見得有多喜歡他們。他們不屑地撇嘴,毫不示弱地瞪回去,一時間,空氣裡充滿了火藥味。

其他學生社團的人聽說是石家,隱約也知道是怎麼回事了,一邊幫着天工社團瞪石家,一邊有些好奇地偷瞟蔣志新。

蔣志新面無表情地坐在原地,並不多看石家一眼,廖長偉明顯有些緊張,瞥了師兄一眼之後,直挺挺地坐在椅子上。

蘇進隱約聽見石家那邊傳來了“白眼狼”“忘恩負義”之類的詞語,在心裡嘆了口氣,沒有說話。

這時,一個人突然大步走了過來,對着蘇進旁邊的徐英說:“小徐,麻煩讓個座位!”

然後,何三在讓開的空座上坐了下來,對着蘇進極爲肆意灑脫地一笑,道:“我現在無家可歸,只能來投靠你們了。”

接着,他湊近蘇進,小聲道,“東西已經全部準備好了,其他的呢,你也全部搞定了嗎?”

蘇進遠遠看向右邊,隔着幾個座位,談修之正好也轉過頭來,與他對視。

蘇進沒有說話,只是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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