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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三剛剛坐下來,前面的儀式正式開始。一個人走上圜丘壇,站在正中央的天心石上,開始駢五驪六地念起了一篇禱文。
天心石很有些巧妙之處。古代工匠的技術以及奇思妙想當真不可小看。在這片天壇範圍裡,工匠們利用聲學原理,創造了很多奇蹟。
皇穹宇外牆的迴音壁,這頭悄聲說話,另一頭的人能夠聽得清清楚楚;
皇穹宇前方的迴音石,站在上面擊掌一聲,可以聽見三聲迴響。
再接下就是這塊天心石了,站在上方發聲的時候,四周與上方會傳來奇妙的迴響,好像真有上天神靈感應一般。
古代皇帝祭天的時候,便是站在此處唸誦禱文。如今,文物協會的也照葫蘆畫瓢地學了過來,只是他們上禱於天,祈求的不是萬民開泰,而是文化傳承。
他們祈禱文化一道永不斷絕,啓求修復師來年修復時如有神降。
駢文優美的音韻在四周環繞,回聲隱隱,極爲動聽。
蘇進正在凝神細聽,突然旁邊何三開口問道:“那邊坐的是石家吧?剛纔那是怎麼回事?你們跟他們有仇?”
蘇進性格溫和,何三也是知道的,他這句話其實只是開玩笑。沒想到蘇進笑了笑,很直爽地說:“是啊,結仇了。”
這下何三真有些意外了,他轉過頭來看他,興致勃勃地問道:“什麼仇?”
現在儀式還在進行,周圍一片莊嚴而凝重的寂靜,何三卻一點也不在意這些,他聲音很輕,問得卻一點忌諱也沒有。
蘇進想了想,也沒多管現在是在哪裡,壓低聲音,簡單把天工社團跟京師大學文修專業的恩怨講了一遍。
天工社團還在南鑼鼓巷修“破爛”的時候,何三就跟他們打過交道,對他們的情況隱約知道一些,只是不太詳細而已。
現在蘇進前因後果串起來一說,他頓時恍然大悟。
聽到最後,他的表情有些古怪,呆了一會兒,突然問道:“蔣志新是哪個?”
蘇進往後面示意了一下。何三轉頭看了看,突然起身,又跟蔣志新身邊的人換了座位,坐到那邊去了。
蘇進笑笑,再次看向臺上。
唸誦駢文的時候,五位長老仍然抱着那五件象徵着修復最高技藝的文物,站在圜丘壇上。兩分鐘後,駢文唸完,那名八段修復師昂然向四周行禮,緩步下臺。
接着,五位長老擡步,走向圜丘壇正中央,圍繞在天心石周圍。
然後,他們揚聲道:“有請三位墨工!”
五人於此地同聲揚聲,藉助天心石之威,聲音簡有穿雲裂帛的感覺。
下方人羣有些騷動,一起向某個方向看過去。
果然,三個九段修復師出現了,正在向這邊走來。
人羣更加興奮,徐英往前湊了一下,壓低了聲音,道:“好戲來了!”
“什麼好戲?”有不明情況的羣衆發問。
徐英興奮激動地說:“開幕式最好看的部分啊!九段大師當衆修復,牛不牛!”
學生們對視一眼,滿懷期待地看向圜丘頂端。
還用說嗎?除了定段考試,他們就是爲這個而來的!
三名有墨工稱號的九段走到圜丘壇下方,將要往上。
五位長老同時上前一步,看上去是要去迎接他們。他們的手上仍然捧着那些文物,兩名八段修復師走在最前,七段跟在後面,可見即使在長老會內部,根據段位也是有些差別的。
五人腳步很快,抱着祈年殿燙樣的禿頭修復師走在第三位,結果也不知道是不是心急,他加快腳步走前兩步,撞上了前面那個八段的後背。
前面那個八段一個踉蹌,禿頭修復師同時停步,兩人絆了一下,禿頭手裡的祈年殿燙樣突然搖晃了一下,失手掉落在了地上。
燙樣雖然可以拆卸,但一般來說,會用各種方式連接,接得比較結實的。
結果不知道怎麼回事,這個巨大的燙樣剛一落在地上,就整個兒碎開了!
它由無數部件組成,現在,這些部件全部掉在地上,脫開了聯繫。轉眼間,一個完整而精美的模型,就在地上變成了一大堆碎片。
事發突然,所有人全部驚呆了。
下方隱約的說話聲全部停止,就連正側着頭跟蔣志新說着什麼的何三,也情不自禁地閉上了嘴,驚訝地看向圜丘之上。
驚龍會開頭的儀式,一共會持續整整半天,通稱“驚龍正儀”。
驚龍正儀的象徵性非常大,如果能順利進行不出差錯,那麼來年一整年,修復師的各項工作都會有如神明保佑,一順百順。
所以,在整個驚龍正儀上,主持人與參與者都會非常小心,文物協會更是提前做好了萬全的安排,容不得半點問題。
祈年殿、皇穹宇,現在到達圜丘,就是正儀的最後一個地點。
九段當衆展示修復技藝,修復文物之後,再由長老會總結一下頭一年的重大成果,宣示一下新一年的重點項目,整個驚龍正儀就會圓滿結果。
通常來說,最容易出錯的是前面的項目。
接待上萬人,從一個地點轉移到另一個地點,出問題的機率的確是很大的。
結果前面一直安然無恙,到了圜丘,在這麼關鍵的時候,竟然出了這種差錯,還是出在一位長老,一個七段修復師的身上的?
無數人目瞪口呆,圜丘上下一片死寂,都在等着看長老會怎麼收場!
事發突然,蘇進也吃了一驚,猛地站了起來。
他的動作並不顯眼,周圍很多人都跟他一樣,從座位上起身,探着身體看前面,想看看祈年殿燙樣怎麼樣了。
大部分盯着地上在看——圜丘高一丈六尺,相當於五米左右,其實不算太高,但足以遮擋大家的視線——只有蘇進微微擡頭,迅速地掃了上面的人一眼。
三位九段明顯很吃驚,他們一看見這情景,再顧不得儀式什麼的,加快腳步走了上去。走到那附近,他們沒再靠近,可能是怕踩到了碎片,然後兩人蹲在地上,一個人站着,眉頭都皺得緊緊的。
很明顯,這三個人的確是出乎意料,現在正憂心文物,在想怎麼解決。
但另一邊就不一樣了。
在蘇進看來,禿頭修復師跟前面八段修復師相撞時的動作,就帶着一些刻意做作的感覺,很不自然。
事情發生之後,他……或者說他們的表現更說明了這一點。
禿頭修復師貌似大吃一驚,猛地撲了過去,又在碎片的邊緣生生止住腳步。他重重地扇了自己一個耳光,罵道:“驚龍正儀,我竟然出這種錯!”接着他又用期盼的目光看着三名九段,問道,“現在該如何是好?這燙樣能修復嗎?”
旁邊一個八段,一個七段同時搶上前去,又痛又悔,道:“何兄,你也太魯莽了!”
他們的每一個動作,都帶着套好招的感覺,演技真的很不怎麼樣。禿頭何七段那一巴掌,更是重重落下,輕輕拍上,聲音雖然響亮,臉頰卻連一點紅腫的痕跡也沒有。
蘇進下意識地往前面看了一眼,但是天工社團坐得比較靠好,前方很多人都站了起來,人頭攢動,完全沒法看見他想看的那個人。
三名九段眉頭緊皺,正在觀察地上碎成一片的燙樣。
過了好一會兒,齊九段緩緩起身,先環視了一週下方,然後看向那幾個長老。他的表情有些微妙,有一些壓抑的憤怒,卻又有更多的無奈。他搖了搖頭,道:“一個好消息,一個壞消息。”
禿頭修復師着急地問道:“什麼好消息,什麼壞消息?齊墨工請說!”
齊九段剛纔的情緒全部消失了,他面無表情地說:“好消息是,這副燙樣雖然四分五裂,但各部分零件仍然完好無損,未出現被破壞的狀況。”
聽見這話,何禿頭鬆了口氣,表情有點誇張,被旁邊的八段淡淡掃了一眼。
那位八段長老問道:“那壞消息呢?”
齊九段聲音微頓,道:“這是標準的雷式燙樣。雷式燙樣是樣式雷家的不傳之秘,幾個關鍵問題只有他家的人自己才能搞清楚。”
宋九段跟着站起了身,道:“尤其是這件燙樣,是微縮的祈年殿,所有細節跟原型一模一樣。祈年殿造型特殊,要在燙樣上將其還原……”他搖了搖頭,“不是那麼容易的事。”
圜丘下方開始出現了一些聲音。
燙樣跟古建築有關,算是比較冷門的知識,不是所有人都知道的。
有人開始介紹,有人聽完,表情古怪地問道:“那不就是模型嗎?把模型拼起來,有什麼難的?”
“不難?切,不難你去試試?一個燙樣,涉及到的零件數以萬計,沒有釘子,沒有螺絲,關鍵部位以榫卯結構連接。再你沒聽說嗎?這是祈年殿的燙樣,祈年殿可是無樑殿,怎麼建的現在能搞清楚的就沒幾個!拼起來不難?說得倒輕巧!”
“這是雷家的?怎麼到了長老們手上呢?”有人提出了另一個議題。
“多半是雷家貢獻出來的吧?不然怎麼年年真函,雷家小娃娃年年排第一呢?”
周圍竊竊私語,嘈雜聲音再次連成了一片。就連天工社團的成員,一邊靠着在網絡上搜索,一邊相互交流,在討論着相關的事情。
關於祈年殿,關於燙樣,蘇進知道的東西遠比他們更多。但這時,他卻一句話也沒說,只是緊緊凝視着前方,目光在人羣裡搜索。
不過前面人實在太多了,他完全沒看見雷寶兒在哪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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抱歉抱歉,今天這章修了半天,更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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