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幾天,蘇進的手機一直不在他本人身上,而是由方勁鬆拿着的。更新快無廣告。
滬城憲章的擬定是關乎全世界文物保護與修復的大事,蘇進全身心投入其中,根本顧不了其他。
但是他的業務一直非常繁忙,很多人會給他打電話,向他詢問或者讓他決定各種事情。所以這段時間裡,他把手機交給了方勁鬆。
方勁鬆現在基本上就是蘇進的大管家,很多事情他都能代表蘇進發言。
他能決定的事情,他直接回復;不能回覆的事,他就記下來回頭交給蘇進,讓他再打電話回去。
近日以來,前來參觀羣星館的人越來越多,方勁鬆大部分時間都耗在了這裡。
今天大英博物館的文物到埠,他本來也要過去的,結果這邊突然出了點事情,他就還是留了下來,等解決了之後再去。
現在他正忙得要暈頭,口袋裡手機突然響了起來,他一時間都沒意識到。
“方師兄,電話。”
“哦?哦!”
是蘇進的手機鈴聲。方勁鬆掏出來看了一眼,發現是一個陌生電話,號碼下面沒有顯示歸屬地。
他眉頭微微一皺,還是接通了。
“蘇進?”
對面傳來一個含糊不清的聲音,陌生中透着一絲熟悉感,方勁鬆沒聽出來是誰的。
“您好,我是方勁鬆,蘇進現在正在工作中,暫時無法接聽電話。請問您是哪位,如果有急事,我可以轉達。”方勁鬆禮貌地說。
“……我是石英玉,之前跟你見過面的,你還記得嗎?”對面那人周圍非常安靜,他的聲音也壓得極低,幾乎就是竊竊私語了。
“我記得。”方勁鬆怎麼可能不記得他。石英玉跟他們的關係幾近於敵人,上次突然出現就已經很莫明其妙了,這時候突然打電話過來,是爲了什麼?
他警惕地問道,“有什麼事情嗎?”
“蘇進現在不在?你趕緊去找到他!有件事情……”石英玉那邊好像發生了什麼事情,他突然加快了語速,噼哩啪啦地說了一大段話。
方勁鬆一開始還只是禮貌性傾聽,越聽臉色越嚴肅,最後有些無禮地打斷了對方,問道:“你說的是真的?”
對面石英玉的聲音突然間冷了下去,嘲諷道:“你可以不信,我畢竟……”
他的話沒說完,再次被方勁鬆打斷,他直接問道:“你現在在哪裡,安全嗎?”
石英玉似乎完全沒想到他會來這麼一句,瞬間怔住了。兩秒之後他才說道:“我沒事,你不用擔心。”
方勁鬆乾脆地道:“好,我知道了,我馬上通知蘇進,你自己注意安全,有事還是打這個電話,發短信也可以。”
他掛了電話,毫不猶豫地拉來了徐英,把自己手頭上的事情交給了他。
然後,他衝出羣星館,放開腳步,向着東館的方向跑去。
此時在東館裡,丹尼爾教授一句話出口,立刻引起了周圍人的注意。
因爲他這句話是用中文說的,雖然還帶了一些口音,但也算得上字正腔圓。
聯想起他東方部門負責人的身份,他會中文也不是不可理解,但他之前一直用母語交流,此時卻突然改了語言,究竟是怎麼意思?
丹尼爾教授說道:“過去的事情的確非常令人遺憾,但那終究已經過去了。更何況,文物是歷史的一部分,卻不應只受歷史的影響。”
蘇進不置可否,只是看着他。
丹尼爾教授繼續說道:“文物是文明的瑰寶,是一個文化的凝聚體,理所當然是一個民族的驕傲。但是,放眼全球,每一個文明都是世界文明的一部分,人類智慧的結晶,理應屬於全世界。”
“大英博物館論地理位置,的確是在英國,也受英國政府的管轄,但是它的文化意義與地位,已經超越了國別的限制,上升到了全世界。這是世界最頂級的博物館之一,是世界文明與文化的匯集點,它不止屬於英國,更屬於全世界!”
丹尼爾教授漸漸激動起來,聲音也略微提高。
“每年,大英博物館接待的總人次都在五百萬以上,去年更接近六百萬,僅次於巴黎的盧浮宮與紐約的大都會藝術博物館。這六百萬人,僅僅只是英國人嗎?不,他們來自全球,來自世界的每一個角落!”
“正是因爲如此,大英博物館的那些華夏文物,已經遠遠超出了華夏的範疇,成爲了整個世界的瑰寶!”
丹尼爾教授的聲音裡充滿了感情,聽得出來,他所有的話語全部發自他的內心,他是真心實意這麼想的。
他的聲音變得和緩,微微溼潤的眼神注視着蘇進,道:“文物是什麼?它的確是一個民族的文明象徵,但每一個民族,都是這個世界的一部分。大英博物館保存的,就是這整個世界的文明!”
他的話如同洪流一樣,衝擊着在場的所有人。
他說話的時候,段程只是看着他,眉頭微皺,但是卻非常認真。等對方的聲音停止,他也仍然沉默着,完全不知道說什麼纔好。
剛開始聽的時候,他覺得這個英國人完全是在狡辯,全是謬論。
但是聽着聽着,他覺得好像有那麼一點……道理?
華夏文明是世界文明的一部分,如果能打破隔閡,站在更高的角度上來看的話,大英博物館這樣一座世界性博物館的存在,的確是有意義的。
而且,把文物放在大英博物館展示,會有更多各民族、不同文化的遊客前來參觀,這不相當於也是華夏文明對外展示的一個窗口?
段程這樣想着,目光一邊向周圍掃去,發現很多人臉上都出現了猶豫與動搖。
顯然,被丹尼爾教授這番話打動,產生了跟段程一樣想法的人,並不在少數。
但是……段程心裡還是怪怪的,總覺得有哪裡不對。
“有道理。”
片刻後,蘇進突然開口,令人意外地贊同了丹尼爾教授的話。
段程的心剛剛提起來,就聽見了他接下來的轉折。
蘇進向着前方不遠處的平板一指,道,“但是,我還是想就這三幅絹畫的修復方法得到一個解釋。”
他舊事重提,丹尼爾的嘴立刻就閉上了。
他閉了嘴,蘇進的話卻還在繼續。
“世界文明的收納者,一個很美妙的稱呼,很令人自豪。但是,你們對收納而來的文物,就是這樣處理的嗎?認真地修復,然後導致它損壞?”蘇進/平靜地質問。
“我們不是有意把它修壞的……”比利嘀咕了一句,自己也覺得很沒有說服力地聲音漸小了下去。
“我相信不是有意的。一百年前,那位李特約翰先生利用這樣的方式進行修復,想必也是充滿了對這件珍品的愛,做過認真的調查研究之後才着手的。但是,即便如此,他仍然失敗了,對文物造成了不可逆轉的損壞。你們就沒有想過這是爲什麼嗎?”
蘇進的目光從丹尼爾和比利身上掠過,看向了英方每一個人。
查理侯爵緊緊地注視着他,一言不發。
與此同時,展館的門口進來了幾個人,正準備過來這邊。他們聽見了蘇進的話,當中那人微微一擡手,幾個人就全部停下了腳步。
蘇進並沒有留意那邊,直視着丹尼爾道:“同樣是絹畫的修復,一百年前,華夏就已經有了完整系統的修復方法,還不止一種。但是在世界文明中心的大英博物館,李特約翰先生卻用一種錯誤的修復方法,給它造成了破壞。”
“我想問一句,在你心目中,文物究竟是什麼?”
“只是你眼中的瑰寶,令人欣賞的藝術珍品嗎?”
“所謂的文物,它是獨立存在,不與其它相關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