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這場結果展示,是多媒體包括天空電視臺在內一起對外全程直播的。
因此,臺上蘇進輕柔而平靜的聲音透過電波,傳向了四周。
所有聽見這話的人都呆了一瞬。
託這段時間宣傳的福,華夏現在人人都談文物,個個皆知天工。甚至在不少人裡,天工已經變成了他們吹逼的談資。
這個位於文物修復師最巔峰的人物,他究竟有多強,究竟擁有什麼樣的地位,早就在他們的話裡變得神乎其神,吹得沒邊沒譜了。
現在從電視裡聽到蘇進說自己已經是天工了,好像想象中的世界突然化成了現實一樣,讓他們全部都呆住了。
片刻之後,整個世界終於反應了過來。
天工?
如果蘇進不是天工,還有誰能是?
那座後母戊方鼎,多少人親眼目睹,感受到了它的威嚴、它的震撼。對於很多人來說,那是第一次對一件文物擁有了這樣強烈的感受,這種感覺,勢必將永遠銘刻在他們的心裡,絕對不可能抹滅。
他們中的絕大部分人在回去之後,都向周圍的人強調渲染過當時的感覺。因此,後母戊方鼎的口碑幾乎已經遍及了整個華夏。
這樣一座方鼎,這樣一件驚世的文物,能夠把它修復成這個樣子,除了傳說的天工,還會有誰?
同樣也是這一批人,在聽到蘇進的話之後,萬分激動地跑到網上或者對身邊的人說:“果然!我應該想得到的,那絕對是天工修的!天工修的!”
說這話的時候,他們完全已經忘記了,當初看見真正的方鼎時,他們完全沉浸其中,根本就沒有多想它究竟是哪座,是誰修復的了。
然而,現在當他們把這兩件事聯繫到一起時,所有人都理所當然地接受了蘇進的說法。
蘇進不是天工,還有誰是?
轉瞬之間,這個消息就遍及了全網,各大媒體直接發文,“天工”兩個字,直接被推上了微博熱搜的首位!
很多事情,越是瞭解的人,越是知道其驚人之處。
蘇進簡簡單單“天工”兩個字,把在場所有的修復師全部都震住了。
他們緊盯着蘇進,完全說不出話來。
這個年輕人仍然輕輕鬆鬆地站在那裡,一臉平和,只有目光中閃着堅毅與穩定。
他們恍惚間想起蘇進的個人資料——他到現在爲止,滿了二十歲沒有?
好像還沒有,還有幾個月時間?
這,這,這……簡直難以想象!
但是當他們的目光從蘇進身上移開,看向旁邊的方鼎時,深深的敬畏涌上了他們的心頭。
蘇進的實力跟他的年齡有關係嗎?
不,一點關係也沒有!
這座方鼎的存在,本身已經說明了他的實力。
他不是天工,還有誰可能是!
許九段滿臉的震驚漸漸變成了敬畏,他退後一步,以手撫胸,深深地低下了頭、彎下了腰,直至上半身與地面平行。
這是一位修復師對另一位修復師最高的禮節,表達的是無上的敬仰與尊崇。而在修復師的歷史上,也只有天工,能讓一位九段修復師行以這樣的大禮。
許九段的動作提醒了周圍的人,他們全部都像驚醒了一樣,紛紛後退,紛紛以手撫胸,紛紛彎下腰。
一時間,圜丘壇上所有的修復師都做出了同樣的動作,文物局的人們、包括杜維在內怔了一下,也退到一邊,同樣行禮。
他們的確是所有修復師的領導,上層機構,但他們同樣深知一位天工代表着什麼。
他已經超脫所有人、所有勢力,就是這個行業站在最頂峰的那個人!
普通遊客下意識地退到了一邊,貼在欄杆旁邊,看着眼前的情景。
他們彷彿感受到了什麼,緊緊地注視着蘇進,內心有某種情緒開始激盪起來。
不知什麼時候,天上的陰雲開始變得稀薄,隱約露出了後面藍色的天空。此時,陽光透雲而出,曬在圜丘壇上,給這裡籠上了一層薄薄的金光。
蘇進擡頭看向天空,看向天穹之下的後母戊方鼎,兩相對映,形成了一幅極美而又極具深意的畫面。
蘇陌同樣注視着這一幕,突然緊緊咬住了嘴脣。
“也就是說……後母戊方鼎的意韻,本身就隱藏在它的內部,你所做的,只是把它引出來,讓它更顯而易見,能夠被人感知到而已?”
在這種時候,還能夠冷靜說法,延續着之前的話題繼續跟蘇進討論的,只有一個張萬生了。
蘇進收回目光,認真回答:“是的。”
“也就是說,方鼎還是以前的方鼎,並沒有什麼變化?”
“是的。”
“別的文物,也會有這種意韻嗎?”張萬生繼續發問。
這時,其餘修復師紛紛擡頭起身,專心致志地聽着他們的對話,好像其中包含了什麼極爲難得,又至關重要的信息一樣。
“當然。”蘇進非常肯定地回答,“只要是文物,就有它的歷史背景。它被收藏、被銘刻、被修復,所有的這些過程,全部都是一塊塊歷史碎片的凝結體。一件文物從古至今存在到現在,就是一段歷史的象徵。”
張萬生若有所思,目光重新投注到方鼎之上,又好像透過它,看見了更多更多。
“這樣的話,就算是普通人,也就是我們所說的外行人,只要用心去看,也能體會到其中意韻?”張萬生又問。
“是。”蘇進簡短地回答。
“那我們文物修復師就沒用了?我們的專業鑑定意見,其實比不上普通人自己的感受?”他聲音有些古怪地問着。
“當然不是。”蘇進搖了搖頭。
“先不說修復師是爲了修復文物而生的,修復,是在文物上留下新的印記,是一段新的歷史。而鑑定……專業的歷史知識、文化背景,本身就是文物的一部分,是對它更深的理解——純理性的理解。”他說。
“純理性?”張萬生抓住其中關鍵點追問。
“是。理性之外還有感性。”蘇進突然微笑了起來,反問道,“很多時候,我們在勸說一個人收藏一件文物的時候,是怎麼開口的?”
他惟妙惟肖地模仿着一個老鑑定師的語氣,“……我說的這些,都是次要的。你買它,就是衝着一個眼緣。”
他在“眼緣”兩個字上加重了語氣,無論文物修復師還是普通遊客都是心中一動。
“眼緣是什麼?就是你喜不喜歡它,有沒有看中它。我們想要收藏一件文物,最初始的目的其實就是喜歡。甚至,我們想要從事這一行,想要成爲一個文物修復師,最初,也不過是因爲喜歡。”
“喜歡就好了,剩下的一切——金錢也好,知識也好,能力也好,都不過是附屬。”
喜歡……
簡簡單單的兩個字,讓圜丘壇上陷入了一片安靜。
一個文物修復師從事這一行,可能不全是因爲喜歡,更有可能是想討個生活,混口飯吃。
但是在場的全是高段修復師,至少也在七段以上。
一個人從事一個行業,能夠到達這種頂尖的地步,對它怎麼可能沒有一點感情?
他們全部都是深深地愛着文物、喜歡這個行業的!
也許在後面的營營役役中,迷失了初心,忘記了最初的想法。但是在最早的時候,誰沒有熱愛過它?誰沒有沉迷過它?
現在,蘇進這段話,勾起了他們的回憶,讓某些幸福的、甜蜜的、快樂的事情從蒙塵的記憶中浮現出來,像一顆顆珍珠一樣明亮無比。
張萬生也陷入了沉思,脣邊帶起了模糊的笑容。
他從不顯得蒼老,這一刻他的眼神格外明亮,越發顯得像是回到了少年時代。
他感覺自己的內心正在涌動,彷彿有某種力量將要浮現出來,隨時都會爆發一樣。
他深吸一口氣,剛要說話,突然手中一輕,拎着的那把巨錘被人拿走了。
張萬生愣了一下,擡起頭,正好看見了蘇陌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