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了想，席懿楠嚯地離開座位，飛快地向樓下跑去。
就在校醫室的急救車車門快要關上那刻，席懿楠追上去，喘着氣說：“老師，我也去！”
生物老師訝異地挑了挑眉，卻沒等他來得及開口，蔣雨真仰着頭滿手是血地捏着鼻子，另一隻手衝着席懿楠不斷地擺手，示意不要。
席懿楠望着血人一樣的她，又駭又驚，恍惚間生物老師已經推開他，嘴裡着急但還是儘量溫和地說：“席懿楠同學，我們得趕緊去醫院，你幫不上忙，先回家吧！”
席懿楠被推開，呆怔地看着車門關上，車子很快從他的眼前駛過去，消失在他的視線外。
木木地返回教室，收拾東西放進書包，忽然看到蔣雨真的桌子和椅子上還殘留着點滴的血跡，席懿楠拿出溼巾用力擦了去，腦海裡回放着蔣雨真手上衣服上全是血的可怕情景，不禁心頭又是一顫。
回到家好久都神思恍惚。
第二天回校前，席懿楠就有種感覺，蔣雨真可能不會來。沒想到，情況比他想的還糟，接下來一個星期，蔣雨真都沒有來學校。
望着那空蕩蕩的座位，席懿楠的心也空蕩蕩的。
放學後，席懿楠不知不覺騎車到了蔣雨真家附近。他停在一棵大樹下，拿出手機。
“席懿楠！難得你主動打電話給我！”電話那頭傳來蔣雨真興奮的聲音，但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席懿楠聽着有點單薄，不比平時中氣足。
“你好些沒有？”席懿楠低沉地問。
聽出他聲音中的擔憂，蔣雨真嘴角還掛着笑，心卻像突然被擊中一樣，笑容變得勉強。“好了！”她仍裝作歡快地說，“早就好了，只是媽媽不讓我去學校，真是太討厭了！”
“那你是在家嗎？”席懿楠又問。
“是啊，昨晚上剛回來……”蔣雨真覺得說漏了嘴，趕緊東扯西補，“哦哦，其實這幾天我是去做了些檢查，啊哈哈，沒什麼事，就是我媽比較擔心……”
席懿楠打斷她：“我在你家門口，你要不要見我？”
“啊？真的？那我馬上出去，你等等！”蔣雨真把手機丟下，趕緊去找衣服。
她不想讓席懿楠進她家，特別是她的房間，她絕對不想讓他看到！
席懿楠坐在自行車上，凝望着遠處消失在拐角的路出神。
過了差不多二十分鐘，蔣雨真纔出來。
席懿楠盯着她看了足足一分鐘，她扭捏地站在那，蒼白的小臉一點點紅起來，“幹嘛這麼看我，裙子很難看？”
她穿了一件長袖燈心絨碎花圖案的粉紅色中裙，露出細細的小腿，白襪子深色公主鞋，不難看，就是太公主風了，個子又瘦小，一下變成十歲女童的模樣。
“你偷用你媽媽的口紅？”良久席懿楠才冒出一句。
蔣雨真刷地小臉紅透，支吾：“有這麼明顯麼？”
席懿楠從車上下來，向她走近，拿起她的手。
蔣雨真胸口小鹿亂撞，卻見他捋起她的袖子，露出又添了新淤青和鍼口的手臂，不覺又怔住，反應過來就想抽手。
席懿楠看了一會兒，鬆開她。擡眼再看她，漆黑的眸子深處有些憂愁。
“你這身體是麪糰捏的麼，這麼脆弱。”
蔣雨真不知道說什麼好，只好嘿嘿地笑。
“傻氣。”席懿楠捏捏她的臉頰。
蔣雨真摸摸被他捏過的地方，笑得更傻了。
席懿楠看着她呆了呆，許久才又問：“下星期能回去上課麼？”
蔣雨真眼裡閃過一絲黯淡，但很快笑道：“應該可以吧！”
“你不回學校，我居然覺得有點不習慣。”席懿楠忽然扯扯嘴角說。
“真的？我就說過，你以後會喜歡我這個同桌的！”蔣雨真得意地說。
席懿楠後來很多年都還記得，那天和她站在樹底下，她仰望着他說話的情景。
她其實是個很愛笑的女孩，一笑起來，那漂亮的大眼睛閃閃發亮，就像夜空中的星星。
席懿楠和蔣雨真東聊西聊了很久，後來太陽都下山了，因爲站得累，就坐在臺階上。
並沒有什麼可聊的，無外乎小時候做了什麼壞事，長大以後想要去哪裡看看。當然嘰嘰喳喳的基本是蔣雨真，席懿楠同學通常需要問他纔會將一些心裡想的說出來。
末了，蔣雨真忽然又扯到新同學林靜雯身上，問席懿楠有沒有跟她說話。
席懿楠好笑，側頭看她：“我天天都在擔心你，不知道你的豬鼻子好了沒有，哪裡有空去跟她說話。”
“真的？”蔣雨真激動了，“這麼說，我在你心裡還是比較重要的咯？”
“好朋友肯定比新同學重要。”席懿楠肯定地說。
蔣雨真滿意地點點頭，用力拍拍他：“果然不愧是我蔣雨真的好哥們！”
但席懿楠覺得她的力度還是弱下來了，氣勢不如從前。
一陣秋風吹過來，蔣雨真強忍了一下，還是咳了起來。
席懿楠見狀忙站起來，將她也拉起來：“你還是回去吧，等你好了，回學校我們再聊。”
蔣雨真咳了一會兒，臉頰紅紅的。她走了幾步，忽然又回身，扭捏着說：“你的手機拿給我一下！”
席懿楠有些奇怪地看着她，將手機拿出來給她。
她卻說：“你拿着，幫我照一張照片！”
席懿楠露出一絲不易察覺的笑，拿着手機對着她。
蔣雨真想擺個pose，結果反而覺得手腳不知道怎麼放，平時豪放的女漢子這時害羞起來，捏着裙邊，衝着席懿楠抿着脣，露出一個羞澀的笑。
席懿楠看着心一動，咔嚓地定格了一張。
“好看嗎？給我看看！”蔣雨真忙靠過來看，席懿楠遞給她，她看了兩眼，失望地嘟起嘴巴，“不好看！不行，你再照一張！”
“就這樣挺好的。”席懿楠忍俊不禁，“我就是喜歡你這樣彆扭的樣子！”
“不要，太討厭了！以後你要是想起我，也是這個樣子，纔不要！其實我比這照片好看，不是嗎！”蔣雨真居然委屈得臉紅耳赤，直跺腳。
席懿楠見她這樣，愣了愣，卻仍是想笑。驀地摟住她將手機放遠，咔嚓，拍了一張大頭照。
蔣雨真只來得及害羞地笑笑，就再次被定格在他的手機裡。
搶過來一看，被席懿楠摟着看起來小小的一個，居然十分小鳥依人的樣子。蔣雨真臉紅了紅，說：“就留這張，把剛纔那張刪了！”
話音未落，席懿楠就把手機搶了回去，微微一笑：“兩張我都喜歡，不刪！”
這時忽然傳來蔣雨真媽媽焦急的聲音：“真兒？真兒？”
蔣雨真一驚，趕緊走，一邊回頭對席懿楠揮手，低低笑道：“我走了，拜拜！”
席懿楠微笑着看她那粉紅色的身影走遠，好一會兒，才莫名地嘆了口氣，騎上車回家。
……
星期一早上，席懿楠呆呆望着那仍是空空的座位。
已經要上課了，蔣雨真還沒來，看來今天也是不來了。
第一節課是班主任的數學課，下課後，班主任忽然走過來對席懿楠說：“席懿楠，你跟我到辦公室去一下。”
到了辦公室，班主任讓席懿楠坐下來說話。他長得有點高，班主任不想仰着頭跟他說話。
“是這樣的，蔣雨真同學這個學期恐怕不能再來了，你和她元旦晚會要表演的節目……”
班主任的話還沒說話，席懿楠的臉色已經變了，打斷他的話：“蔣雨真爲什麼不來了？”
他前天去看她，明明挺好的，不是說這個星期就會回校嗎？
“她病得有點重，要重新回去住院了。”班主任同情地說。
席懿楠呆住。雖然已經猜到這個答案，但心裡還轟地像有什麼塌下來。
他動了動嘴脣，想問是什麼病這麼嚴重，到底還是沒有問出來。
下午放學，席懿楠騎了車就往蔣雨真家趕去。
到了她家，席懿楠停下車走過去按門鈴，一直過了很久，纔有一個阿姨過來開門。
“阿姨，蔣雨真在家嗎？”席懿楠雖然知道她不在，但還是忍不住想確認。
“你是？”阿姨懷疑地看着他。
“我是她的朋友，她沒去學校，手機也打不通。”席懿楠注視着她，咬咬嘴脣，心裡絞成一團，“她是真的住院了？”
阿姨見他眼眶都要紅了，不禁也露出沉重的神色，點點頭：“雨真小姐的病又復發了，重新住院了。”
席懿楠定了半晌，猶是不相信似的，低聲喃喃道：“前天還好好的……”
“昨天檢查出來，就去醫院了。這次只怕，唉，只怕……”阿姨唉聲嘆氣一番，沒有再說下去。
席懿楠被她那句“只怕”突然震住，頭腦轟地一片空白。只怕，只怕什麼？
……席懿楠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到了阿姨所說的那個醫院的，心很亂，長這麼大，第二次產生了如此紛亂可怕的感覺。
第一次是突然失去父母的時候。
席懿楠穿過醫院的走廊，空氣中的味道刺激着他的味覺神經，他的臉色不自覺也冷凝起來，雙脣緊緊抿着，腳步沉重得像套上了千斤重的枷鎖。
到了，血液科。
席懿楠不懂自己突然過來，她會不會不高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