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富 貴!(求月票)

“皇帝好心,要在殺了這些人犯後,就地埋葬哩。”

“一人一座墓,還真是便宜他們了。”

“哪會給一座墓啊,就一個土坑,埋進去就填平了,他們這些人犯,配什麼‘哀榮’?!”

“.”

聽着四周的私語。

嵇恆目光微動,商鞅變法之後,秦人的生老病死,都在秦律規定下。

唯有擁有爵位的人死後才能享有‘哀榮’。

《商君書》規定,不能參戰的勤雜人員‘小夫’(簪嫋)死後,可以在墓上栽一棵樹,從這級開始,直到大夫,每高一級就可多栽一棵樹,這種‘哀榮’對平民而言,是格外榮耀的。

像武安君白起,他的陵墓足以比得上一個後世公園。

但爵位在簪嫋之下的,上造就只能有一個小土包,加一塊石碑,而公士就一小土包。

至於沒爵位的更是沒資格立墓。

只能挖個坑一埋了事。

這套‘明尊卑、爵秩、等級,各以差次名田宅,臣妾衣服以家次。有功者榮顯,無功者雖富無所芬華’的規矩,正是從商鞅變法開始確立起來的。

大秦將‘貴’‘富’分的很開。

而這也漸漸成爲日後貴族跟豪強之間的劃分。

唯有有爵位的人,才能享受常人無法得到的榮耀,而沒有爵位的人,就算再富有,也不能顯貴。

漢朝劉邦也因此立下‘令賈人不得衣絲乘車,重租稅以困辱之’。

依循的就是這個規矩。

聽到四周傳來的私語,不少方士儒生都臉色蒼白,緊咬着牙關不說話,更是羞惱的垂着頭,神色異常的哀傷絕望。

但又夾雜着滔天的悲憤。

他們自是對大秦這套規矩很是不滿。

他們是方士、儒生、貴族,都是有頭有臉有身份的人,豈能跟低賤黔首、隸臣、奴隸死後一個樣?

四周有儒生不岔,高聲的呼喊了幾句‘天下苦秦久矣’、‘暴秦人人得而誅之’、‘大秦這是自絕於文明,自絕於天理’。

不過並未在四周引起多少動靜。

只招來一堆唾沫。

嵇恆站在隊列末端,步伐並不快。

他聽到人羣有人問,他們這些人犯了什麼罪。

有人說是犯上作亂,還有人說妄議朝政,誹謗秦政,不過這些回答,都引來四周一致認同,路上圍觀的人,都認爲該殺。

聽着四周的數落、叱罵,以及羞辱,嵇恆只是微微蹙眉,眼中露出一抹解脫。

他本有着負罪感。

他其實理應爲世間做一些事,去做一些改變,最終卻選擇了避退,也選擇了沉寂,而今聽到耳邊震耳欲聾的叫罵聲,他的心中卻難得的感到了一絲安寧。

彷彿得到了一些安撫。

他擡起頭。

目光遙遙的望向咸陽宮。

隱隱間,他似對上了一雙冷漠的雙眼。

這人像是一柄泠然的劍,永遠閃爍着寒光,不到斷折一刻,永不會隱去光芒,也永不會停下前進的步伐。

他就這麼站在哪裡。

冷眼的俯視着嵇恆,眸間帶着幾分嘲弄,似在對着嵇恆道:“看到了嗎,這就是你看重的底層.”

“永遠這般愚蠢,又永遠這般憤慨。”

“他們不會主動求變,唯有強權,才能讓他們做出變化。”

“是你錯了!”

嵇恆默然無聲。

他看着詛咒自己的秦人,最終還是搖了搖頭。

錯了嗎?

他從不這麼認爲。

自古以來,華夏的子民,都被統治者稱作最愚。

因爲他們最好騙。

只需給些小恩小惠,就能輕易讓他們調轉方向,甚至是主動背叛,這個情況從古至今,一直在不斷髮生,還會不斷出現,不管天下如何變,不管有人是說的天花亂墜,還是說的很有理,底層民衆依舊還是那麼‘愚’。

但他對此已不認可。

歷經十世,他曾怒罵過底層,也曾認可過愚民說法。

歷來民最愚,但實最難欺。

底層民衆想的沒那麼多,他們不在乎變得什麼法,也不在乎君主是否雄才大略,他們在乎的只有一個,就是在上面領導下,日子是不是過的一天比一天好,是不是付出更多的勞動,就會收穫更多的錢糧。

若是不是。

只要身邊有更好的選擇,他們就會毅然選擇拋棄。

這就是人性。

最質樸但又最冷漠無情的人性。

不爲民,終會爲民所棄。

大秦之所以能橫掃六合,的確是因商鞅變法,但更爲準確的是,秦人給秦國賣命,是真能飛黃騰達。

這纔是真因。

並非是商鞅算計了人性。

但商鞅之法只能強國,並不能治國。

沿襲舊路,註定出事。

嵇恆緩緩收回目光,他們的隊列已走出城中,四周的聒雜聲,也明顯變小不少。

“以地事秦,猶抱薪救火,薪不盡,火不滅!”

“我沒有錯。”

“我只是沒有做到過!”

嵇恆暗暗握緊了拳頭,最終攥緊的拳頭鬆開了,唯留下一道沉悶的嘆氣。

四百餘人的隊列,在此時化爲了一道赭色長龍,朝着渭水草灘行進,他們這行人走的速度不快,但距離行刑的午時還有很長時間,因而隨行的獄卒並未急着催促。

然隊列中已漸漸傳出了哭嚎聲。

臨死之際,終於有人支撐不住,心神崩潰了。

前面被秦人叱罵,爲四方唾棄數落,他們只是心頭憤懣,但也並未真的崩潰,而今離了圍觀人羣,徑直走在寬敞大道上,卻是再也抑制不住內心的恐懼和害怕,直接痛哭出聲。

嵇恆看着一旁的儒生,頗爲無語的搖搖頭。

在獄中憤世嫉俗,罵天罵地,到頭真要死了,卻陡然怕了。

實是有些可笑。

不過就算方士、儒生哭哭啼啼,也沒能讓隊列停下,午時之前,他們這些人,終究還是被押到了刑場。

小山坡兩側,早已等候多時的圍觀人羣,望着眼前這一大片,衣衫不整又面容枯槁的犯人,卻是顯得異常安靜,只是張目翹首望着,不時還有人伸出手指指點點。

這時。

不知何時搭建的土臺,兩排突有號角齊鳴。

一陣嗚咽聲響徹草灘。

午時已到!

嵇恆站在一土坑前,緩緩閉上了眼。

他只覺如釋重負。

甚至他都想主動跳進土坑,早點結束這慘淡的一世。

人間太苦,下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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