衆人竟皆大笑。
馮棟說的沒錯,一旦牽涉進來,就只能越陷越深。
脫身?
不可能的。
程鄭一臉輕鬆道:“我們何時行動?”
衆人齊齊看向馮棟。
馮棟目光微闔,手掌摩挲着光滑的竹杖,沉吟了好一會,才緩緩道:“只能在春耕開始時,而今官府囤積的鹽鐵數量還不夠,我們又不知鹽池、礦山的具體情況,因而不能拖太久,必須將計劃提前。”
“春耕剛開始時最爲合適。”
“一來,春耕前水流基本恢復正常,便於沉船。”
“二來,船隻沉沒後,底層黔首會大爲驚恐,也會十分焦急的去購買鹽鐵,無形間也是在給官府施壓。”
“三來,經過一個冬季,渭水中發生了哪些變化,無人說得清,因而發生一些事故,也就在所難免了。”
“不過船上的人要信得過。”
“也要安排妥當。”
“此事事關我等家族存亡,也關乎着多達千金的財富,容不得出半點問題,眼下距離春耕二月,還有一定時日,我等下去後,當把這事安排好。”
“此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程鄭等人點點頭。
他們又豈會不知其中道理。
事關自己存亡,他們又豈敢大意?
程鄭看了看四周,沉聲道:“這段時間,我等會面次數有些太多了,後面幾月儘量不要聚集了,若是有事,暗中知會一下就行,官府這段時間是忙於內政,無暇分心顧及我們,但後面可未必。”
“我等儘量不要給官府留下話柄。”
“另外。”
“我們這次商議的是齊船共渡。”
聞言。
衆人哈哈大笑。
他們自明白程鄭的意思。
這是提前將此事給公佈出來,以避免日後爲官府追究。
“是極是極。”
“齊船共渡,哈哈。”
“我們就定下這個,誰又能指摘?”
“.”
在一片歡聲笑語中,數十名身材曼妙的舞女進到了大堂,盈盈舞姿,婀娜身影在衆人面前盡顯,而後更是被程鄭等商賈直接攬入了懷中。
靡靡之音,不絕於耳。
二月中旬。
綿綿春雨降下,桃花綻放,黃鸝婉轉鳴叫,老鷹身影不見,隨處可謂的是布穀鳥的叫聲,燕子歸巢,雷聲驚醒了蟄伏的昆蟲,也驚醒了沉睡的大地。
萬物復甦。
熬過了隆冬的民衆,早早就起牀,開始修理其門扇、窗戶。
一副生機勃勃的模樣。
就在這時,原本靜謐的田野間,突然想起了急促的馬蹄聲,郵人快馬加鞭的從道路上疾馳遠去,唯留給附近民戶一臉茫然。
咸陽。
朝會剛剛落幕。
這封從河內郡送出的‘恆署書’,終於出現在了大秦朝堂。
不多時。
長公子扶蘇,廷尉蒙毅,少府杜赫,出現在咸陽宮。
嬴政高坐其上。
他將案上這份‘急書’,扔到了案下,直言道:“你們看看吧。”
衆人等人面面相覷,卻是不知發生了什麼。
扶蘇上前,將這枚竹簡拾起,定睛看了幾眼,臉色陡然一變,而後連忙將竹簡遞給了蒙毅,等蒙毅杜赫都看完,兩人臉色同樣微變。
嬴政道:“竹簡上的內容你們都看到了。”
“河東郡滿載萬鈞鹽鐵的船隻,在懷縣觸礁沉沒,關中冬季積存的鹽鐵幾乎都沉入了水中,而今春耕在即,卻突發此事,爾等對此事如何看?”
蒙毅略作沉思,作揖道:“回陛下。”
“臣認爲事有蹊蹺。”
“冬季時,大雪封路,鹽鐵運送艱難,因而各地生產的鹽鐵,都只能囤積在一個地方,以便等開春後,隨水路運送到各郡縣。”
“過去商賈經營,鹽鐵鮮少出事。”
“而今朝廷剛推行‘官山海’,大量運送船隻就觸礁沉水,而且此事更爲異樣的是,各家商賈竟都不約而同選擇了同時出行。”
“這次沉船事件臣認爲大有蹊蹺。”
“臣請陛下下令嚴查。”
嬴政微微額首,看向了少府杜赫。
杜赫皺眉沉思着,他道:“陛下,臣同樣認爲此事有蹊蹺,但眼下的當務之急,臣認爲是解決即將到來的春耕。”
“春耕不能出事。”
“冬季時地方黔首居家不出。”
“少鹽少鐵並無影響。”
“但還有不到半月就要春耕了,突然大量的鹽鐵落水,這則消息一旦傳出,勢必會引起地方黔首恐慌,民無鹽則無力,無鐵則難耕地,兩者皆無,對地方黔首的影響太過惡劣。”
“也會極大影響今年的糧食生產和產出。”
“若因少鹽鐵,致使發生動亂,恐對當下時勢不利。”
“臣認爲首要當解決鹽鐵需求。”
嬴政微微額首,看向扶蘇,道:“扶蘇,你呢?”
扶蘇深吸口氣,作揖道:“回父皇。”
“兒臣認爲當以民生爲重,地方少青壯,缺少鹽鐵,就地方僅存的老弱婦幼根本耕種不了那麼多田地,因而鹽鐵短缺之事,必須要儘快解決。”
“決不能影響到春耕。”
“另則。”
“兒臣同樣認可蒙廷尉的看法。”
“此次沉船事件大有蹊蹺,當對此事進行嚴查。”
“商賈利益薰心,去年爲朝廷奪走了鹽池、礦山,心中未必接受,暗中做一些手腳也極有可能。”
“兒臣認爲當兩者並重。”
“既要解決鹽鐵短缺,也要打壓商賈的囂張氣焰。”
“請父皇明鑑。”
嬴政深深的看了一眼扶蘇,開口道:“傳朕口諭,少府,治粟內史府,廷尉府聯手,扶蘇主事,徹查河東郡沉船一事,同時協同解決地方缺少鹽鐵之事。”
聞言。
扶蘇心神一凜,拱手道:“兒臣領命。”
“臣遵令。”
“臣遵令。”
不多時。
扶蘇三人出了宮殿。
蒙毅沉聲道:“河東郡距關中上百里,臣認爲當立即派遣官員,前去河東懷縣,實地勘察情況,同時臣也認爲,當立即傳令臨近關中的郡縣,朝關中各郡運送鹽鐵,以解關中的鹽鐵之缺。”
“另外對這些商賈也該嚴加督查。”
杜赫道:“臣認爲當務之急是封鎖消息,避免此事爲民衆知曉。”
“一旦爲民衆知曉,大肆哄搶之下,只怕會造成更大的混亂,而且民衆對具體情況並不瞭解,稍一爲人教唆挑動,就很可能爆發衝突,民間械鬥本就頻繁,往常因爭奪水源不少大打出手,而今只怕會更甚。”
“公子當儘快決定。”
“此外。”
“承公子之前叮囑,關中各大鹽池、鐵礦還存有不少剩餘,而今急忙運送到各地,勉強能應付一時,但關中鹽鐵缺口極大,短時恐都難以填補。”
“民意沸騰之下,此事恐難平息。”
杜赫一臉憂色。
他對此事看的很清楚。
此事困難不僅僅在缺少鹽鐵,更關鍵的是,關中黔首的恐慌,大秦本就口賦極重,又突然遭遇了這次‘天災人禍’,不知多少黔首會擔憂起今年的生計,一旦被人利用,後果實在難以預料。
民衆緊繃的弦不一定繃得住。
這是最致命的。
朝廷一旦處理不好,關中很可能會亂。
扶蘇面色凝重。
他又何嘗不知此事之艱難。
但他身爲大秦長公子,又豈能望而卻步?
而且父皇將此等重任交給自己,他又豈能讓父皇失望?
無論如何。
此事都必須妥善的解決。
扶蘇拱手道:“還請兩位重臣即刻回各自官署,調動一切人力,儘可能的運送鹽鐵到關中,以填補關中空缺,同時嚴查此次沉船事件,若真是人爲,大秦絕不姑息。”
蒙毅跟杜赫拱手,也是急忙離開了。
扶蘇來回踱步。
他其實不想去找嵇恆,但眼下事態緊急,若是因自己處理不當,引起地方更大驚惶,關中恐就要亂了。
穩定大於一切。
這是嵇恆告訴自己的。
他目下的能力,並不足以應付此事。
也實不敢去妄動。
他看了看四周,派人去通知魏勝,讓他即刻帶兩壺酒,去嵇恆的住處,自己則快步朝嵇恆住處趕去。
西城。
嵇恆這段日子過的很悠閒。
每日都在屋中烤火,不時給自己煮一條藤椒魚,雖然口味還比不上後世,但相對於當世,已是很有口福了。
當然山花椒的價格也不低。
畢竟是珍貴香料。
即便是嵇恆也不敢太奢侈。
始皇御用工匠打造的鐵鍋,也早已送了過來,這口鐵鍋比不上後世,但跟北宋的鐵鍋其實差別並不大。
不過這是集大家之力錘鍊出來的。
因而不能籠統比較。
僅此也足以證明,秦時的製造工藝,已經是很驚人的了,只是礦山中開採出的鐵礦石雜質較多,加上淬火溫度不夠,這才導致鐵器質量低下,但這並不意味着秦時掌握的鍛造技術低下。
而這同樣堅定了嵇恆的想法。
秦朝其實擁有着一個巨大的寶藏,若是能將其盡數開啓,大秦的命數或會得到徹底改變,而那時的大秦也才能被稱爲破舊立新。
“呼”
嵇恆吹了吹熱湯,趁熱飲上一口。
暖暖的,很溫心。
這時。
門外突然響起一陣急促的敲門聲。
扶蘇的聲音緊隨而來。
“嵇先生,扶蘇有要事相商,事關關中穩定,請先生指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