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天後。
胡亥在星夜兼程下,終於成功返回咸陽。
當看到巍峨城牆上高掛的‘咸陽’二字時,胡亥不禁熱淚盈眶,這一路走下來,他過的實在艱難,整日提心吊膽,唯恐密林中會竄出百越人,雖然最終路上並沒有遇到,但他依舊不敢掉以輕心。
見到咸陽那一瞬間,他高懸的心才終於落下。
根本不用胡亥吩咐,趙高就直接駕着馬車,朝着皇城駛去,半個時辰不到,胡亥重新回到了皇城。
他最熟悉的地方。
隨行的士卒都已離開,胡亥回到自己的宮宇,舒舒服服的沐浴了一番,也是好好的去了去身上的風塵。
他重新換上了乾淨整潔的衣裳。
依舊是過去的貴公子。
只是在一番收拾後,胡亥並沒有休息,而是直接奔去了咸陽宮,他要將自己在南海遭遇的事,一五一十的告訴給始皇。
他要告訴始皇,趙佗有問題,南海有隱患。
不多時。
胡亥進到了殿內。
剛進入殿內,胡亥連忙道:“兒臣胡亥參見父皇,父皇安康。”
話音剛落。
胡亥哭喪着臉,訴苦道:“父皇,你要替兒臣做主啊,兒臣這次去南海,差點就回不來了,更差點見不到父皇了。”
“兒臣太難了!”
見到胡亥一臉委屈,嬴政眉頭一皺,問道:“說吧,朕倒想聽聽,你在南海究竟遭遇了什麼?”
胡亥點點頭,把南海的事娓娓道來,
他道:“父皇,你恐怕不知,南海軍心已有異動,更爲甚者,軍中更有跟百越人勾連的將領,兒臣奉父皇之命前去犒軍,原本地址定在的番禺,結果卻被趙佗這些人給弄到了臨塵。”
“臨塵可是邊陲。”
“跟百越人就幾十裡相隔。”
“趙佗這些人對兒臣就沒安好心。”
“還有。”
“臨塵縣令閩落是百越人,他在見兒臣時,更是試圖恐嚇兒臣,不過兒臣乃父皇之子,又豈會受奸人恐嚇,根本不爲所動。”
“只是兒臣在真正犒賞大軍時依舊發生了變故。”
“兒臣宣佈將錢賞分發下去時,軍中根本就不激動,甚至是譁然一片,紛紛在那裡高唱着‘秦風’,還直接當衆讓兒臣回答,朝廷會不會讓他們回家,兒臣遭遇這麼多刁難,軍中將領無一人替兒臣出聲。”
“他們分明是心懷不軌,想讓兒臣丟盡顏面。”
“只是兒臣機敏。”
“在臨去南海時,提前跟嵇恆說了,讓嵇恆爲我出了幾個主意,本是爲了以防萬一,結果還真派上了用場,兒臣當機立斷,臨危不亂,通過三寸不爛之舌之舌成功安撫了軍心,這才避免了軍心動盪。”
說到這。
胡亥臉頰微微一紅。
他其實沒有想吹噓自己,只是來之前趙高反覆叮囑,一定要表現出自己,這些話也是趙高給他準備的。
就在胡亥想繼續開口時,嬴政卻突然開口打斷了。
嬴政道:“伱說,嵇恆幫你出了主意,而他出的主意,還都剛好用上了,還剛好用在南海軍心動盪上?”
胡亥一愣。
不假思索的點了點頭。
隨即,他也是道:“嵇恆給兒臣的錦囊,主要就是讓兒臣告訴軍中將士,我們是爲誰而戰,不僅是爲了自己而戰,爲了大秦而戰,更是爲了自己的子孫後代而戰,爲了天下長久的和平而戰。”
“再則。”
“便是讓兒臣適當適當說朝廷要讓將士回家。”胡亥的聲音越來越小,越來越沒有底氣,他陡然間想起來,父皇並不知道此事,雖然大兄可能已告訴給了父皇,但父皇並沒有過任何表態。
胡亥垂着頭,已不敢再言。
嬴政冷冷的看着胡亥,眼神變得很是深邃。
最終,他拂手道:“繼續講。”
胡亥嚥了嚥唾沫,已不敢再繼續說趙高的那番溢美之詞,硬着頭皮道:“而經兒臣的安撫,軍心已經安定下來,只是在兒臣待在臨塵時,有一天收到了一份投書,那書函上寫到軍中有越人細作。”
“兒臣在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也滿臉不信,但兒臣也知,防人之心不可無,事關軍事,兒臣豈敢大意,便讓趙高跟任敖暗中打探了一番,起初並未打聽到什麼消息,只是無意間聽到了軍中裨將呂嘉是百越人,還有不少百越人在南海三郡爲官爲吏。”
“而且”
“種種跡象表明,百越人的泛濫,跟主將趙佗有脫不開的干係。”
“兒臣當即警覺。”
“接連數天都大門不出。”
“兒臣也深知此事的重要,在錢賞分發完畢後,便立即着手回咸陽,想將此事儘快告訴給父皇,只是兒臣這般謹慎,依舊爲百越人盯上,在兒臣在離開臨塵後,就遭遇了百越人的襲殺。”
“上百名越人在密林中埋伏,一輪齊射下來,兒臣隨行的將士死傷不少,只是”胡亥頓了一下,繼續道:“就在兒臣以爲要經歷一番惡戰,甚至兒臣都準備拼命時,趙佗之子趙眛卻突然殺出,以迅疾之速蕩平了越人的襲殺。”
“此後兒臣便頭也不回的趕路了。”
“回到咸陽,兒臣第一時間就來稟告給父皇了。”
“父皇,你要替兒臣做主啊。”
說着。
胡亥直接落淚大哭。
只是胡亥的哭鬧,並沒有博得嬴政的寬慰,嬴政凝聲道:“你前面說你在南海收到了一份投書?上面可有名諱?”
胡亥的哭聲戛然而止。
他張了張嘴,輕咬着嘴脣,目光閃躲道:“回父皇,這是一份匿名書函,上面並無名諱。”
嬴政目光陡然一冷,寒聲道:“大秦律令是怎麼說的?”
胡亥怯怯道:“秦律規定,當燔之。”
“你是怎麼做的?”嬴政道。
胡亥頭越來越低,聲音越來越弱:“兒臣沒有燔之。”
他辯解的話在嘴中轉了一圈,卻是根本不敢說出口,嘴中只能開口道:“兒臣知錯。”
嬴政漠然道:“就因爲一份匿名投書,你就胡亂猜忌軍中將領,眼下南海即將再度征伐,若因你動搖了軍心,導致戰敗,你可知會有多少人喪命?多少人會因此付出代價?”
“就因爲你遭到了襲殺,便能證實上面內容爲真?”
“就可以胡亂猜疑?”
胡亥低垂着頭,大氣不敢喘一聲。
嬴政道:“或許軍中的確有人跟百越人勾連,但你卻把矛頭指向了南海大軍的主將,你可曾想過,這或許是百越人的算計?爲的就是讓朝廷懷疑趙佗,繼而進行臨陣換將?繼而達到他們不可告人的秘密?”
“若這人真想投書,爲何不敢寫上真名?”
“這不就是見不得人嗎。”
“既然這麼見不得人,你又怎敢輕言認定爲真?大秦律令明明白白的寫了,而你平時又熟記各類律令,結果你背的律令就只是用來糊弄朕的?用來平時哄朕的?”
聞言。
胡亥臉色大變,連忙解釋道:“兒臣絕不敢糊弄父皇,兒臣當時只是一時亂了分寸,所以才做出了違法律令之事,請父皇責罰。”
“兒臣甘願受罰。”
嬴政冷哼一聲,將案上一份奏疏扔下。
胡亥擡眼看了下,連忙躡步走了過去,將這份奏疏拿到手中,定睛看了幾眼,額頭不由冷汗涔涔。
“父皇.兒臣”
嬴政道:“不用多說了,軍中的確有人跟百越人勾連,而這南海大軍早已是心知肚明,只是想加以利用,以減少軍中傷亡,以最大限度的擊殺百越部羣。”
“若非趙佗的奏疏提早幾天趕到,朕恐還真就信了你的鬼話。”
胡亥青白着臉,不敢吭一聲。
嬴政冷漠的看了胡亥幾眼,拂袖道:“下去吧。”
“兒臣告退,父皇息怒。”胡亥連連點頭,根本不敢再待,連忙躬身作揖,逃一般的離開了。
等胡亥走遠,嬴政眉頭皺了起來。
他看着地上的奏疏,緩緩道:“樹欲靜而風不止,朕這些年過於關注大政,過於提防六國餘孽,卻是忽略了帝國內部的隱患,也低估了人心慾望。”
“南海之事不會是特例,更不會是孤例。”
“而是天下的常態。”
“而嵇恆更是早早的看到了這些,他從一開始就盯着的朝廷內部,從最開始的財到眼下的軍,都是帝國的要害,一旦兩者中任一出現問題,大秦都會陷入到十分嚴峻的局面。”
“這種局面也是朕一手造成的。”
說到這。
嬴政默然一嘆。
他這幾年注意力都在推行秦政上,已經很少去特別關注內政相關的事,但嵇恆的這些舉止,卻一而再的提醒他,大秦內政出了很多問題,多到已能夠動搖大秦根本。
“固本.”
嬴政喃喃一聲,目光深邃道:“嵇恆,你當真就看的這麼清楚,這麼明白?也早就看到了大秦內部的隱患,所以從一開始就着重的提出固本。”
“你真就把朕的大秦看的這麼清楚?”
嬴政從席上站起,緩緩走下高臺,將地上的竹簡拾起,只是並沒有翻開,只是將其重新撿到案上。
他知道胡亥說的很可能是真。
趙佗或者說南海的大軍的軍心出現了極大的混亂以及動搖,因爲這些將士去到南海九年了,九年未歸,朝廷的一些舉動,也讓他們感到寒心,加上百越人一直在蠱惑,軍中上下也開始出現了浮動。
但他不會輕動。
南海畢竟有五十萬大軍,若是沒有給出最後的處置之法,貿然對趙佗動手,固然可行,卻很容易引起軍中猜疑。
軍隊是大秦的根本。
這是不能出半點亂子岔子的。
嬴政重新坐下,看着空蕩蕩的大殿,沉聲道:“嵇恆,南海之事也都在你的算計之中?你跟朕講變數,但這些變數,恐在你眼中,都是定數,只需按部就班的按你的想法去做。”
嬴政蹙眉。
對於這種爲人操縱的感覺,嬴政感覺十分的不好。
只是儘管心中很是牴觸,但也並未真的動怒,冷靜的想了想,開始重新審視起這一切。
良久。
嬴政睜開眼,眼中露出一縷寒芒,冷聲道:“嵇恆說的沒錯,大秦的朝廷已經腐壞了,大秦立國之後,官員就漸漸失了本心,不僅是朝堂,地方的官員,軍中的將領亦然。”
“該動一動了!”
“不過首先要解決南海的事。”
胡亥回到了自己宮宇。
他渾身已溼透,始皇給他的壓力太大了,尤其是那幾句逼問,更是讓他感覺頭皮發麻,而且更令他有些詫異的是,他真的有些自我懷疑了。
胡亥蹙眉道:“難道真是我想錯了?”
“趙眛說的是真?”
“只是我安撫下軍心後,讓這些百越人感到了威脅,所以想除之而後快?”
“只是這麼說的話,趙佗爲何不將此事告訴給我?或者提前通知一聲,以至最終軍中其他人給我暗中投書?”
“若軍中將領都知曉,爲何會多此一舉?”
胡亥想不明。
他本能的覺得趙佗有問題。
只是又有些理不清。
思索了一番,他直接放棄了。
他不覺得自己有這腦子,連趙高都不一定能想明白,他哪能把這些真就想的明白?而且現在都回到咸陽了,費那個心思幹嘛?
問嵇恆不更方便?
胡亥整理了一下情緒,讓趙高給自己備好車馬,便朝嵇恆的住處趕去,不過他沒有讓趙高驅車。
嵇恆似對趙高有些不待見。
他也擔心兩人見面後會發生些不好的事情。
聽到胡亥的吩咐,趙高眉頭一皺。
他甚至都不用去想,就知道胡亥接下來要去哪,他其實也早就打聽到了嵇恆的住處。
只是嵇恆的住處有侍從暗中護衛,他根本就沒機會進入,自然也沒機會見到這神秘莫測又神通廣大的嵇恆。
沒一會。
胡亥坐着車離開了皇城。
當胡亥來到嵇恆的住處時,嵇恆正準備吃午飯。
聞到院中的陣陣香氣,胡亥不禁味蕾大動,他原本並沒多少食慾,只是聞到這陣陣辛辣香氣,肚子卻不爭氣的咕咕叫了起來。
胡亥摸了摸肚子,很坦然的敲了門。
他在獄中請嵇恆吃了那麼多頓,今天吃嵇恆一頓也算禮尚往來。
他很是心安理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