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海。
扶蘇即將南下的消息,也早已傳到了軍中。
聽到這個消息,趙眛頓感不妙。
他很敏銳的察覺到,這次扶蘇恐是針對自家而來,這讓趙眛心中生出了莫大的恐慌跟不安。
他爲趙佗之子,軍中的消息很是靈通。
在幾番打聽之下,基本將扶蘇的來意,打探出了個七七八八。
而且扶蘇此行本就沒做太多遮掩。
趙眛陰沉着臉。
他在四周來回踱步,越想越感覺不對勁。
若是將中下層軍官都給換掉,那他父親在軍中經營這麼久的勢力,恐要隨之被抽離乾淨,就算手底下還有一些值得信任的將領,但僅靠三五個將領,又豈能真的震的住全軍?
到時他父親在軍中的影響力無疑會大衰。
而且真到了那時,他父親還會陷入到無人可用的境地,重新提拔一些親近可信任的士官,這要耗費的時間太長了。
根本就得不償失。
想到這。
趙眛已徹底坐不住了。
他急忙的跑去了趙佗的大營,想要跟父親商議一下應付之策,他絕不能坐視不理,任由其父數年的心血化爲烏有。
大帳。
見趙眛這麼火急火燎的過來,趙佗已明白趙眛前來所爲何事,神色卻顯得很平靜,淡淡道:“軍隊乃生死之營,豈能這麼急躁?你在軍中也有不短時日了,我也曾多次說過,爲何一直不曾改過?”
被趙佗一陣叱罵,趙眛也是滿心委屈。
他作揖道:“父親,孩兒知錯了,這次孩兒之所以這麼急躁,實在是有要事想跟父親商量。”
“我在軍中聽到了一個消息,就是扶蘇殿下意欲來軍中安排士官退伍,孩兒心中有些不安,所以不由急躁了一些,還請父親息怒。”
趙佗面色沉穩,漠然道:“此事我早就知曉了。”
見趙佗這麼沉得住氣,趙眛面色微異,好奇道:“父親,你難道就不急嗎?這次扶蘇殿下前來,恐是專門針對父親來的。”
趙佗冷笑一聲,眼中閃過一縷寒芒。
“急?”
“急就有用嗎?”
“若是急有用,任囂就不會戰死。”
“而你父親我,也沒有機會當上南海五十萬大軍的主將。”
“急是解決不了問題的。”
“不過你說的的確不錯,這次殿下的確是針對我而來,但這未嘗不是我咎由自取,若非自己生出了一些不該有的心思,又豈會落到如今田地?”
聽到趙佗的話,趙眛也是急切道:“父親,這都什麼時候了,你怎麼還有心思想這些?我們若是再不採取行動,父親你在南海經營這麼久,恐就全要毀了。”
趙佗冷冷看着趙眛。
他自然是看得出趙眛眼中的不甘。
他輕嘆一聲,悵然道:“收起你那不該有的心思吧,你真以爲你現在做一些動作,就能改變局勢?而僅憑你能想出的辦法,多是想渾水摸魚,趕在扶蘇殿下到來之前,將一些跟我親近將領提拔的士官給暗中做一些調換,避免這些人被換替。”
聽趙佗一言道出自己心思,趙眛臉頰微微一紅。
他的確存了這個心思。
趙佗冷哼一聲,冷聲道:“我過去對你太疏於管教了,以至於讓你對軍中事務事事不上心,現在想起來急了,卻連急在何處都不知。”
“在幾天前,李信已經到了軍中。”
“李信?”趙眛不以爲然,他自是知曉這件事,不過李信只是一個副將,又是初來軍中,在軍中又有多少影響力?
見狀。
趙佗目光陰沉,道:“他當年參與過兩次伐楚。”
趙眛點頭。
這他還是清楚的。
第一次李信領軍,結果慘遭大敗,損兵折將十幾萬人,那是當時秦國最爲慘烈的失利,也是從那次開始,李信便再也沒有當過主將。
趙佗緩緩道:“當年伐楚李信的確敗了。”
“但在戰敗之後,李信奮勇爭先,不再只是當運籌帷幄之中,決勝千里之外的將軍了,而是變成了上馬親自徵發的戰將,甚至多次身先士卒,因而李信從那次戰敗後,在軍中的威望不僅沒有下降,反而隨着他後期的一些舉止不斷提升。”
“眼下軍中不少士卒,都曾參與過當年的伐楚。”
“這些人對李信同樣感情複雜。”
“現在的南海大軍已非是我趙佗一人做主了。”
“而且在李信到來的當天,便向軍司馬索要了軍中將領名冊。”
聞言。
趙眛臉色大變。
他滿眼震驚跟不敢置信道:“父親,你說的可是真的?這李信剛來軍中,就索要了將領名冊?這豈不意味着李信已知曉軍中將領的實情?”
趙佗點了點頭。
見趙佗點頭,趙眛面色蒼白。
他又如何不知其中的問題,現在李信知曉了軍中實情,他想的渾水摸魚根本就沒可行性了,那豈不意味着他們現在只能任人宰割?
想到這。
趙眛也是一臉驚慌。
見狀。
趙佗面露不悅,呵斥道:“所以我早就告訴過你,不要想着去算計朝堂,朝堂裡面的那些老狐狸是你能算計的?這些人早就想好了對策,等你反應過來,早就板上釘釘了。”
“不過你也沒必要太過驚慌。”
“胡亥公子遇襲的事,短時間不會暴露出來。”
“在這一兩個月的時間裡,我已經跟其他將領通了氣,這些將領早就跟我們是一條藤上的,是不會輕易出賣你的。”
“不過.”
趙佗頓了一下,神色深邃道:“你雖然可能沒事,但我恐逃不了干係,我在軍中的時日恐不會太長了。”
說到這。
趙佗也是深感後悔。
當初趙眛做這些事時,他若是能開口制止,或許根本就到不了現在的地步,最終還是自己太過驕傲自滿也有些過於自大,有些認不清自己的身份,繼而釀就了這次的禍事。
聞言。
趙眛先是神色一鬆,隨即面色微變。
他對自己的情況很瞭解,才能並不算很傑出,甚至算得上平庸。若非身爲趙佗之子,根本沒機會在軍中站穩腳跟,若是父親失勢,他的日子恐也不會好過。
他擔憂道:“父親這可如何是好?”
隨即。
他似乎想到了什麼,眼中露出一抹陰狠,小聲道:“父親,按照時間,恐用不了多久,就是第三次徵發百越了,我們或許可藉助這次戰事做一些文章?”
趙佗冷冷的看了趙眛幾眼,眼中充滿了失望之色。
他惱怒道:“就你那腦袋,就不要去打什麼歪主意了,你就沒有那腦子。”
“現在甌越地區是什麼情況,你難道真就沒有一點數?你在嶺南這邊待了這麼久,難道當真對此一點情況都不瞭解?”
趙眛低垂着頭,大氣不敢多喘。
他如何看不出來,自己父親是真動了怒。
趙佗怒氣衝衝道:“現在的甌越地區,披甲之卒不過千人,人口更是不足萬,全都龜縮在那邊的丘陵山地,根本就成不了氣候了。”
“而且現在情況不一樣了。”
“朝廷第一次討伐失利,並不是敗在越人之手,而是低估了嶺南炎熱的氣候,也沒有料到秦軍剛進入嶺南就遭遇了大面積的瘟疫瘧疾等疾病,至於第二次,其實整個嶺南都已經被拿下,只是最終因爲糧草供應不足,最終退收了回來,非是戰敗。”
“也是從這次開始,大秦徹底據有嶺南,並以此劃分了三郡。”
“爲了保證朝廷對嶺南的控制,更是修建了靈渠。”
“現在的甌越其實根本就不足爲懼,之所以要這麼興師動衆,只是軍中不少人心中有着怒氣,想要將前面兩次的慘痛遭遇宣泄出來,現在的甌越地區根本不堪一擊。”
“你若膽敢在這戰事上弄手腳,就算我是大軍主將,也保不住你,五十萬大軍的憤怒,豈是你能夠承受得起的?就算是我,也不敢動什麼手腳。”
“這次的戰事你想都別想。”
趙眛冷汗涔涔。
他其實根本沒有多想。
但聽了父親的話後,也是當即醒悟過來。
秦軍跟百越人僵持了這麼久,早就憋了一肚子火,只是過去這些百越人十分狡猾,基本是騷擾了就跑,讓大軍有些束手無策,但隨着大軍對嶺南的控制力逐步加強,百越人的活動空間不斷被壓縮,現在已經只能龜縮一地了,等到這次戰事結束。
嶺南將徹底安定下來。
正因爲這一戰沒有任何的懸念,所以朝廷纔敢直接對軍隊做手腳,而這未嘗沒有出乎趙佗的預想,他原本是想借此拖延時間的,以觀察天下局勢,順便藉此對軍隊做一定的整合,加強自身對軍隊的控制力,並藉此索要更多的糧草輜重。
只是上一次呂嘉的事,讓他徹底陷入了被動。
爲了平息事端,也爲了表明態度,更爲了表示忠心,他直接率軍將三郡治內的百越人部族全部夷滅了,沒有了這些百越人部族暗中相助,本就勢微的甌越地區眼下越發頹微,根本就不堪一擊了。
趙眛不安道:“那現在如何是好?”
“難道我們真就眼睜睜的看着?什麼都不做?”
趙佗搖了搖頭,嘆氣道:“現在什麼都別做,我們父子的命運,現在早已不由自己掌握,已經全部落在了朝堂手中,朝廷從最初將李信叫來,爲的便是防止我們惡向膽邊生,做出損害大軍穩定的事,隨着李信的到來,軍中基本不太可能生變了,就算真有變故,憑藉李信的威望,也能夠輕鬆掃定,南海大軍,畢竟還是秦軍。”
“非是我趙佗的私兵!”
“不過現在說這些爲時尚早。”
“朝廷眼下應當是沒有太多我意欲圖謀不軌的證據的,因而接下來的所有舉動都是隻是在有意削弱我在軍中的影響力,所以短時間內朝廷不太會對我動手,但我這大軍主將的位置也不會太安穩。”
“而且”
“接下來的一切只是開始。”
“什麼時候朝廷的罪罰落到我的頭上。”
“那時纔算是真正的收尾。”
“在接下來一段時間,我們唯一能做的,便只能靜靜地等着。”
“等待着一切塵埃落定。”
“等待着朝廷最終的懲治落下。”
趙佗輕嘆一聲。
他其實很早就明白了。
從胡亥遇襲開始,自己的命運就由不得自己了,只是最終決定還需一定時間,但一定會有的,始皇的確有容人度量,但同樣也有着不可觸碰的逆鱗,其中最爲緊要的便是軍隊。
南海五十萬大軍,終究還是陛下的。
也只會是陛下的。
趙眛也沉默了,心中充滿了悔恨。
他當時若是阻止了呂嘉出手,或許局面不會變得這麼糟。
可惜現在一切都晚了。
他們終究只是大秦的臣子。
身爲臣子,哪有那麼容易自立出去?
只是他最終還是被呂嘉的花言巧語矇蔽了心神,以至一步步的釀成了今日的大禍。
趙眛告退了。
趙佗一人站在大帳之中。
他其實心中未必就這麼甘心認輸。
甚至。
他其實想過跟夜郎,還有更南邊的滇越合作,只是隨着自己跟呂嘉關係的破裂,他跟這兩方已經斷了聯繫,眼下呂嘉依舊在逃,就算自己能夠找到呂嘉,呂嘉恐也不會再相信自己,沒有夜郎跟滇越等殘餘越人部族相助,僅剩的甌越地區太過羸弱了。
根本就擋不了幾天。
而他之前上報給朝廷的,其實已把這兩方勢力算在其中。
但眼下恐是瞞不住了。
就算自己派兵做出提防的姿態,但嶺南境內的大小部族早就被嚇破了膽,難以組織起太多兵力反抗。
此事已沒有任何操作空間了。
想到這。
趙佗滿眼慨然。
若非胡亥的突然到來,有呂嘉在一旁牽線搭橋,他是有底氣繼續耗下去的,只要耗的時間夠長,南海大軍對朝廷的怨念只會越深,然而隨着胡亥的到來及胡亥做的犒賞大軍及那一份話語,徹底動搖了他的計劃。
而他慌神之下,也是接連犯錯。
最終無力回頭。
沉思良久。
趙佗終究還是氣餒了。
他知道自己已沒有任何辦法扭轉局面了。
從胡亥前來開始,局勢就已朝着失控的方向改變,隨着李信的到來,他對局勢徹底失去控制。
自己辛辛苦苦做了這麼多努力,之所以這麼快被瓦解。
實則就六字。
君是君,臣是臣。
而他是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