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9章 彌合東西?(33)

聞言。

項梁心中一喜。

他連忙問道:“還請範兄爲我指點迷津。”

范增負手而立,望着平靜的水面,淡然道:“而今天下紛紜不斷,主要是由秦廷主導,加之秦廷本就強勢,自會營造出一股天下歸秦的假象,然無論秦廷如何掙扎,如何遮掩,都始終無法迴應一件事,便是東西隔閡。”

“而這纔是天下今後將大亂的根本原因。”

“各地之間語言不同、文字不同、貨幣不同,甚至連風俗都不同,想要彌合東西兩地的差異,這豈是易事?即便始皇有超邁古今之心,但他終究難以一掌撐天。”

“誠然。”

“始皇這些年做了很多事。”

“每一個舉措都可謂是大手筆大氣象。”

“一體籌劃出大秦新體制框架,行郡縣,布官吏,推行政,去舊法,無一件不做的行雲流水,又擲地有聲,然縱然始皇有如此雄心,但想彌合東西差異,又豈是一人能做到的?”

“他做不到。”

“不僅始皇做不到,其他人也做不到。”

“只不過相較於過去的橫衝直撞,秦廷現在變得柔和不少,不再執着於用行政命令推行,而是開始注重起了內政,試圖從內部去扭轉局面,然終究是治標不治本。”

“大秦之危便在這東西差異。”

“始皇做再多舉措,都沒辦法解決的。”

“但始皇推行了天下一‘治’。”項梁有些不確定道。

范增冷笑一聲,不屑道:“天下一‘治’,大秦做到了嗎?地方真的推行了嗎?秦推行之秦半兩,天下又有多少人在用?秦之度量衡,又有多少市場在用?至於文字、語言,這根深蒂固之事,豈是一道政令就能輕易改變的?”

“而且”

范增頓了一下,漠然道:“大秦方向錯了。”

“這幾年,秦廷逐漸發力,讓天下頓感壓力,從最初的官山海,對商賈進行整治,再到後面開始清理其軍功爵之積弊,再到如今開始整頓吏治,明眼上都看的出來,秦廷的確在朝着好的方向變化,然錯了就是錯了。”

“這些變動對天下只會起到反作用。”

“因爲士人上升無門。”

“自周代開始,天下便由士人執掌。”

“而大秦立國以來,其實已對士人廣開一面了,讓不少士人得以在地方爲官爲吏,只是並無太多晉升空間而已,但勉強是能堵住天下悠悠衆口,然隨着扶蘇被立爲儲君,秦廷開始改善軍功爵之積弊,將獲得軍功的士卒提出用官職來置換功賞。”

“這無疑徹底堵死了關東士人的出仕之路。”

“天下官吏皆爲秦人。”

“這如何不會讓士人憤懣不滿?”

“又如何不會讓越來越人不滿,最終投入到反秦之列?”

“最終天下一定會反的!”

“士纔是天下根本,秦廷卻是忽視了。”

“沒有士人來彌合東西間的差異,大秦今後地方只會越加動盪,等到這股動盪嚴重到秦廷都震懾不住時,那便是天下大亂之時。”

“而今秦廷的改善,只是垂死掙扎罷了。”

“但也不得不承認。”

“在秦廷這番動作下,很多官員受到了蠱惑,認爲秦廷已在逐步加強對天下的掌控,繼而開始出現動搖,甚至是主動倒向秦廷,然這只是他們沒有看清天下大勢罷了。”

說到這。

范增冷笑一聲。

對這些官吏是嗤之以鼻。

地方的這些官吏,終究是目光太過短淺,只能看到一時之利害,看不到太過長遠,他們以爲趁着其他人還沒反應過來,提前爲秦表忠心,換取秦廷的信任,繼而讓自己的仕途更加安穩,殊不知,這纔是真正的取死之道。

等到天下大亂之時,這些人將會最先死。

但在這波橘雲詭的天下,又有多少人能看清虛妄呢?

註定是少數。

尤其還在秦廷這般壓力下,一時失去分寸,做出錯誤決斷,其實也是情理之中,只是犯了錯,註定要付出代價。

烈火烹油。

最終只會被焚個乾淨!

聽到范增的解釋,項梁大喜過望。

只覺撥雲見霧,原本還有些不安的心緒,當即安寧下來。

他連連點頭道:“範兄所言極是,然這便是秦廷狡詐之處,分明是大勢已去,卻還要垂死掙扎,試圖去挽回局面,然等到大廈傾頹,這些投靠過去的官員,只怕對暴秦會更加怨恨。”

“有範兄開解,項梁豁然開朗。”

“多謝範兄。”

項梁作揖。

范增伸手將項梁扶起,沉聲道:“現在還不到樂觀的時候,天下大勢的確未有變化,但秦廷這一兩年的變動,無疑讓天下生出了很多變數,眼下不少官吏已受到影響,主動投靠過去,這無疑會讓復辟勢力大爲受損,今後若真是天下生亂,恐短時會難以集聚力量。”

“這確實不得不注意。”

項梁點頭。

這時。

項羽好奇道:“按先生之見,秦之天下,必定四分五散?也定會重歸舊日諸侯?”

范增面露遲疑,不確定道:“就天下目前的局勢來看,的確如此,至少地方民怨不消解,東西差異沒有得到彌合,這個現狀很難改變,強行擰合,只會陷入秦廷的艱難境地。”

“當然這也不一定。”

“只是相較而言,分封制更適合。”

“畢竟想強行彌合東西,實在是太困難了,根本不是短時能做到的。”

“而一旦時間長久,便會陷入羣雄爭霸。”

“周而復始,難有突破。”

對於天下最終走向,范增其實並不確定。

自七國爭雄開始,天下便出現了‘執一’的理念,只是就目前來看,‘執一’的效果並不好,甚至天下各方勢力,都比七國並立時更爲疲倦。

就實而言。

分封的確是更好選擇。

項羽眼中豪情萬丈,高聲道:“那我項氏便重建大楚。”

項梁並沒有項羽這麼積極。

他在腦海反覆思索着范增說的話。他自然是聽得出來,天下最大的問題是東西間的文化差異,這種差異不是秦廷能彌合的,哪怕秦廷做了很多努力,依舊無濟於事,只要這種差異一直存在,大秦對天下的治理便會不斷惡化,最終惹得各地不滿,繼而掀起一場天下大亂。

只是這場天下大亂註定還有一段時間。

他項氏看不到那麼長遠。

至少目前不能看的太遠,他現在更關心的是這些官員的態度,這些人是否真投靠了秦廷,而且是否真的出賣了他們,如果真是這樣,他們日後在江東的處境,恐會艱難很多。

他爲項氏族長,不得不慎重考慮。

項梁沉聲道:“眼下我其實還有一事相問,就範兄看來,會稽郡的官員是否真的投靠秦廷了?若是他們真的投靠了秦廷,我們項氏今後在江東的日子恐不太會好過。”

范增沉默。

他看了項梁一眼,輕嘆道:“其實你心中已有答案了。”

“我對會稽的情況有了解,你只怕瞭解的更多,這次秦廷能如此迅速的出擊,而且對地方官府的整飭力度之大,完全超出所有人想象,若說地方官員沒有投靠秦廷,恐你自己都不會相信。”

“而且沒有這些人指出伱們的下落,就算秦廷來勢洶洶,你們也定然是有逃跑機會的。”

“但事實如何?”

“除了你項氏,其他貴族基本十不存一。”

“而這未必不是秦廷的算計,秦廷自知無力扭轉局面,便設下算計,一來藉此加強對地方的控制,二來也是削弱貴族的勢力,秦廷通過此等手段,爲的便是儘可能拖延天下生亂的時間,繼而爲自己贏得更多時間。”

一旁。

項羽無奈的搖搖頭。

他略帶埋怨道:“叔父已聽到了這位先生的話,也當清楚,我當日的建議,恐纔是最合適的選擇,我等當初就不該退縮,更應該迎難直上,打秦人一個出其不意,秦人既然敢打我們一個出其不意,我們又何嘗不能以彼之道,還施彼身?”

“眼下戰機貽誤,只會越來越被動。”

聞言。

范增眼中露出一抹異色。

他好奇道:“不知這位賢侄提出的是何建議?”

項梁嘴角微微一抽,不太情願說出口,只是無語的白了項羽一眼。

那哪是什麼好主意。

那分明就是讓他們項氏去送死。

見叔父不肯開口,項羽卻是直言不諱,他沉聲道:“那日,叔父收到了先生的來信,便在族中下令遷移,然項羽對此有不同看法,我認爲我項氏不能這麼畏畏縮縮,一味求全,而當主動出擊,始皇這次隨行的軍士並不多。”

“秦廷想要圍剿我等,註定要分兵。”

“那便給了我們機會。”

“逐個擊破?”范增面露詫異。

這是何等荒唐的想法?

秦軍人數是楚國貴族數倍,而且武器精良,楚國貴族根本就抵擋不住,這若是真的去主動找秦軍麻煩,這不是以卵擊石?

然對於范增的想法,項梁尷尬的搖搖頭。

他狠狠的颳了項羽一眼,沒好氣道:“我這侄子心氣比這還高,他不是想找秦軍麻煩,而是想率領我項氏那上千精壯,以及從其他貴族那討要的幾百精壯,去直搗黃龍,進攻丹陽。”

“這小子還振振有詞的說,秦軍久戰不敗,定然是心生傲氣,而秦軍若是真要對六國貴族下手,一定會派遣大量士卒出去,那留在城中護衛始皇的士卒數量定不會太多,這便給了他們可乘之機,以有心算無心,打秦人一個出其不意,未嘗不能得到奇效。”

“即便不能攻下城池,也定能讓秦軍回援。”

“這也解了其他貴族之危。”

“再則。”

“六國貴族頹勢久矣。”

“需要一場廝殺來宣告天下。”

“六國貴族之血未涼,他們依舊有搏殺之力。”

項梁將項羽的心思說出,眼中卻有着遮不住的輕蔑跟無奈。

若非這是自己侄兒。

換做是族中其他人提出這個建議,他定第一時間就轟出去了,甚至直接棍棒伺候,根本就容不得這些亂語。

項羽昂首擡頭。

眼中滿是桀驁不馴之色。

他並不覺得自己的建議有問題。

反而認爲是叔父不懂變動,更不懂審時度勢,一味只知按兵書行事,全然沒有自己的主見,如此膽怯怕事,又如何能成事?

爲將者,若沒有孤擲一注之決心之魄力,又如何去跟強秦抗衡?

又如何能覆滅暴秦?

隨即。

項羽察覺到一些異樣。

這位先生似乎對自己的建議並不反感。

這讓項羽不禁眼前一亮。

他主動開口道:“我項羽敢提出這般冒進之策,自是有我自己的想法,我項氏本就立足江東,族中子弟若是換上麻衣,跟附近黔首無異,而秦軍這些年來,幾乎沒有敗績,在雲夢附近也沒有遇到任何阻礙,定然是生出鬆懈之心。”

“我等趁機混入城中,趁其不備,奪其兵甲。”

“那我項氏便能當即擁有上千精兵,如此大軍,足以在城中掀起一番風浪,若是動作迅速,甚至可以直插始皇行宮,有我項羽領軍,哪怕始皇身前有萬軍阻擋,我項羽亦能在萬人從中,取下始皇首級,沒有了始皇,秦國就是一盤散沙,根本不足爲懼。”

“有我項氏率先舉義,天下各地自會紛紛舉事。”

“大業可成。”

“即便最終沒能殺死始皇,我項羽自信也能率領我項氏子弟全身而退,從而一戰揚名,一掃昔日之憋屈之憤懣,振奮復辟之人心。”

“至於叔父前面擔憂的地方官員。”

“若是他們當真出賣了我項氏,我自一劍殺之,何須去猜測他們的用意?”

“我等六國貴族,這些年太憋屈了。”

“當以秦人之血洗刷之!”

“若是叔父肯把項氏所有精壯交予我手,以及能說服其他貴族將族中精壯也交予我手,我手中至少能擁有五六千精壯,足以力戰秦軍不敗,甚至是破敵制勝,揚我大楚雄威。”

項羽雙眼放光。

將心中想法盡數道出。

只是一旁的項梁,臉色早已漆黑如墨。

若非范增在側,他早已按捺不住心中怒火,拔劍斬過去了。

而在聽到項羽還在這大言不慚,項梁氣的身子直髮抖,最終實在沒忍耐住,怒喝道:“我跟範兄在這商議大事,輪得到你在這滿口胡謅?”

“住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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