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季目光陰晴不定。
樊噲的確相對其他幾人,有些太‘差’了,無論是周勃,還是呂澤,他們至少都識得幾個字,唯樊噲是真真實實的出身寒微,平常又以屠宰爲業,基本沒機會識字。
然相較於其他幾人,樊噲跟他最相投。
若是自己發達了,就不管樊噲,這如何都說不過去。
劉季笑了笑,目光微不可察的掃了蕭何一眼,滿不在意道:“樊噲兄弟,你儘管放心,我既然開了這個口,定然能讓你當上‘吏’,其他文吏當不了,以樊噲兄弟的勇武,難不成還當不了獄吏?”
“僅我一人引薦或許是不夠。”
“但若是我跟蕭何兩人,那就不會有問題了。”
“殿下多少會念及我兩之情面。”
“不過我醜話先說到前面,能讓你成爲微末小吏,已是耗費我跟蕭何之情面,若是日後伱犯了事,或者本職事務沒做好,我們兩恐護不太住你。”
樊噲咧嘴一笑。
他拍着胸脯保證道:“劉季兄弟,這你儘管放心,你讓我寫兩個字,我是寫不來,但讓我去抓人,去押一些東西,我樊噲定給你弄得妥妥當當的。”
聞言。
衆人也相視一笑。
唯有蕭何眉頭微微一蹙,眼中露出一抹憂色。
固然扶蘇有讓他們引薦親近之人的想法。
但終究還是要求質量。
而劉季引薦的又是什麼人?樊噲,一屠狗賣肉的,整日混個肚兒圓都難,周勃,了無生計,現在就靠給人做喪葬吹鼓手謀生。
若識字都好說,關鍵還不識字。
這若是引薦上去,扶蘇殿下會如何看待?
豈不認爲他們是在刻意謀私?
私心太重?
蕭何的心思,劉季自是不知。
他並不認爲樊噲、周勃不如其他人,論勇武,他在沛縣就沒見幾人能勇過樊噲,周勃也素有急智,都是能堪大用的人,只是出身過於寒微了,這次扶蘇殿下既然求得就是微末小吏,這時不將這兩人推薦上去,那還要等到什麼時候?
錯過了這次,可就沒下次了。
而且
他不認爲兩人不合適。
能被他劉季看重,並認作兄弟的,又豈會真是泛泛之輩?
飯食之後。
劉季跟蕭何書信一份,交給了幾人,讓他們等幾日便啓程去咸陽,只不過相較於其他人,劉季叮囑樊噲相對多了一些,也多次提醒不要對外惹事,更不要私下鬥狠。
樊噲自是滿口應下。
在劉季叮囑樊噲、周勃時,蕭何也在叮囑曹參,他這一去,縣裡的政事很多便落到曹參肩上了,劉季畢竟新來,很多事情還沒有頭緒,因而也要靠曹參多處理。
當然。
在叮囑中也說了些承諾。
便是日後蕭何若再度晉升,定然會向朝廷引薦曹參。
隨着這場聚會的落幕,室內的幾人,也相繼離開,也是從這場聚會開始,這些人命運的齒輪,悄然發生了變動。
會稽郡治府吳縣。
殷通等人早就回到了治府。
只是相較於金陵時的淡定從容,現在的殷通多了幾分焦慮。
他現在已徹底冷靜下來。
甚至有些後悔,偏信了李默的一面之詞,竟真的對六國貴族不管不顧,而今項氏大部逃脫,若是爲項氏報復,他又當如何應對?
殷通在室內來回踱步。
長嘆連連。
但隨即看到案面上的一份令書時,眼角又情不自禁的露出了笑。
有失就有得。
這次他跟李默出賣六國貴族之乾脆,也是贏得了朝廷的讚賞,因而朝廷不僅沒有對他們做出懲罰,反而還給與了一定的恩賞,更重要的是,朝廷容許他們在郡裡挑選合適人手爲吏,這對於他們而言,可謂是極大的優待了。
因爲他這下可以提拔或者任用自己親近信任的人了。
對會稽郡的控制力無疑會更進一步。
不過。
他有此優待,李默同樣有。
想到這。
殷通不由冷哼一聲。
這時。
他家中的隸臣突然來報。
郡丞李默有請,想跟他商議一些要事。
殷通眉頭微皺。
他這段時間的確跟李默關係有一定緩和,但還不至於親密到這種地步,而且兩人一爲郡守,一爲郡丞,定然是一直存在爭權奪利的,也不會因這次聯手而改變。
“李默這葫蘆裡究竟賣的是什麼藥?”
“難道是官吏任用?”
殷通摸着下巴思考了一番,最終也懶得再想,去到李默那,自然就清楚了。
想罷。
他讓人去準備馬車。
沒一會。
殷通便到了一處裝潢奢華的酒舍。
望着這間酒舍,殷通眉頭一皺,看了看四周,這才邁步進去。
等殷通到場時,李默早已等候多時。
見殷通到了,李默連忙起身相迎,滿臉帶笑道:“郡守,在場這麼多人,可就等你了。”
殷通冷哼一聲,絲毫不留情面,冷聲道:“李默,你究竟是什麼意思?你難道不知道現在是什麼情況嗎?還敢這麼大張旗鼓的宴請,不說落入到朝廷眼中,若是爲那些貴族知曉,你可知對我們而言,意味着什麼嗎?”
李默點點頭,淡定道:“郡守說的有理,我這次請郡守前來,便是試圖解決此事的,不然我又豈會以身犯險?常言說得好,只有千日做賊的,哪有千日防賊的?”
“郡守,你說是吧?”
聞言。
殷通已聽出了一些意味。
他猛地看向四周,並未看到其他身影。
但他已然是聽出,這次宴會恐跟那些六國貴族有脫不開干係,殷通不死心的再度掃了一眼四周,依舊沒發現什麼陌生身影,這纔不情願的坐到主座上。
殷通的一舉一動,自是落在李默眼中。
他只是淡淡一笑,然目光卻悄然掃了眼了室外,眼中露出一抹寒光,只見李默拍了拍手,立即就有幾名身穿旖旎衣裳的女子,手持酒壺進到了室內。
一時間。
室內氣氛瞬間熱鬧不少。
不過對於這溫酒,殷通可是不敢喝。
殷通手持着酒壺,將酒壺在手中不斷轉動着,在轉動一圈後,終於還是按捺不住,主動開口道:“李默,你這次把我叫來,究竟所爲何事?”
“我可沒心思陪你在這逗樂。”
見殷通這麼沉不住氣,李默也沒有再憋着,沉聲道:“既然郡守這麼想知道,那我就實話實說了,這次宴會非是我主動請的,而是有人想讓我將郡守你請來。”
說完。
李默看向室外,冷聲道:“項伯,出來吧。”
“你既然把我們兩請來,總歸是有事要相告,又何必這麼躲躲藏藏?”項伯?
聽到李默的話,殷通臉色微變。
他猛地站起身,看向李默的眼神,已十分的難看。
他哪裡還不清楚。
自己這是被李默給算計了。
李默被項氏的人找上門了,然後被威脅着宴請了自己,好把自己給騙過來,而他這段時間因爲跟李默走的很近,雖然是有過擔心,但還是並不認爲李默會因此出賣自己,畢竟兩人在針對六國官吏上,可以稱得上是一根繩上的。
結果
他終究還是大意了。
殷通鐵青着臉,直接怒目而視。
李默眼皮輕輕跳動着,並不敢去直視殷通。
的確如殷通所想。
他這幾日被項氏纏住了,只不過項氏並未對他下手,反而是好言好語的跟他商量,想讓他將殷通叫出來,三人一起商量一些事。
李默本不想答應。
只是項伯態度很強硬,最終李默還是妥協了。
而且他也想知道,項氏想談什麼。
砰!
一聲悶響。
緊閉的屋門被推開。
一個面相敦厚老實的中年男子走了進去。
只不過殷通跟李默都不敢小覷這人,這人乃舊楚項燕之子,當代項氏族長項梁之弟。
在江東有着舉足輕重的影響力。
項伯進到屋內,滿眼笑意的看了兩人一眼,笑着道:“項伯見過郡守、郡丞。”
殷通面色鐵青,冷聲道:“項伯,你想幹什麼?”
“你莫要自誤。”
“這裡是吳縣,是會稽郡治所。”
“若是我等在這裡出了事,只怕你項伯也逃不了。”
“甚至若朝廷動怒下來,你項氏就算再能逃,恐也要付出慘痛的代價。”
項伯輕笑一聲。
並未把殷通的話放在心上。
他淡淡道:“郡守恐是會錯意了。”
“我項伯這次代表項氏,非是來興師問罪的,也沒有任何理由問罪,郡守跟郡丞都爲大秦臣子,一心爲秦,做出一些舉動,自是理所應當。”
“而且我等貴族之所以遭難,也非是郡守等人告密,而是有人散佈謠言。”
“繼而引起了始皇震怒,這才遷怒到我等。”
“這與郡守你們何干?”
聞言。
殷通跟李默倒是一愣。
他們對視一眼,有些摸不清狀況。
項梁這是什麼意思?
殷通目光陰晴不定,他在項伯身上來回打量,卻是看不出什麼蹊蹺,但還是繃着臉道:“你既然清楚這些,那還找我們幹嘛?”
“你究竟有何意圖?!”
項伯冷笑一聲,眼中露出一抹譏諷。
但面上卻並無異色。
他拍了拍手,立即就有幾名侍女進到室內,這些侍女手中都端着一個銅盤,上面有的放着一些田契地契,還有直接就是金銀財寶。
見狀。
殷通跟李默更加摸不清頭腦了。
殷通凝聲道:“你這是作何?你既然知道,我等是大秦官員,你難道還想賄賂我等?”
項伯再度搖頭。
他憨厚的臉上露出一抹笑容。
項伯緩緩道:“方纔郡丞已經說了,我這次前來,是想跟兩位商量一些事情的,一些對你我都有好處的事情,而眼前這些,只是我項氏表示的誠意。”
“不知兩位長吏可否滿意?”
聽到項伯的話,殷通跟李默對視一眼,心中都閃過一抹驚疑。
他們現在已回過神來。
項氏並非是來找他們問罪的,而是真的來跟他們商量事情的,只是他們跟項氏之前,還有什麼是可以商量的嗎?
但既然項氏不是來找他們麻煩的,那他們自也不會那麼劍拔弩張。
一念間。
殷通的背脊一下挺直了。
他冷冷的盯着項伯,沉聲道:“既然是你項氏想跟我們商量事情,那就先把事情說出來,至於我們跟不跟你商量,那要等到我們知道是什麼事後,再做討論。”
項伯頷首。
他並未直接開口。
而是給自己斟了一杯酒。
隨即自斟自飲的喝了一杯,這纔將酒壺放下,眼中露出一抹回味,緩緩道:“酒水尚溫,兩位長吏可要快點做決定了,不然等到這溫酒變冷了,那可就不好喝了。”
“至於我項氏要跟兩位商量什麼。”
“其實也沒什麼。”
“只是相幫兩位清除一些隱患。”
“僅此而已。”
“替我們清除隱患?”殷通不怒反笑,譏諷道:“項伯,你可知你在說什麼?我們需要你項氏替我們清除隱患?而且我們能有什麼隱患?會有什麼隱患?!”
“若是你項伯質疑不肯說,那也就沒必要再說了。”
“我殷通沒時間跟你廢話。”
殷通絲毫不留情面。
項伯也不惱,只是眼中閃過一抹冷色,他淡淡道:“郡守方纔也聽到了,我項氏並不認爲這次六國貴族出事,是兩位泄露給秦廷的,但我項氏清楚,其他貴族可未必。”
“他們可都堅定認爲是你們泄露的。”
“不少貴族這段時間正在合計,想找兩位及其他會稽郡官吏的麻煩。”
“我項伯好心提醒,兩位何以如此刻薄待我?”
“這實是令人寒心啊。”
“你究竟想說什麼?!”殷通神色嚴肅。
項伯淡淡道:“明槍易躲,暗箭難防,我項氏在會稽郡立足多年,跟各方都有不少的聯繫,在地方也頗具影響力,所以才能神不知鬼不覺的見到郡丞,而我項氏有這般影響力,會稽郡的其他貴族同樣也有。”
“不知兩位可想好應對之策了?”
“若是兩位沒什麼萬全之策,日後恐保不齊就會出事,到時兩位治下的會稽郡可就要亂了。”
“這恐非是兩位想見到的吧?”
“我項氏深知兩位之冤枉,所以想解救兩位於苦海,我項氏也是誠心想跟兩位談合作的,而且談的是共利雙贏。”
“現在可以坐下來談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