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丞相發回的文書?”
“舉薦張蒼?”
“我沒有聽錯吧?李丞相怎麼會舉薦張蒼呢?”
“他們兩個不是沒太深交情嗎?”
“這”
當聽到魏勝高喊出的話語,大殿所有人都不鎮定了。
也實在沒辦法鎮定。
李斯突然傳回的文書,打亂了一切的佈置跟計劃,之前自認自己穩勝的幾人,一下也有點慌了神。
所有人都沒有想過這種情況。
李斯的這份文書,出乎了所有人意料。
他們之前,甚至就沒有想過,李斯會發迴文書,更沒有想過,李斯會舉薦張蒼。
李斯跟張蒼師出同門。
這個消息,整個朝堂的官員都清楚。
但李斯仕秦以來,從未給張蒼任何優待,只有無盡的冷漠跟忽視,張蒼跟李斯之間也極少有來往,久而久之,所有人都認爲兩人就只是空有師兄弟之名分罷了。
而且李斯素來公事公辦。
極少徇私。
他們更不會往這方面考慮,而今這份文書傳回,也讓不少人大驚失措。
令狐範、召平等經濟大臣臉色十分的難看。
看向張蒼的眼神,充滿了不善。
他們千算萬算,卻是沒算到,還有這一出。
這讓他們如何不氣?
李斯可是大秦丞相,他在朝堂的話語權不可謂不重,原本少府之官職,已是他們這些經濟大臣的囊中之物,現在一下又多了變數。
而且他們前面之所以這麼沉穩鎮定。
就是因朝堂很多大臣未歸。
李斯、頓弱、姚賈等三公九卿不在,他們競爭少府的壓力會少很多,也會少很多的反對跟爭議,結果李斯等人雖然沒有回朝廷,但文書卻送來了。
這讓他們的算計一下落了空。
一旁。
馮去疾面露愕然。
李斯特意插手少府人選的選擇,這其實也出乎他的意料。
他跟李斯一左一右,共事有幾年了,深知李斯的秉性,李斯是很愛惜自己羽毛的,不會輕易讓自己給人留下話柄,更不願給自身沾惹麻煩。
少府官員的挑選,以李斯既往的性格,根本不會主動摻和的。
唯有塵埃落定,纔會出來說兩句。
眼前這不合李斯的風格。
所以只有一個可能。
便是扶蘇有意要求的,或者暗中提醒的。
唯有如此。
李斯纔可能這麼做。
而這未必沒可能,扶蘇對於少府之位,看的很重,因爲扶蘇這幾年,一直着手的便是財政,自不會輕易將少府大權旁落。
想到這。
馮去疾心中暗歎一聲。
朝堂的這些大臣,恐都被扶蘇擺了一道。
不過能讓李斯這麼舉薦張蒼,多少也能看出,李斯對張蒼是較爲認可的,不然李斯絕不會冒着自損名聲的情況,去幫張蒼舉薦。
只是現在隨着李斯的插手,朝堂的氣氛可就不一樣了。
馮去疾淡淡的掃了一眼殿內。
依舊沒開口想法。
聞言。
扶蘇露出一抹訝色。
他似完全沒想到,李斯會發來文書,也是連忙道:“魏勝,將李丞相送來的文書拿來。”
很快。
魏勝就將文書送到了扶蘇手中。
扶蘇將這份文書仔細看了一遍,確定魏勝說的並無問題,這才頷首道:“李丞相遠在關東,卻還時刻憂心朝堂之事,實在令扶蘇有些汗顏,對於舉薦張蒼,李丞相也說明了原由。”
“並無任何徇私。”
“魏勝,將文書遞給朝中大臣看看。”
扶蘇揮手,將竹簡往前面一遞。
魏勝連忙上前,將這份文書接下,隨後交到了馮去疾手中,一時,馮去疾四周的官員,都將腦袋偏了過來,想看看文書上到底怎麼說的。
至於文書有沒有可能作假。
他們沒想過。
這斷然是不可能的。
李斯乃朝堂重臣,文風很明顯,若是有人造假,很容易就辨出,再則,李斯已經在回來的路上,若是聽聞此事,日後又豈會不嚴查?
誰敢冒着這麼大膽子去作假?
馮去疾簡單看了幾眼,辨認了一下字跡,知曉的確是李斯親筆所寫,便將文書遞給了身旁的大臣,其他大臣連忙接過,仔細的看了起來。
等這份文書傳遞了十幾手後,基本殿內所有大臣都看到了。
其中,令狐範、召平等官員看的更爲仔細,他們甚至很希望從中看出問題,看出貓膩,而後指證這份文書有問題,並非出自李丞相之手,只是任憑他們怎麼看,始終都看不出任何問題。
因爲李斯的文風太過鮮明瞭。
蒼勁如鐵勒銀鉤,秀美如山川畫卷,工肅如法度森嚴。
李斯文字之瑰麗,在整個朝堂都是有口皆碑,朝堂的這些大臣,其實都能寫的一手好字,但普天下能夠跟李斯字跡相媲美的,唯有胡毋敬跟趙高二人了。
正因爲此,三人才被始皇委以編寫千字文。
李斯的文字,就算是臨摹,都很難模仿出其中的意境。
這份文書,僅一眼,他們便知曉,這的確就是出自李斯之手,卻不可能旁人所寫。
等殿內所有大臣都看過後,扶蘇才悠然道:“既然李斯丞相舉薦張蒼,也名列了張蒼的種種優點,那也將張蒼也列入到討論的範圍吧。”
“諸位大臣認爲如何?”
一語落下。
舉殿一下安靜下來。
並無人主動開口,全都目光閃動。
他們又豈會不知,若是開口同意,以李斯在朝堂的威望影響力,只怕這少府之位,多半會落到張蒼頭上,畢竟李斯主動舉薦的情況,放眼李斯整個仕途,都少之又少。
而過去李斯舉薦的都是何等人物?
尉繚、鄭國等。
都是爲大秦立下赫赫功業的人。
李斯舉薦人才,就算是始皇都會不由多看重幾分,他們又豈敢去爭辯?若是因此得罪了李斯,那對他們日後在朝堂,定會是極大不利。
他們又豈敢冒險?
安靜稍許。
馮去疾主動開口道:“既然李斯丞相對張蒼御史如此認可,也極力舉薦,臣認爲將張蒼御史列入到考慮範圍也是理所應當。”
“臣贊成殿下觀點。”
“臣附議。”
“臣附議。”
“.”
很快。
大殿內就響起一陣附議聲。幾乎沒有太多的爭議,此事就這麼確定下來。
隨即。
殿內氣氛肅然一變。
有了張蒼的橫叉一手,少府之位的人選,可就不一定了。
令狐範、召平等幾人陰沉着臉。
他們對此自是十分不滿。
但礙於李斯的威望,也實在不敢反駁。
然讓他們直接放棄,自然也不可能。
令狐範遲疑片刻,出列道:“臣對張蒼御史爭選少府之位並無意見,只是張蒼御史過去負責天下上計,卻是不知對於經濟之事知曉多少。”
“若是不通曉經濟之事,恐實在無法勝任少府之位。”
“令狐也不想爲難張蒼御史,就僅張蒼御史涉獵過的民生相關進行討教,民生就實在而言,張蒼御史瞭解的多爲兩個方面,一爲幣制,二爲田畝。”
“幣制涉天下財貨,田畝涉農耕盛衰。”
“於民生最爲根本。”
“若能通曉這兩事,可一舉把握天下脈搏。”
“令狐不才,想要詢問一二。”
張蒼起身,肅然道:“還請令狐長史發問。”
見張蒼絲毫沒有推脫,更沒有絲毫謙讓,令狐臉色面露慍色,不由冷笑道:“張御史雍容富態,卻不知大腹裝滿何物耶?”
聞言。
張蒼面色如常。
他自然知道這是令狐在嘲諷自己身材。
他淡然道:“張蒼腹中無他,掌握上計多年,唯天下賬冊而已。”
令狐範道:“你既言腹中裝滿賬冊,那你且翻翻賬冊,天下錢幣幾何?”
“實際三枚,金、鐵、布。”張蒼從容道:“但實際天下的錢幣,民間二十一枚,七國錢幣各金、鐵、布三式,所以是二十一。”
聽到張蒼如此從容,令狐範面露凝重,又道:“天下田疇幾畝?”
“水旱兩等,百步一畝。”張蒼道。
聞言。
令狐範譏笑道:“你張蒼倒是有幾分急智,然終是大而無當也。”
張蒼搖頭道:“非是張蒼大而無當,而是令狐長史在有意爲難,而今天下人口隱匿加劇,地方民田兼併頻發,朝廷發行的秦半兩難以擔負天下錢幣之流通,以至於昔日六國之貨幣,依舊在天下橫行,令狐長史之問,縱神仙也不能詳細作答。”
“長史若真有心考校。”
“不當以相貌存疑於人,我張蒼若真的任事無能,自當有每年的考覈法度裁定,到時也自會有法度貶黜之,何須此等乖謬考校?”
張蒼並未因此放低姿態,反而頗爲強硬的迴應着。
他既然已被扶蘇委以重任。
自然要爭。
不然等日後入主少府,豈不還要被下方官員壓一頭,這日後又如何做事?又如何讓人服氣?因而在面對少府官員時,他不能有絲毫退讓。
聽到張蒼的回擊,令狐範面色微沉。
他深深的看了張蒼幾眼,眼中的不滿情緒越濃,他本想讓張蒼知難而退,或者出點醜,以此好藉口讓張蒼退出,結果張蒼根本就不爲所動,還反過來質問起了自己。
這倒顯得他有些下作了。
由此。
他也知曉。
張蒼是真的想當這少府。
不然根本不會據理力爭,更不會咬死都不鬆口。
這讓令狐範心生焦急。
有李斯在後面撐腰,張蒼明顯更有優勢。
他眼珠瘋狂轉動着,思索着其他的針對之法。
張蒼面色淡然。
他根本就不把令狐範的針對放在眼裡,他過去因生的白,又長得肥,在朝堂名聲不好,也一直被很多人笑談爲沉淪奢靡之徒,但這並不意味着,他對朝堂的事不瞭解。
反而恰恰相反。
他對很多事看的更透徹。
一旁。
令狐範已把目光移動了一旁的召平等人,希望這幾人站出來,爲自己說下話,即便不是爲自己說話,至少也不能讓張蒼的奸計得逞。
然而。
並無一人站起。
這讓令狐範心中大爲惱火。
他之所以站出來,不就是想讓少府之位,留給他們經濟大臣嗎?
結果其他經濟大臣不僅不幫自己說話,還作壁上觀,這讓他又如何不顯得不滿。
而令狐範還真是想錯了。
召平起初是想站起來,爲他們經濟大臣說話的。
只是在剛要站起來時,卻是爲身旁一人拉了拉袖子,那人事宜他不要輕易開口,甚至還讓他多往上面看一看。
召平初始不解。
當看到殿下微笑的望着下方時,腦海中陡然反應了過來。
張蒼可是跟殿下走的很近。
張蒼競爭少府之位,殿下當真不知?
這絕不可能。
所以很有可能,這就是殿下指使的,結合杜赫臨走時的眼神,以及前段時間,杜赫召集他們這些經濟大臣商議的事,可大多出自張蒼之手。
這其實已很明顯了。
張蒼是殿下想扶上去的。
原本張蒼並不優勢,甚至也不爲人注意在乎,但有了李斯的文書,張蒼直接就凌駕到了他們其他人頭上,而看馮去疾等人老神叨叨的模樣,多半早就知曉,或者猜到了。
所以才穩坐釣魚臺。
他此時若真站起來,不僅起不到什麼作用,還會徹底爲殿下所惡,更有可能會遭到後續針對,他思索了一陣後,心中嘆息一聲,只得無奈放棄。
他們沒有勝算。
從殿下看上這少府之位時,少府的人選就已定下了。
而今不過是走個過場。
只有他跟令狐範幾人是當真了。
想到這。
召平直接閉上眼,不願再開口一句。
其他的經濟大臣,見召平如此模樣,在心中思索片刻,也很快反應過來,竟皆苦笑一聲,不再理會令狐範跟張蒼的爭執。
就在令狐範面色鐵青之時。
殿外又響起了腳步聲。
魏勝的聲音再度傳來,這次又有朝臣送來文書。
是御史大夫頓弱。
是典客姚賈。
他們同樣力薦張蒼爲御史。
當這幾份文書被宣讀出去,令狐範已是面如死灰,他已經明白過來,一切其實早就塵埃落定,他從來就沒有機會。
他頹然的坐了回去。
當聽到御史大夫、典客等重臣舉薦時,朝堂轟然爆發出一陣熱議,事到如今,就算是前面對具體情況還看不真切的大臣,此時也都明白了。
少府之位已是非張蒼莫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