薊城。
已步入十一月。
天氣越發的寒冷了。
此刻,在一間營地內,正有百餘名士兵正在操練隊伍。
咚!
踏!
‘咚’一聲,走一步。
一眼望去,整個隊列中,最爲醒目的,卻是五顏六色的標識。
這是秦軍區分各隊伍行列的標識。
第一行頭戴青章,第二行頭戴紅章,第三行頭戴黃章,第四行頭戴白章,第五行頭戴黑章,第六至第十行,顏色循環,不過會將標識從頭上,換到頸部,再往下五行,則是到胸前,此後是腹部,腰間,依次向下。
同伍的五個人排成一堆,伍長站在排頭,手裡舉着根竹竿,什長手裡拿着金(鉦)跟鼓,站在一旁一聲聲的敲着‘金’,每敲擊一下,下方的士卒就按聲音的節奏前進一步。
當節奏換成兩聲一拍時,伍長將手中竹竿放低,所有人開始跑步,竹竿向左揮,就向左跑,向右揮,便向右跑,換成鼓時,則要面對敵人的方向,有秩序的後退。
當金跟鼓同時響起時,這也意味着要坐下。
踏踏的腳步聲響徹整個營地。
然而本該負責訓練的百將,此刻卻悠閒的坐在一旁,頗有興致的望着下方士兵操練,不過目光更多聚集在領首的青年身上。
這個青年身形略顯單薄。
不過目光卻咄咄逼人,帶着一股威勢,雖只是穿着布衫,但給下方士兵的壓迫感,卻遠甚一旁身披繪彩甲衣的百將。
這時。
另一名百將走了過來。
看着這個優哉遊哉的同行,忍不住吐槽道:“陳老二你當真是運氣好,竟還有人幫着操練,我就倒黴了,全是一些隊列都站不起的,平時操練起來,那木板跟瓦片都快要敲斷了。”
“要不.”
“把這人借我使使?”
陳百將轉過頭,白了這名百將一眼,沒好氣道:“這你就別想了,這小子我是不會借的,有這小子在,我可是省了太多心思了,不過這小子,有時候似有點過激了。”
“前幾天有人隊列站錯了。”
“他竟還敢下令把那人拖出去砍了。”
“當時沒有執行,他竟自己拔劍,想去砍人,若非我出手攔下,只怕那人還真被這小子給砍了。”
“這小子是個狠角色。”
“不過練兵的確有一套,正常戍卒,半月演兵,能站好隊列都不錯了,而我這百人,在這小子手中,不僅能站好隊列,而且還能做到令行禁止了,像你們還在用木板跟瓦片操練,他就已經直接拿金跟鼓實操了。”
“關鍵這些戍卒還真能跟得上。”
“按照這進度,只怕半個月不到,就能達到戍卒標準了。”
陳百將眼中頗爲自得。
這都是他的功績。
一旁另一名百將不由翻了個白眼。
眼中又羨慕又嫉妒。
這樣一個會練兵的手下,誰又不羨慕?
這能給他們節省多少精力啊。
而且功勞還是他們的。
羨慕之餘,這名百將也不由道:“看這人這麼擅長練兵,只怕日後去到北疆,很容易脫穎而出,等到時回來,只怕爵位都在我們之上了。”
陳百將不在意道:“這有什麼辦法?”
“這人的確有本事。”
“我已準備將他的名字報上去。”
“讓他去到軍中,直接從屯長(五十)做起。”
“伱陳老二還有這腦筋?”一旁的百將一臉驚詫的望着陳老二。
陳百將嗤笑一聲,輕蔑道:“你這看不起誰呢?以前是以前,現在是現在。”
“我這幾天聽到過一個消息,就是北原那邊可能又要打仗了,據說有不少士卒都集結起來了。”
“消息當真?”另一人凝聲道。
“不太確定。”陳老二猶豫一下,搖了搖頭,“是我同鄉好友從軍中傳回的消息,他只說最近大軍又開始動了起來,而這麼大規模動兵,除了打仗,還會是什麼?”
“但朝廷傳出的消息不是.”
“不清楚。”陳老二搖頭,凝聲道:“我們這邊雖靠近,但畢竟還有點距離,過往也都是負責長城修建的,軍中的情況哪裡弄得清,不過若是真有戰事,以這小子的能力,只怕真能很快竄上去,提前交好一下,不算什麼壞事。”
陳老二一臉狡黠。
見狀,這百將翻了個白眼,冷聲道:“戰場刀劍無眼,指不定死在哪了。”
“那也是生死有命,我們又不是沒上過戰場。”
“.”
兩位百將熟絡的交談着。
韓信則一絲不苟的操練着隊伍。
他對下方隊列並不滿意。
百萬之衆不用命,不如萬人之鬥也。
萬人之鬥不用命,不如百人之奮也。
百萬之軍如果不能貫徹的執行命令,還抵不上一萬人齊心協力去戰鬥,用萬人進行戰鬥,如果不貫徹執行命令,還抵不上百人齊心戰鬥。
他操練下方百人已有半月。
堪堪做到言行令止。
若是稍微放鬆,便會隊列出錯,在韓信看來,還是立威不夠,若是當初陳百將不阻止自己殺人,而今身下的百人,又豈會這麼鬆散。
不過對於秦制下的軍法,韓信還是頗爲滿意的。
兵未起則錯法。
軍隊出征前,就要用法律進行規範化管理。
而秦軍對於士卒的管理更爲嚴格,士兵們的生死完全取決於將領的一念之間,這不僅是在戰場上,也是在平時的任何時刻。
這般嚴酷的軍法並非秦軍獨有。
而是天下普遍存在。
他若是真爲百將,是有權處死什長,跟底下士卒的,但他現在跟其他士卒一樣,只是一個小卒,替陳百將官吏這百人士卒罷了。
晌午時分。
上午的操練結束。
韓信麾下的士卒全都癱軟在地。
看向韓信的目光充滿了恐懼跟厭惡,若是能夠,他們恨不得將韓信生吞活剝了,哪有這麼折磨折騰人的,來到營地第一天開始,就沒有消停過。
甚至還想殺人。
若非百將阻止,恐真就被殺了。
即便後續沒被殺,百將也終是妥協了,容許韓信行私刑。
故在這半月裡,他們沒少挨韓信竹板。
衆人也是有苦難言。
對於這些士卒的怨恨,韓信自然心中清楚,但他根本不在意,訓練時流汗,總比戰場上流血死亡要好,而且跟這些底層士卒有什麼好說的?
他要練的是精兵。
是真正的百戰百勝之精銳。
韓信坐在地上,舀了一瓢水,汩汩喝了起來。
不遠處。其他士卒呼呼喘着粗氣。
暗地更是不動聲色的咒罵起韓信。
他們倒也沒一直死咬着不放,在休息了一陣後,也是天南海北的聊了起來,這些前來薊城的士卒,都是‘自願’過來的。
其中有人也說起了自己來的原因。
不想再服徭役了!
那名瘦黑青年,自嘲道:“我這些年,那徭役就感覺沒停過,好不容易能休息下,結果官府又發佈了告示,將在邯鄲修建倉庫,我們縣要徵發上百人,而我跟鄉嗇夫有點積怨,這次多半是逃不過去,所以乾脆就直接應募入伍了。”
“我在來時還聽說了。”
瘦黑青年壓低聲音,對四周衆人道:“官府之所以想修倉庫,就是方便來年繼續加徵口賦,我們縣裡口賦年年加,今年都有不少人要餓死了,要是再加,恐死的人會更多,我家裡早就沒了田地,要是官府再加口賦,我哪兒拿得出來?”
“後面看到縣裡張貼了募兵告示,看着條件還行,就直接應募了。”
對於青年應募的經過,衆人都不太關心。
他們關心的是加徵口賦。
有人憂心忡忡道:“你這消息當真?官府真還要加徵口賦?”
“這要是還加徵,我那一家老小哪還有活路啊。”
“是啊。”
“這不是要人命嗎?”
“這官府還想不想讓我們活了?”
“.”
幾人怨聲載道。
他們真被這個消息驚住了。
家裡本就生活艱難,若是官府還加徵,那根本就活不下去啊。
瘦黑青年撇撇嘴道:“這還能有假?不然官府哪有心思去修倉庫?這不明擺着要加徵口賦嗎?不過.”
瘦黑青年壓着聲音道:“我們很多人都私下商量着。”
“修建的時候修慢一點。”
“能拖就拖。”
“倉庫沒修好,官府總不能強收吧。”
聞言。
有人點頭道:“這倒是個辦法。”
“這想法不錯。”
“就該這麼做,修那麼快又沒好處。”
“.”
聽着四周的附和,青年一臉得意。
爲自己的消息靈通自得。
尤其是自己說出的辦法,得到其他人贊同時,心中更是十分舒暢。
聽着青年的滿口胡謅,韓信不由搖搖頭。
他若不是瞭解秦律,恐還真以爲青年說的是真的了。
秦律下,每日要完成的工程量都是定下的,若是沒完成,那是要受到懲罰的,少則罰錢,多則判刑,這一來一回,可遠比加徵的口賦要多。
要真有人信這話,多少是有點無智。
不過
秦廷當真要加徵口賦?
他而今應募,家裡無其他人口,倒是無慮。
但漂母呢?
漂洗絲絮本就勞累,而且賺不到幾個錢,維持日常生計都難,若是朝廷加徵口賦,只怕漂母的生活會更加艱難了。
韓信眼中露出一抹黯然。
就在這時。
軍營外突響起一陣雜亂腳步聲。
韓信心神一凜,高聲道:“全軍戒備。”
不知是韓信的操練有了效果,還是其他人都怕了韓信,聽到韓信的話,當真去集結起來,隨後在韓信的帶領下,朝着營地外走去。
營地外此刻正有數十人在逗留。
他們穿着略顯單薄,手中拿着‘餱’,就這麼幹嚥着,即便如此,這些人依舊有說有笑着,見突然有數十人朝自己涌了過來,這些人明顯愣了一下,眼中露出一抹警惕。
不少人更是下意識從四周尋東西防身。
韓信領首。
他去到前面,原本想質問一二的,但見這些人的穿着跟神態,也不由語氣放緩道:“你們是何人?爲何出現在營地外?”
聽到韓信的話,這些人明顯愣了一下。
“這是營地嗎?”
“我們見這裡寬闊,就想着過來歇會,順便吃下飯,等會好接着趕路。”
“我們前面是在代郡修長城。”
“這不官府前段時間下令,特意放我等服役滿五年的人回家,我們這些人就是一路結伴回來的。”領首那個一臉滄桑的中年人,似擔心韓信等人不信,更是直接掏出了隨身的驗傳。
而後更是指了指上面的‘致’。
這是他們服役結束的證明,上面還有官府對他服徭役期間表現做出的評定,若是官服沒有給他們開‘致’的證明,就算自己聲稱服役歸來,也都是不算數的,甚至還會遭到處罰。
韓信仔細查看了一下。
‘冗募歸,辭曰日已備,致未來。’
這的確是服役結束。
韓信點點頭,臉上露出一抹笑容,將驗傳遞了過去,笑着道:“看來是我多心了,不過剛纔聽你們說是從代郡歸來的,不知那邊情況如何?”
說着。
韓信朝身後士卒揮了揮手。
讓他們去打一桶水出來,給這些服役歸來的人飲用。
見韓信如此體諒,衆人也面露感激,對韓信也不由親切不少。
領首的老者道:“代郡情況就那樣吧,不過臨走時,好像是聽說草原那邊生了點事,只是當時急着離開,也就沒多打聽。”
隨即,他向身後幾十人問了一遍。
不過都沒人清楚。
他們是服徭役的,每日工作量很大,根本沒心思打聽這些,而且自聽說能回家後,更是對草原的事沒任何興趣了,滿心思都只想着快點回到家。
見狀。
韓信心中一嘆。
但他還是不死心道:“草原上大概是發生了什麼?”
老者一臉無奈。
他仔細想了想,不確定:“這的確不太清楚,好像是匈奴那邊亂起來了還是什麼,就我們離開時,官府派了不少商賈過去,沒聽到有什麼具體消息。”
“而且這些事基本都是機密,那是我們這些人能打聽的。”
“草原自己亂了.”韓信低語。
他眉頭緊鎖,不斷沉思着,實在想不到草原內部會發生什麼。
不過他卻是敏銳的意識到,草原若是真的亂了,定會有很多草原部族鋌而走險,
到時
他建功立業的機會或許就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