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7章 朕是孤家寡人!(求訂閱)

翌日。

天未亮,蟬鳴聲已響。

嬴政並未回章臺宮休息,而是直接睡在了咸陽宮。

此刻。

大殿之外。

扶蘇的身影出現了。

他看着靜謐的大殿,朝着徹夜未眠的宗正微微躬身,道:“昨夜,勞煩宗正了。”

嬴賁平靜道:“殿下多慮了,陛下如今正在氣頭上,而今方纔睡着,殿下還是莫要打擾了。”

扶蘇頷首,沉聲道:“宗正有心,扶蘇不會打擾父皇,扶蘇就在殿外等着,也請宗正稍加費心,若是父皇醒來,請將扶蘇到來的消息,稟告給父皇。”

“若是父皇不見,宗正也莫要爲難。”

“扶蘇拜謝。”

扶蘇恭敬的朝宗正一禮。

嬴賁怔怔的看了扶蘇一眼,輕嘆一聲,只得點了點頭。

而後。

嬴賁回了殿內。

扶蘇則一臉恭敬的跪在殿外。

日上三竿。

七月氣候已漸漸高漲。

烈日東昇,給整片大地帶來了一片暑氣。

扶蘇的大半身子,都已被陽光照射,不過扶蘇不爲所動。

宗正始終沒有出來。

更沒有派人傳出任何聲息。

殿內。

嬴政早已醒來。

已開始了日常的政事處理。

隨着他重新收回大權,而且是直接大權獨攬,將原本李斯的政要,也全都攬了過來,他每日需處理的事情太多了,他已很久沒有這樣的宵衣旰食了。

雖身體有些吃不消,然惟有面對着高高的奏疏,嬴政心中才能得到些許安寧。

又不知過去了多久。

嬴政並未擡頭,只是淡漠的問道:“扶蘇還沒走嗎?”

嬴賁拱手道:“回陛下,未曾。”

“殿下自雞鳴時分,便一直等候在殿外,並特意叮囑了臣,若是陛下未醒,陛下未曾召見,就不要打擾陛下。”

“殿下一片赤誠。”

聞言。

嬴政不以爲然,繼續埋頭處理奏疏。

對於嬴賁的說辭,根本不理會,既然扶蘇想等,那就等去吧。

見狀。

嬴賁苦笑一聲。

如今陛下明顯火氣未消。

扶蘇想借此讓陛下召見,只怕當真打錯了主意。

不過,陛下之家事,他雖爲宗正,卻也不好插手,更不便插手。

大秦宗正。

要做的便是堅定站在陛下一方。

無論對錯。

正午時分,豔陽高照。

熾烈金烏高高的懸在天下,將漫天的金黃熱氣揮灑,烤的地面都一陣發燙,扶蘇渾身上下都是汗水,額頭上、脖頸上也都流下了汗水,在陽光的熾曬下,剛剛出現的汗水,也是在頭頂揮發成一團團熱氣。

扶蘇任由汗水滴落。

一個上午下來,咸陽宮外,不時有官員、侍從進出着,也不時有人看向他,扶蘇身子卻未移動半分,依舊堅定的等着。

扶蘇在殿外立柱的消息,也很快傳遍了皇宮。

落入到諸公子公主之耳。

聽聞這個消息,衆人神色不一。

有的神色一黯,有的輕嘆一聲,有的暗暗搖頭,還有默然不語的。

最終。

諸公子公主陸續去了宮外。

見到扶蘇依舊跪在外面,身軀還挺的筆直,眼中露出一抹複雜跟欽佩。

公子高站在殿外,高聲道:“兒臣高,求見陛下。”

“請陛下饒胡亥死罪。”

將閭站在公子高身後,同樣高聲道:“兒臣將閭,求見陛下。”

“請陛下饒胡亥死罪。”

“兒臣榮祿.”

“.”

大殿外突然響起了十幾道聲響。

都是爲胡亥求饒的聲音。

還在宮中的公子公主,整整二十餘人,此刻都跪在了殿外。

殿外聲音肅然。

一字一句都落入到了殿內。

也落到了嬴政之耳。

嬴政面色一沉,整個人又氣又怒,氣的是他的兒女,竟然全都選擇忤逆自己,就爲了一個意欲弒父的胡亥?

過去這麼多年。

他何曾見過這些人這麼團結過?

公子高、公子將閭等人,日夜提防,謹小慎微,謹言慎行,唯恐他們自己出錯,引起各方不滿,最終招致禍事加身。

也擔心他們日常舉措,會引起扶蘇、胡亥的警惕,讓人誤以爲有爭儲之心,因而一直都待在皇子學室,不敢輕易踏出。

若非大朝會,甚至都絕不主動前來參加,便是想將一切麻煩離身。

而今卻變了。

一個個全都站了出來。

還全都站在了自己的對立面。

爲一個胡亥求情。

他們都是熟讀律令法條的,難道真的不知自己在做什麼嗎?

嬴賁微不可察的掃了始皇一眼,又很快的將目光收了回來,心中喟然一嘆。

始皇的確怒了。

但心中未必沒有喜。

爲君、爲帝王,的確惡這種行徑,然作爲父,誰又不希望自己闔家團結?兄弟姐妹齊心?

即便日常是有所磕磕絆絆,但在大事面前,皇室內部始終能團結一致,這又何嘗不是大秦能長期堅毅不倒的原因?

嬴賁拱手道:“陛下,殿下已在殿外站了數個時辰了,殿外天氣正高,殿下又一直遭曝曬,臣擔心殿下的身體恐會吃不住,不若讓殿下及其餘公子退下,亦或者召見入殿?”

嬴賁試探性的詢問着。

嬴政冷冷掃了嬴賁一眼,冷哼一聲道:“他們既然想跪,想曬,那就容他們曬。”

“等他們受不了了,自然就回去了。”

嬴賁張張嘴,也不敢再勸。

嬴政讓嬴賁去給自己準備吃食。

他則繼續伏案處理奏疏。

這麼高強度處理奏疏,以始皇現在的身體,也實在是吃不消。

見嬴賁離開,嬴政身子直接趴在了案上,開始了閉目養息,嬴政有些累了,他的思緒,漸漸陷入了一片混沌,他的眼前恍如夢境般看見了未來的一幕-——

這是他曾夢見過的一幕。

不知何時,自己落得齊恆公姜小白一樣的下場,臨死之前令不出宮,身後生髮了巨大的動盪。

而這一幕,更前些日子何其相似。

若是自己不察。

這未來的一幕,恐真就發生了。

趙高的算計的確很粗糙,也很容易爲人看穿,但這麼粗顯的道理,趙佗看不出來?李斯看不出來?御史德、趙成、胡毋敬等人看不出來?

他們都看得出來。

只是他們全都視而不見了。

因爲只要他真的死了,李斯這‘鼠輩’當真還會這麼堅定?如果真的跟趙高串通,篡了詔,趙佗等人便是師出有名,到時雷霆出擊之下,扶蘇又豈能招架的住?

扶蘇一死。

朝堂豈會再有異議?

到時天下真就落入到趙高等人算計了。

他又能如何?

隨即。

他想到了李信,也想到了蒙恬。

最終都不禁搖頭。

他們終究是比不過王賁。

想到自己若是糊塗,若是不察,將致大秦陷入的陷阱,即便堅毅如始皇,也不由一陣難受。

而這也更加堅定了嬴政腰斬趙高之心。

這些亂臣賊子必須死!

恍惚間。

他的耳畔又響起了一陣讀書聲。

這些聲音都很稚嫩,也很清澈,對於自己的十幾個兒子,十幾個女兒,他親自督促教誨的時間很少,可以說是大多數都沒見過幾面。

甚至一些兒女,他都叫不全名字,記不全兒女們的相貌,更不清楚大多數兒女的學業才具。

他過去要做的事太多了。

根本無暇宮裡。依據嬴氏王族的法度,由駟車庶長在每季的末月,對皇子公主的諸般情形向君主歸總稟報。

這是秦國時的情況。

而自帝國創建開始,皇族法度便發生了一次巨大變化。

他沒有設立皇后,從某種程度便是爲了廢除皇后制,實際上也自然的廢除了嫡庶制,他本意是想在諸多公子中擇優爲儲,只是他的這一想法,也直接導致了後宮秩序的變化。

最是人際繁雜交錯的後宮沒有了主事的國母,也無法具有過去王后、皇后那樣的權威。

於是,歷來自成體系的皇室後宮不再成爲最特意的封閉式天地,一併納入到了皇城轄制體系-——事務人事俸祿等以皇城體系各自歸署轄制。

他的一大羣妻子兒女則由太子傅官署與宗正府會同管轄。

皇子公主的學業歸太子傅官署,其餘有關的一律由宗正府管轄。

他起初對此是欣喜的。

然這次的事情下來,他卻發現了一個問題。

實際上,這一變革,打破了此前數千年穩定的君王后宮傳統,爲整個大秦帶來了極大的無所適從的混亂。

皇帝的一大羣后宮女子,其言行功過,都沒有了過去細膩有度的考察,過錯也很難得到有效的制裁。

而內侍女官署的太監們,也很難得到監督考察。

雖名義上是交由郎中令跟宗正府負責,但涉及到皇宮內部,郎中令跟宗正府是不好插手的,尤其是皇城機構跟皇族機構,兩者本就有極大的差異,想相互督導根本就不可行。

因而造就了宮中巨大的權力失位。

大秦法令下,主張的尊卑有序,而大秦現有宮廷秩序下,大秦後宮是沒有嫡庶地位之分的。

唯一的差異,便在於跟皇帝親近與否,這也就造成了,趙高等宦官,必須要不斷巴結皇帝,才能讓自己在宮中維持權勢。

只要能跟皇帝親近,無論犯下什麼錯,犯下多大的罪,都不會有人追究,也無人敢去追究。

而且還不止是宦官,宮中的女子,也會千方百計的去爭同榻共枕,諸如此類很多。

而這也是趙高敢惡向膽邊生的原因。

唯皇帝論。

嬴政目光一黯。

他已知曉錯在何處。

只想着改變,卻未想着出新。

這隻會讓大秦宮廷陷入到無盡的混亂跟動盪。

與此同時。

也會加劇子女間的諸般矛盾。

嬴政目光深邃的望向殿外,思緒已落入到了兩個兒子身上。

長子扶蘇,少子胡亥。

他還依稀的記得,扶蘇之母的模樣,美麗聰慧又明朗柔美。

不幸的是,扶蘇之母在生下第一個兒子後沒有幾年,便因受了風寒,一病去了。

那時候,扶蘇還很小,渾然不知事,還在皇子學宮牙牙學語,那時扶蘇再池畔咿呀念着《詩》,有兩句爲他聽見了。

山有扶蘇,隰有荷華。

他感慨之中,便爲這個長子取名爲扶蘇。

扶蘇者,小樹也。

山上生滿小樹,窪地長滿荷花。

而正如《詩·鄭風》中的詩詞一樣,兒子慢慢地如同小樹般長大了,偉岸的身架,明朗的秉性,極高的天賦,都像極了自己,他爲此還很是欣慰了一陣。

只是他對扶蘇唯一的缺憾,便是扶蘇過於寬厚善良了。

自然,對於尋常臣民子弟,寬厚善良絕非缺憾。

然對於一個有可能成爲君主的人,寬厚則多少有些教人不踏實,不過若論這二十幾個子女中,最有器具的,再朝野最有聲望的,無疑還是扶蘇。

爲此,嬴政總體還是滿意的。

除了扶蘇,他諸多子女中,最熟悉的莫過胡亥了。

胡亥的生母是不是胡女,他早已記不真切了,胡亥因何得名,他也記不得了。

他唯一記得的,便是這個少子,從小便有一個令人忍俊不禁的毛病,外精明而內混沌,經常昂昂然說幾句像模像樣的話,但若是細細觀察,便會發現胡亥的雙眼是一片迷濛混沌,根本不知其意,也不知所以然。

讀書不知其意,軍事不明其道,言不應,卻又大言侃侃,總教人覺得那根心脈搭錯了。

不過正因爲此,胡亥卻是給他帶來了不少樂趣。

諸多子女中,他也最喜歡胡亥。

只是如今

隨着章臺宮事變發生,一切都發生了變化。

一切也都不一樣了。

原本活靈活現,如活寶般的胡亥,終究是多了算計,也多了野心,不再是過去那般迷濛,而扶蘇羽翼漸豐之下,也生出了各種的心思跟想法。

總不一樣了。

不過想着扶蘇等諸兄弟,依舊肯在這時爲胡亥出言,嬴政也頗爲欣慰。

在這後宮秩序不復,一切都充滿混亂之時,他的這些兒女依舊能團結一心,實屬是非常難得。

一念至此。

嬴政的沉鬱心緒舒緩了許多。

這時。

嬴賁端着一個銅盤進來了。

銅盤裡裝着清粥小菜,如今他的身體,已吃不下那些大肉了。

嬴政讓宦官將銅盤呈上。

嬴賁有些心疼道:“陛下,殿下身體似有些吃不消了,要不還是讓殿下退下吧,或者讓其去陰涼處歇息一會。”

嬴政目光一沉,冷聲道:“不用,他們既然喜歡曬,那就讓他們曬好了。”

嬴政根本不爲所動。

見狀。

嬴賁一臉苦澀。

嬴政吃的很慢,可謂是細嚼慢嚥。

等將盤中食吃了個半飽,便停了下來,將銅盤放置一旁,繼續看起了奏疏。

好似根本未將扶蘇等人放心上。

殿外。

扶蘇的身子搖搖欲墜。

他的腳已經有些跪不住了,臉色更是通紅,額頭汗如雨下,渾身更是滾燙,口中更是微微喘着粗氣,眼神甚至都有些迷離,帶有幾分恍惚。

公子高等人也不太好。

只是見扶蘇堅持着,也一併堅持着。

扶蘇用手大力的掐了一把大腿,一陣吃疼,讓人激靈了一下,又重新挺直了背脊。

他不能倒下。

若是倒了,胡亥恐就死了。

正如嵇恆說的那樣,大秦是承受不住‘弒子’的代價的,一旦開了這個先河,日後整個宮廷又豈能消停?到時內爭頻頻,兄弟鬩牆,互爲仇讎的情況,將會不斷髮生。

大秦承受不起。

他作爲始皇長子,扶蘇兄長,讓他坐視不管。

他做不到。

即便父皇有怨,心有怒火。

他也必須要勸。

事關大秦穩定,他責無旁貸。

又不知過去了多久,扶蘇眼前已有些昏黑了。

身子已完全支撐不住。

頭不住下垂。

但每次又倔強的擡起,始終不肯讓頭栽下去。

就在扶蘇再一次擡頭時,眼前陡然浮現了一個身影,見到這道身影,扶蘇一下精神不少,再度用力的挺直了腰肢,高聲道:“兒臣扶蘇,懇請父皇給胡亥一條生路。”

然而並未得到任何的迴應。

這道身影,甚至都沒看他一眼,直接邁步離開了。

嬴政腳步不快。

一步一步去到了廊下。

微風徐徐拂面,讓人精神一振。

酷暑七月,天空碧藍,日間響着連綿蟬鳴,隨着人的靠近,蟬鳴聲陡然變小,隨着人的遠離,蟬鳴聲又一陣大躁,嬴政感受着烈日的溫度,原本有些發涼的身體,在太陽的照射下,也是多了幾分溫度。

嬴政停在長廊外,長長的緩慢的做了幾個吐納。

一時間。

甚至覺得身體康健不少。

他看了眼高懸的太陽,又不禁輕嘆了一聲。

折身走了回去。

最終。

他停在了咸陽宮外。

金烏西移,漆黑的高大宮殿陰影,加上始皇厚重的身影,將後方的二十餘子女,緊緊護在了身下,不讓高懸的烈日,再灼燒到他們分毫。

感受到四周的變化,扶蘇茫然的朝後方望去。

只見始皇負手而立,背對着衆人。

“父皇.”

扶蘇心中一陣酸熱。

嬴政伸手,感受了一下日光,淡漠道:“太陽也並未那麼灼人,你們這就堅持不住了,若是連這點堅持的毅力都沒有,你們憑什麼認爲朕要聽你們的建議?”

“就因你們人多勢衆?而朕是孤家寡人?”

嬴政轉過身。

烈日照耀在嬴政身上,散發出刺眼奪目的光芒。

讓扶蘇等人有些睜不開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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